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闹钟把巨蟹从睡梦惊醒。
老旧空调外机发出不堪负荷的嗡嗡声，握手楼的铁锈窗框跟巨蟹大眼瞪小眼。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快速醒神，边走向洗手台洗漱，边扯了扯睡过一夜有些皱巴的公司Polo文化衫。整装完毕就匆匆出门，避着邻居的生活杂物走。
六点四十分，自动肠粉机吐出第三批早餐。一次性餐盒里的米浆膜泛着令人倒胃口的青灰色，豉油一入侵，合成香精就在舌尖蔓延开。巨蟹恍惚想起小时候，妈妈一掀开蒸屉，那团裹着蛋香的肠粉热气，是怎样温柔包裹嗅觉的。
正吃着，手机突然弹窗——某顶流为自家宠物抑郁症挤占公共资源而致歉。巨蟹的拇指机械地划拉着屏幕：赛博佛经销售破五亿、15小花澄清《青花簪》非AI替身……她抽了抽嘴角，设置过免弹窗，才重新将手机揣回兜里。
地铁充斥着人流密集产生的二氧化碳混合体味，目光飘过面无表情的候车人群，巨蟹脑海里第N次浮现多年前看过的《釜x行》电影。下一秒就被推搡着挤进车厢，瞥见隧道广告屏上闪过的广告——转基因白羽肉鸡正摆着沉思者造型的pose。
巨蟹又开始新一轮胡思乱想，耳边隐约响起妈妈常常挂在嘴边的“鸡有鸡味”。
是了，曾经人人喊打的转基因食品，现在都成了社畜高攀不起的中端食材了呢。
而妈妈，也在前几年生了一场商业保险覆盖不到的病，迅速恶化离开了。
熟悉的报站声将巨蟹拉回了现实，她习惯性抬头望电子时钟，掐算到公司的路程。这时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您尾号6312的信用账户本期应还?7,380.00，还款截止日2035-08-24 23:59。立即还款：[支付链接] 回T屏蔽提醒」
巨蟹捏住手机的指节发白。
此时右侧的益生菌牙膏广告闪了闪，模特标准的八齿笑容从中间向两边裂开。
广告屏突然响起金币碰撞的音效，吸引了巨蟹的注意力。
屏幕上的金额以微秒的速度跳涨，最终定格在连中产阶级都要倒吸一口凉气的数目，数不清的医疗账单/催缴通知从天而降，还没落地就全都被硕大的金额震碎。
强烈的视觉暗示，让巨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富有感染力的磁性AI声传来：“最新全息游戏公测，全球首发，只需14天沉浸体验，为您的人生烦恼全额抹零。”
鬼使神差地，她扫码跳转到游戏报名界面，一排大字跃入视线：
“注意：玩家需自愿开放全脑域权限”。
……
隔壁同事出声喊了第三次在工位走神的巨蟹，“会议纪要好了没？下午就要咯。”
巨蟹如梦初醒，回过神定睛细看，报销单上的金额栏被她填成了游戏奖金数额。
她叹了一口气。
搞噱头的全息游戏很常见，通过各种整活挑起公测玩家之间恶意竞争，吸引真正有砸钱能力和猎奇心的人民币玩家入场，业内黑话叫“斗牛”。不知道出过多少次普通玩家脑死亡的事故，只不过资方的法务部往往能够大显神通，都用最低的成本压下去了。
只是……
这次的金额实在让人走不动路啊。
念头辗转无果，巨蟹只好收回心思，开始打起精神工作。
OA系统忽然置顶了红头文件。
《关于调整脑机接口项目组成员薪资的公告》
……自2035年9月起，公司将对脑机接口项目组成员薪资结构进行优化，调整后的薪资将在原有基础上下调25%，末尾淘汰率提升至30%。此次降薪旨在确保公司在艰难时期仍能维持运营……
文件一出，整个部门都在躁动。
“听说友商都搞到军用资质了。"周围都是窃窃私语，"那宣传阵势，老大了，股票也跟着一路往上窜。”
“你之前不就入了他们家的股票吗？这波赢麻了呀……”
被点出秘密的人急得左右环视，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巨蟹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工位，走到室外。
日头毒辣的三伏天，她却整个人如坠冰窖，愣是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说，地铁口那个正好卡在催收短信之后出现的广告是偶然，那这个降薪通知，让巨蟹的直觉在心头警铃大作，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单纯的巧合。
大数据之下，普通人是没有任何**可言的，而诱惑和陷阱，总会在人最脆弱崩溃的时候掐着秒表现身。
很显然，自己被AI盯上了。
一个为了救治母亲身负巨债、将将够勉强过日、又马上面临薪资大幅缩水的打工人，确实能带给人民币玩家们俯视众生的爽感。
巨蟹先是不甘，接着开始愤怒。愤怒过后只剩下满心茫然。
不然呢？
她又能做什么呢？
普通人要怎么对抗AI？
更别说AI背后的资本巨鳄了。
巨蟹双眼失焦地看着CBD商圈周围的车水马龙。
曾经，她为能在如此光鲜的写字楼工作而心怀侥幸。
现在，她只觉得这座钢铁怪物是恶性增殖的癌细胞组织。
……妈妈。
如果你还在，会希望我怎么做呢？
……
“入职就受到王总亲自接待，您还是公司第一人呢…！不过，您的履历确实漂亮到让人震撼的程度……”
秘书引着摩羯前往办公室，一路上对她啧啧称羡。
对此，摩羯只是回应以淡笑。
“王总，人带到了。”秘书躬身道，后退一步出去并带上门。
被叫王总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桌面摆着纸质文件。他不怒自威的气场在见到摩羯后化为和善的笑，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坐。”
摩羯从善如流。
王总开门见山道：“之前给你发过电子版合同，出于对你个人习惯的尊重，公司选择跟你签纸质合同，一式两份。”他说着将文件往前推。“两份你都看看，确认无误就签字。”
摩羯礼貌道了声谢，接过合同后快速扫视。在比对电子版的同时，再次反复推敲每处条款是否有歧义或可操作空间。
王总目光如炬，注视着这个三十刚出头就在业内名声鹊起的年轻人。
摩羯轻轻呼了口气，露出职业微笑，“感谢王总，我没有问题。”
王总也跟着笑：“既然没有问题，那我们现在签字。”
合同签订完毕，王总起身伸出右手。
摩羯回握住王总的手，随后感觉对方加重了力道。她心头微微惊讶，但并没有在面上显露出来。
“欢迎来到——诺亚方舟科技游戏公司法务部。”
“荣幸之至。”
十分钟后。
王总脱下右手的纳米生物膜，对秘书示意：
“把这个，跟合同上的生物信息一起采集了，再分析她的笔迹。”
“是。”秘书神情严谨且恭敬，完全不见半点谄媚痕迹。
“真让人期待啊。”王总笑眯眯地摩挲着拇指腹，眼里精光毕现。“被网民打为‘资本西厂’的游戏法务，在‘斗牛’里跟公测玩家正面遭遇，会掀起什么样的爆点热度呢……”
……
“酷爱，酷爱过来！地图刷吸高品记材料噜！”射手边疯狂按拾取键，边卡嘣卡嘣嚼薯片，激动得口齿不清。
天蝎不冷不热地：“在读图了。”
“他爹的我怎么掉血了？哪个不长眼的跟我抢？”射手手上一顿眼花缭乱的输出，痛心疾首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好好的游戏，到底怎么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正当她准备一个跳斩收割红名时，没曾想天蝎幽灵般的闪现，一个爆发技能结束了战局。
“抢我人头，出息了哇。”射手转动电竞椅，对着天蝎勾肩搭背，笑嘻嘻问，“怎么补偿？”
“你想怎么补偿？”天蝎不答反问。
“我听说有一款新游戏……”
“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参加诺亚方舟的公测？”
“！！！”射手大惊失色，“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会读心了？”
“监控记录。你上楼时的眼镜反光了游戏资料片，停在原地看了大概有十来分钟，而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然后敲我家门的节奏也比平时急切不少。”
射手夸张地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啧啧啧。每次你的阴湿程度都能刷新我的世界观……我都忍不住要怀疑你出门是不是只走下水道？”
天蝎指指她嘴角的薯片渣，并递了张纸过去，“所以说，早就让你搞个防窥了。”
射手：“君子坦荡荡，小人才会长戚戚！哪有一天到晚防着贼的道理？”
天蝎不说话，斜乜了她一眼。
才反应过来的射手，连忙摆手：“没有说你是贼的意思！”
天蝎：“哦。也就是说你一边怀疑我出门走下水道，一边又觉得我的建议是给做贼的小人用的。”
射手不打算陷入她的诡辩套路，直接又绕回原来的话题：“我觉得以你的阴……聪慧的才智，这种级别的公测简直是小猪佩奇、玛卡巴卡，一进去就原地晋升位面反派大Boss，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在里面愉快地作威作福，多刺激啊！”
“不去。这个游戏疼痛模拟级别开太离谱了。”
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射手不死心地继续攻略，“我跟你讲，我查过这款游戏发布公测时间的星盘：上升天蝎合月亮，刑天顶合太阳狮子！”她突然俯下身直视天蝎，“这种冰与火之间掌控感的极限拉扯，你——真的不心动吗？”
天蝎定定地望着她半晌。
“链接？”
……
水瓶顶着黑眼圈出现在门口，一副睡不醒的样子，看清了来人后：“啊……天秤？”
天秤笑容明媚，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好久不见，水瓶。我今天路过奶茶店想起你了，想着就买来跟你一块分享。”
水瓶挑了挑眉，示意她进屋。
客厅比上次见面更乱了，到处是迷宫一样的杂物，里头有拆封到一半的快递盒，还有用完被顺手丢到一边的电子产品，以及一些笔迹跟天书似的手写稿，除了都落不少灰以外，倒不怎么见脏。天秤左闪右避，勉强找到了个落脚的点。
“你最近，是不是又不怎么出门啦。”天秤问。
跑去刷牙，此时满嘴牙膏沫的水瓶回道：“嗯嗯，是啊。毕竟现在这个破世界，出去也没什么好玩的。”她快速漱了下口。“除非三体人降临，我指定第一个冲上街放炮——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换做平常，天秤可能就跟水瓶一块哈哈笑了，顺便讨论下怎么给外星人带路。但她今天有心事，笑不出来。
察觉到天秤反常又生硬地转移换题，水瓶疑惑地从洗手间探出了头：“你怎么啦？”
天秤正跟杂物一起，憋憋屈屈地挤在沙发上。她下了半天决心，才缓缓说道：“有个朋友想跟我一起报名某款游戏，你也知道，我其实很少玩游戏的。但是她一直都很热情，软磨硬泡地，我不好意思拒绝，就答应了。结果报名之后她就不回我了，只能我一个人去……”
水瓶眼里的疑惑更深了：“你不是很懂交朋友嘛，就算没怎么玩过游戏，自己一个人去也没什么，当做多了个交新朋友的渠道好了。”
“不一样的。这是款全息游戏，还要开放全部脑域，听说里面的任务特别复杂，我自己去，可能应付不来。”天秤声音越来越飘忽不定，“而且，我现在总觉得那个怂恿我报名的朋友有问题……她之前从来不跟我聊游戏的。”
“啊，那我帮你查查她？”水瓶随便用毛巾抓了把脸，跃跃欲试。
天秤从包里翻出手机，递给水瓶，并双手合十道：“这是她的账号，帮我看能不能查到什么。拜托啦。”
水瓶接过手机走回自己卧室，屋内立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最后，水瓶皱着眉将手机还给她。“这个账号活动异常，像被某个程序操控。包括发的社交状态，很多都是被AI修饰过的网图。而且，我跟踪到这个账号注册 IP 地址与多个已被确认为 AI 生成账号的 IP 存在重合现象。合理怀疑是AI生成的。”
天秤的脸色白了白，深呼吸了一会，才露出有点发苦的笑：“你平时老吐槽我像个伪人，这下好了，我碰上真的伪人了。”
“那要不，我陪你去吧。”
这下轮到天秤疑惑了：“啊？？”
水瓶理所当然道：“你一个不会玩游戏的人，身边多一个互联网高手，心里怎么都能踏实很多吧？”
反应过来的天秤有些急了，蹭地一下站起身，“但是，这事是我自己不好意思拒绝别人才发生的，怎么能拖你下水……”
水瓶把奶茶插上吸管，塞到她手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别纠结啦，你不是说跟我分享奶茶吗？再放一会儿都不好喝了，快点！”
作为多年的朋友，天秤很清楚水瓶一旦决定要做的事就不会改变，这曾经也是她羡慕的地方。天秤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安，平时挺能言善道，现在反倒讷讷了起来。
两人各自喝着奶茶。
天秤如果这时候抬头看，会发现水瓶陷入沉思。
关于她没有告知天秤的是：
这个AI的IP，水瓶追踪好几年了。
摩羯篇里提到的“资方西厂”里的西厂，指的是明朝由宦官组成的侦察机构，玩家将游戏法务指代为宦官泄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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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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