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一宗千溅台。
台上站着一排排少年,个个狼狈不堪,脸上混着脏兮兮的血和尘土,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民妇养的跳脚炸毛鸡。
有人忧,根本没想到能够从层层筛选里活下来,身子止不住颤抖,眼睛看着地面不敢抬。有人喜,正兴奋的看着高台上一个个长袍广袖华贵威严的长老,那些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师尊,即便不能拜他们座下,也是能做内门弟子的。
卜寅很不起眼,他身高没有别人高且比其他人脏不少,弓着身体掩在别人身后,蓬垢的头发挡住视线,他轻轻喘息。
在考核的幻境里,他的体力早就消耗尽,只觉浑身软绵无力眼前虚糊,此刻仅仅凭借想修炼的执拗定在这里,要是有人不小心推他一下,他指定是要直直倒下去,他连抬手护住头都没力气。
上首高台,站在左侧负责选拔的弟子展开卷轴。
帝一宗很强悍且没有人|性,并没有像其他宗门那样给这些前五十,刚刚经历过巨大体力消耗的弟子休整,却直接开始拜师。
不够资格的,到此若是坚持不了是会被刷下去,即便通过幻境试炼却也是不合格。
这个弟子有模有样的扬袖清嗓子,用清朗的声音道。
“招收新弟子海选已结束,前五十名皆在此,现在拜师开始。”
内门拜师和外门不在一处,因此这五十人站在台上竟显得空荡荡。
“第一个,陈俞。”
被念到名字的少年出列,上前三步。
诸位长老面前有一张玉桌,上面放着一个瓶子,里面插着一些透明的琉璃光羽。
上方一个白鬓长老捻着胡须瞅了几眼,片刻后起身拿起一根光羽,羽毛上浮现这个长老的名字。
羽毛浮在长老手心,随着长老的意思飘下去落在少年面前,少年抬手接住跪下去:“弟子拜见师尊。”
此后便是个个如此,这是一场公平的拜师,弟子有一次拒绝机会,若被挑中的人不愿意,长老们也不能强制对方。
五十人很快只剩下三个人,帝一宗是大宗,山峰两万七千座,长老也有一百多个,因此五十个弟子不多反少。
这些长老也不全是来收弟子的,大多数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仅仅是个淡然看客。
“你两个跟着我吧。”台上的女长老从刚开始就坐在这里,抬手指卜寅旁边的两个人有些疲意然,也不待那两个弟子反应就挥手,两片光羽落在俩人面前。
这两个弟子对视一眼,彼此都清楚。
三人站有一炷香时间,这期间高台上的长老们仅仅看着他们,那目光如巨石压着他们,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若是不能被长老们收下那就太丢脸了。
不过好在有人愿意收他们两个,二人结了光羽跪下拜师,然后走到旁边,此刻台上就只剩下卜寅一个人。
千溅台建在山坳,四面环山,山风徐徐吹来一次比一次猛,他有些稳不住身体。
要摔了。
他如此想时腿也读心似的抖动,本就单薄衣角被风扬起来,颤抖的双腿顿时一览全无暴露在众人面前。
秋风萧瑟。他在心里面嘲笑了一番,他第一次真正明白这个词。
他舔了舔因缺水脱力而干皮的嘴,有些吃力抬眼,依旧看不清楚。
“各位长老可有人要选?”宗主看了许久,这时才出声,语气里也不过是走走过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卜寅颤抖的腿,都在等他倒下去好有理由赶他走。
如此脆弱的人,他们不愿意收。
与此同时,远在九百十九峰上,一结冰的谭面盘腿一人,披散墨发捏诀持在胸前,如此冷的冰上他只披了一件薄透的单衣,衣带虚虚系着露出敞开的衣。
又一阵风刮来带起冰面独有的寒气,空中凝结些许霜雪飘落在他身上。
一片雪落在他鼻尖化为水滑下去留下冰冷,他睁开那漂亮到极致的琥珀眼,肤色白皙带着寒意,一张脸清秀里稚嫩,俨然似少年。
神色却带着饱经风霜的冷淡。
少年拽过旁边叠放的衣服迅速穿上,从岸边折断一截梅枝边走边修剪,直到看不出原本模样,手没进长发随意抓顺后旋腕抓着头发插上梅枝挽住,半披着湿寒的头发,随后化作流光消失在原地。
千溅台上依旧僵持着,没有人愿意耷拉下脸直接赶人,卜寅依旧苦苦坚持,虽然知道这些人已然放弃他。
他闭上眼省力气,在心里面默数着。
数到九时,他实在是站不住了直接倾倒下去,就在脸要摔地上时被一个人接住,不过只持续一瞬,随着对方离开,他微混沌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宁雪衣单手扶住对方把人板正松手,也不管对方站没站稳就转身。
卜寅稳住身形,他闻到这人身上有一股浅淡梅香,余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很瘦但高挑的背影,一头长发用一根不太美致的木簪挽住。
对方身上穿着和台上人一样的袍子,袍角用金线绣着单脚支身的云鹤:也是个帝一宗长老。
宁雪衣注意到身后的视线,并不在意,只假装行了个礼,抬眼望着上面,一双琥珀眼在光下熠熠生辉,谁也看不清。
“宗主,这个弟子是否无人收?”宁雪衣向来没有眼力见,直言问。
旁边的新弟子们坐在各自师尊区域,有人开始问旁边的人:“师姐,这个人是谁?”竟然如此目中无人?行礼就简单弯个腰,或许又是颔首,甚至算不上行礼。
师姐站得直直,瞧了眼上面见没人注意这里才回答这个刚刚入门的师弟:“瞧见那身绣金云鹤没,那是掌管剑阁的执衡长老。”
“啊?可是他明明看起来是个……”新弟子有些不敢相信。
师姐知道对方为什么惊讶,她一百年前也是如此。
剑阁长老不知修的什么功法而容颜保持在少年时,面容还有微微青涩感,也无人知晓他活了多久,帝一宗宗主都更迭三代,对方却未改变一丝一毫,依旧年轻。
三百年前帝一宗刚刚创立,剑阁里万千古剑的异动就连开派宗主都没办法,此时执衡长老凭空出世,告知开派宗主他能镇压那些躁动的剑。
自此成为帝一宗长老,对方在门派几百年,除了剑阁,不是呆在九百十九峰就是冰谭,两耳不闻窗外事,由此今日没人请他来。
“好生站着,别再问了,长老之事岂容你我妄论。”
新弟子点点头再不说话。
确实如此,宁雪衣面貌格外年轻,不过也不至于他们说的那样可怖,他只不过比少年人年长一点,又比青年人年轻一点。
宗主望着这张脸顿了会儿才回神:“确实,不过执衡长老今日怎肯来拜师上看看?”之前他也喊过,不过每次派过去的弟子的无功而返,吃了闭门羹,是以没请。
宁雪衣一双眼垂下去,细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模糊了眼里神色,他沉默着,别人捉摸不透看不清他。
众人看着,各自在揣测,有胆子大的在暗处角落开始赌。
“我觉得剑阁长老不会无缘无故来,你们说,长老会不会是要收这个脆材为徒?”这个弟子刚刚说完就摇头,他否定了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
剑阁长老虽然一直没有展露过修为,不过就依对方能以一己之力压制剑阁怨气躁动的剑冢,可见对方修为高深。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万一长老吃饱了撑的呢?”有弟子打趣着。
“长老辟谷了,不需要像我们这样吃饭。”有人补充。
“……”
有人奢赌,虽然门派里明令禁止赌博,但总有几个人忍不住,这个人就是一个,他眼眸放光:“要不咱们赌一个?”
“不赌,你是不是找死,门规上写得清清楚楚禁止赌博!!”
“就赌一次,而且我们不赌灵石不就行了。”这弟子说。
“那赌什么?”有人咽了咽有些心动,瞅了眼没人关注他们,“赌吧赌吧,我先来,我赌执衡长老不会收。”没有赌注的赌博,这仅仅是由几个弟子的心血来潮领导,见不用赌东西,其他刚刚反对的弟子也纷纷加入。
“我赌长老会收!”
“不收!”
“不收!”
其中赌执衡长老不收的人占有九成不止,众所周知执衡长老冷淡,不通俗世不闻疾苦,是个彻彻底底有发闭眼“僧”。
清心寡欲冷淡孤寡。
谁也不觉得这样一个冷言清淡的人会收徒,而且那个人身体太差了,排名也只是掉在末尾。
他们都不看好的人,又如何指望剑阁的长老能看上?若是把第一名的陈俞倒是可以押上一注。
这边弟子叽叽喳喳的赌博,另一边的台上依旧静默,静到秋风挂落树叶掉在地上的动静也能如水落宏泉,起不了一点动静。
卜寅眼前虚虚现着这人背影,他想,对方要是再不说什么,他可真摔下去了。
多年努力会不会付诸东流他已经不想在意,只想躺下去轻松全身。
几乎是在身子晃动的同一刻,有人转身握住他的手腕,一股清冷温柔的灵力流动全身。
宁雪衣估摸对方已极限,便给对方输送了些灵力,输完他就松了手踮脚跃上高台。
下面的人听不见声音但座上长老们却听得轻轻松松,他们各自对视。
只见剑阁长老走过去拿起一片琉璃光羽,声音依旧淡淡的,声轻若鸿毛:“既没人要,我便收了。”
卜寅还是楞楞了,当即闻声抬头,那人衣袍潋滟飘摇,玉面淡冷瞧不出情绪,收他为徒似乎只是一时兴起。
“啊??”座上的人齐齐对视一眼,在各自眼里都瞧出一丝不可置信,这可比铁树开花还让人惊呼。
长老们没反应过来,纷纷朝主心骨,那个年轻宗主投去疑惑:“???”别看他,他也不知道。
宗主假笑也不是,心里是同样震惊,叹了口气扭头不去和长老们对视。
都是些什么事啊。他叹着气摇头。
心里又暗暗想,父亲不是说执衡长老不收徒吗?和着骗他呢?难道这个弟子有什么特殊的?左看右看却也只瞧见狼狈虚弱力竭,看不出特殊之处。
修者修为再厉害也听不见别人心声,即使有这个能力也没人乐意,这是见掉面的手段。
宁雪衣听不见这些人想的,只佛手,随着轻微灵力那光羽飘落下去。
卜寅接住那亮亮羽毛,眼里映着四个字:剑阁执衡。
有了一点灵力在身,他不再那么虚弱,抬起眼仰视高台上介于青年与少年间年轻的蓝衣长老,对方淡淡的低眼看着他,眼底无波无澜太过平静。
俯瞰众生也不过如此,他如蝼蚁。
“以后我便是你的师尊,拜师罢。”对方清冷平静的说,眼睛却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缥缈远处。
虽然穿的短衫,但他还是象征性掀空气,仿佛自己掀了衣袍“扑腾”跪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弟子拜见师尊。”
遥远的冰谭下游鱼愉悦游荡,它们感受不到冰的寒冷,享受片刻自由。
拜师礼过后宁雪衣并未在这里多留,他无视这些人的目光然后扫到刚收的徒儿,对着众人颔首。
卜寅眨眼,他不明白刚拜的师尊的眼神什么意思,还不等他琢磨明白就感到后领子一紧,脖子一勒被人拎着提起来,再看时整个人已经站在一把剑上“飞”在天上。
师徒化作一阵风的嗖的没了。
众人:这就走了?
这场赌博有人输有人赢。
“邪门了!”赌输的弟子抓耳挠腮。
“奇了怪了!!”随便猜的赌赢的弟子不解,又残余一丝窃窃自喜。
有人打脸了。
正在黄泉侯着轮回的某个男子打了个嚏问身后的鬼:“人死了也会生病?”
“我不是人。”妖死后也是鬼,不过确实不是人鬼,它淡淡回答。
宁雪衣带着卜寅飞掠在群峰间,卜寅被雾气与凉风吹得睁不开眼,他抓住师尊的袖子听见:“你如今叫什么?”
“卜寅,寅时的寅。”对方速度很快,他张嘴说话间灌了满嘴寒气,光这几个字就要了命,浑身冷得手松掉,不过幸好宁雪衣一直揪着他,他勉强看了眼就差点吓到。
万丈悬崖,掉下去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他留意着身下不见底的涯,耳边狂暴着风声,因此他没听见宁雪衣模糊的话。
“还是这个名字?”宁雪衣皱眉,在卜寅楞楞着说“没听清时”默默止住话,抬手一记手刀打晕对方,免得被脚下万丈涯压死。
虽说对方不会怕。
宁雪衣佛开衣袖不愿再去想,捏诀加速,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就连宗主都看不清了。
宗主捏着下巴沉思:执衡上次也是如此?
看起来怎么强了些?抬头看天,阳光正好显得秋风也似春风。没有劫雷,对方并没有破境界。
不再多想,扬手继续剩下的拜师规程。
有错别字和问题欢迎指正[—ⅴ—]
纯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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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镜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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