方无讯心下叹气，他其实并没有生气，君鹤要是真的不顾两派情谊也不会只是跟君无悔和君长安坦诚，何况当初君鹤也确确实实给花照寒撑了面子：“师兄不妨将君鹤叫来，我亲自问他。”
他当初并不看好两人的婚事，奈何自从花照寒对身世不知道为何被人传出来之后，修真界对花照寒的恶言越来越多，越演越烈。
君长安却更加愧疚，君鹤这样让他觉得面上无光，也对不起花不染，一副就要大义灭亲的模样：“师弟，你不用管他，这婚事不成也得成，他若是敢心生怨怼，我便权当没有这个儿子，清理门户。”
方无讯心下好笑：“不必不必，把君鹤喊来，我同他说两句。这件事本身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要是为此让你们二人伤了父子情谊，才是真的坏事了。”
方无讯能心平气和全是因为君鹤有分寸，没有直接大肆宣扬着要退婚让花照寒难做人。
君长安重重的叹一口气：“束斐，去静室把君鹤那逆子给我叫来，给他方师叔磕头赔罪！”
“是，师父。”凌束斐应了一声就去喊君鹤。
君鹤在静室里打坐，听到推门声立马睁眼：“你来做什么？”
那日他去找师祖提起了自己的婚事，表明自己退婚的念头的时候凌束斐就在现场，他本以为凌束斐知晓他心意会站在他这边，却不想换来的是凌束斐的割袍断义。
“方师叔来访，师父让我来唤你。”凌束斐说完就先转身先一步离开，听到君鹤起身要跟上来，步子一停，微微侧身回头，眼尾扫过君鹤的衣衫，“方师叔此番前来是为了你和花师叔的婚事，你就这样去见他？”
君鹤脚步立马转了方向：“烦请师妹让师叔稍等片刻。”
“好。”凌束斐快步离开，飘动的衣袖不见一点感情。
君鹤看着凌束斐的背影，一声轻笑从唇角逸出，充满了自嘲。
方无讯和君长安说起万魔涯那边的异象：“近日万魔涯的魔气比往常浓了许多，加上魔族重现，家师怀疑三千年前万魔暴动的事情可能是要卷土重来。”
君长安也是满脸愁容：“师弟可记得一个月前的那夜暴雨，不单修真界就连人界也受到波及，此景妖异，师父担心怕是有大难将至，这段时日正打算开坛做法。”
方无讯还算镇定，并没有露出一点不对：“如此，甚好。”
“说起来，祁师弟卜算之术一绝，不知祁师弟可有算出什么。”君长安眼睛忽然一亮，想到祁檀栾的本事脸上一喜，“听闻当时第二日祁师弟便下山，可是为了此事？”
方无讯眼睛快速的眨了一下：“我那小师弟向来体弱多病，那次是小师弟旧疾复发，所以檀栾才匆忙下山。”
君长安有点失望，但还是关心了一下墨泠川的身体：“这位墨师弟还一直无缘见得，听闻也是一位极有天赋的少年。只是身子确实……若是有需要师弟尽管开口。”
他也听说过这个师弟之所以五年来一直被养在山上就是因为身体羸弱，日日需要进补，甚至进补还有讲究，用的药须药性温热，药效要柔，但凡有一点不对都可能让那位师弟经脉寸断。
这么麻烦，也就只有浮白宗那位师叔愿意养着这样的弟子了。
方无讯正要说话，君鹤就到了门口静静的立在五米开外，等着他们传唤。
他对着君鹤那边抬手：“进来吧。”
“君鹤见过父亲，见过师叔。”君鹤端端正正的行礼。
君长安没有理会他，那不耐的眼神好像恨不得君鹤有多远走多远。
方无讯微微颔首：“君鹤，听闻你不愿娶照寒？”
君鹤眼眸微动，然后立马板正的跪在方无讯身前，郑重的磕了一个头：“是，晚辈不愿。君鹤自知配不上师叔，还请方师叔成全。”
方无讯抬眼看了看守在院门外的凌束斐：“那你可知退婚会让照寒遭受多少人的耻笑？”
这两个人都是刚直的脾气，也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所以君鹤请师叔上门退亲。君鹤背信弃义在先，怎么还能连累师叔，世人嘲讽皆有君鹤一人受之。”君鹤给方无讯磕了三个头，“请师叔成全。”
“你既然不愿娶照寒，当初为何同意这门婚事。”方无讯叹气，这门婚事本来就是自在门所求在先。
君长安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要帮君鹤解释，方无讯抬手：“君师兄，我要听君鹤自己说。”
君鹤苦笑：“这门婚事君鹤起初并不知情，当时晚辈还在人界游历，还是万物城那一次晚辈才知道自己与师叔定了亲。”
他想到当时去人界游历前父亲和师祖对他的旁敲侧击，这才明白为何当时他们是那样一副满意的表情。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方无讯看向君长安，笑了笑：“师兄？”
“君鹤所言非虚，这孩子素来是个直性子。我们原本怕他不好意思就旁敲侧击了一番，以为君鹤知道我们的意思，可谁成想他对照寒真的只有一腔敬佩，并无半点冒犯之意。”君长安捂住眼睛，无颜面对方无讯，“闹了这个误会，可当时婚事已定。”
“既然如此，那婚事便作罢。”方无讯直接一锤定音，看着君鹤陡然亮起的双眸，话音一转，“不过在此之前，今日之事绝对不可以透露分毫，他日你自个到浮白宗向我师妹赔礼道歉。”
“多谢师叔。”君鹤目光谦和，“改日晚辈亲自登门道歉，求得师叔原谅君鹤这不义之举。”
“不义之举？严重了，你行事光明磊落，言语诚恳，此中愧疚更是情真意切，谈何不义。”方无讯扶起君鹤，“你若是轻浮自负之辈，今天是少不得一顿打的。可不论是当日万物城还是今日，都足以证明你确实是个君子，只是与我浮白宗无缘。”
解决了这件事之后，方无讯简直举步生风，勉励了君鹤一番后便施施然的离开自在门。
得去找他们小师弟了。
方无讯看了眼手上的信笺，看着天边的云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他们小师弟是真的会挑地方，要不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归尘寺是曾经修真界最大的寺庙，在归尘寺盛名最大的时候哪怕是自在门掌门见到归尘寺的主持都得低头做小，可就是这么大的归尘寺却在一夜之间被一把火烧为灰烬，佛子也不知所踪。
墨泠川仰头看着那高耸入云的一切塔，传闻登顶此塔一步登天，立地成佛。
一步登天，立地成佛吗？
墨泠川想。
忽然他笑了一下，摇摇头：“无稽之谈。”
墨泠川手持双慧剑，慢慢的走进了一切塔，甫一入塔入口就消失不见，塔内的烛火猛然亮起，塔内瞬间亮如白昼，原本破败的一切塔就好像被人重新修缮了一般，倒下的烛台，断裂的楼梯缓缓复原。
“……断欲去爱，识自心源……内无所得，外无所求……无念无作，非修非证……”
“……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了生死，灭苦悲……”
塔内响起阵阵梵音，让人头晕眼花，墨泠川目光森然，手腕一转双慧剑立马斩掉面前的一个烛台：“不过是一尊邪佛，还真当自己在普渡众生不成？”
“……无色无相，无嗔无狂……”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哪怕是邪佛，对于墨泠川这样的魔而言，还是有着压制作用，墨泠川捂住心口，那里心脏剧烈跳动让他隐约有种想直接徒手将心脏挖出来的念头。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墨泠川头皮发麻，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心来。
“痴儿，魔就是魔，即便修道那也只能是魔。”邪佛悠悠叹了一句，像是对墨泠川的执着颇为无奈，一朵散发着金光的莲花对着墨泠川的头顶拍下。
墨泠川提剑格挡，神色清明，冷笑：“万法随心，众生平等！”
“……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你引我来此，就是为了杀我。”墨泠川掷出其中一柄剑，掐着手诀，口中念着玄武驱邪咒，明蓝的法阵浮在空中，阵法里生长着一朵荷花，“那便看看是你这邪物杀了我，还是我灭了你这邪物！去！”
墨泠川话音一落，结着荷花的法阵就对着那金色莲花撞去。
谢方站在塔外，感受着塔内那两股对阵的气一开始还想抽刀强行破阵，但是等察觉到什么之后立马就将刀重新收回去。
“施主，不进去看看？”谢方身后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野僧。
野僧拿着一根木棍当着禅杖，另外一只手持的不是佛珠而是降魔杵，眉眼透着慈悲。
“小孩子总要学着独当一面。”谢方回身，微微颔首，“晚辈见过……哼~一心主持。”
一心并没有因为谢方那阴阳怪气的笑而动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施主，是难、是劫。”
“一心主持这是渡不了归尘寺，便退而求次来渡晚辈来了？”谢方唇角弯起，眉尾却压了下来，“与邪佛勾结，看来主持是忘了归尘寺为何落到如此田地。”
当年诸多修士合力才将邪佛镇压，这才不过三百年，居然被人放出来了。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喜无声……”一心念着佛语。
“佛子究竟在何处。”谢方一步步逼近一心，当年佛子无尘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人都以为无尘也死在那场大火，可是那一百多具尸骸并没有无尘的身影。
一心垂下眼眸：“无尘早已入魔。”
谢方唇角的笑容加深，伸手掐住一心的脖子将他提起来：“一心主持都没入魔，无尘怎么会入魔呢？他到底在哪？”
佛门等了几千年才等来的佛子，竟然也没能逃脱这些人的魔爪吗？
一心闭上眼，好像一心求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心主持还认为自己能成佛吗？那一百三十八位佛门师兄都在看着您呢，他们怎么会让您这样的恶魔成佛？”谢方松开手，任由一心摔在地上，看着一心眼角滑落的那一滴眼泪，他连嘲讽的笑都笑不出来，“有其因，必有其果。”
塔内，墨泠川吐出一口鲜血，长发暴长，眼眸从墨色化成蓝色，龙角和龙尾相继长出，双手飞快的结着手印，明蓝色的法阵上的纹路越发复杂，双慧剑的剑锋终于破开了金色莲花一个裂口。
紧接着，裂口越来越大，甚至不再费力，双慧剑很快就将那莲花劈碎，塔内的神佛威压逐渐消散，一颗金色的舍利缓缓落在墨泠川面前。
墨泠川伸手拿住那颗舍利，所以他方才面对的并不是真身，他还在奇怪为什么这么弱，原来如此。
一切塔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破败模样，只是出口依旧没有被打开，墨泠川抬头看了一眼看不到顶的最高处，掐着手诀御剑而起。
他倒要看看这一切塔的塔顶到底有什么。
“一心，听闻你终其一生都想登上一切塔的塔顶，你可曾上去过。”谢方看着一切塔外边每一层的烛火一层层亮起，知道墨泠川是要登塔了。
一心躺在地上，看着天上聚拢又逐渐消散的云烟：“没有人能登上一切塔，没有人能一步登天。”
“那我师弟便会是这天底下第一个。”谢方自信一笑。
“痴人说梦。”一心笑谢方的天真，直到一切塔登顶的梵音传来，他才不敢相信的睁大双眼，“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登上一切塔。”
“因为你们只想着登上一切塔，所以你们登不上一切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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