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设简单,一榻上躺着一人,一桌上温着一盏茶,一张书案摆在对面,再是靠墙摆有放置衣物的竹杆。
薰炉点着干花瓣,房间被熏得满是梅花香,卜寅醒来就闻见梅花香,他睁眼迷茫了片刻坐起来,没有看到想看的人,不知为何心里面有些难过。
也许对方没有走远,在他踩在地上刚走了两步被地板冷得弹起来,头一下子磕在书架上。
“嘶啊!”痛,但更冷。
“既然已醒,”宁雪衣从外面进来,身上依旧穿得单薄,臂上却耷拉着厚厚一坨衣物,大半绒毛棉絮衣袍挡住他大半张脸。
卜寅搓着手,脚踩脚取暖,心里面没由来疑惑,当下明明还是初秋但给他感觉像冬日一样,而且还是隆冬。
“穿上。”对方看了眼他撂下一句话又出去了。
卜寅换上衣服,转了几圈,这身衣服很和他身材,厚实保暖却又不拖沓阻碍行动,臃肿只是表象,这却是轻盈的。
他走出房间被眼前的景致怔住,因为他被宁雪衣劈晕而并不了解,执衡长老所在的九百十九峰是一座寒冷的雪山,这里永远在下雪永远只有一个季。
一个永不会融化的时节。
雪?不是刚秋天吗?
他还看见院子里全是梅树,远处的山上也是梅,梅花冷诀的开在寒风细雪。
站在门口,有雪飘进衣领,他看了眼身上厚厚的衣服又看了眼漫山梅雪,兀自愣了会儿有些不确定,自言自语有些怀疑:“我这是直接睡过一个秋天!?”
不应该吧,他记得自己没那么奢睡,而且他睡这么久岂不是落下许多功课岂不是落后别人一大截!
那他岂不是会给师尊丢撵!虽然刚刚拜师但他深有作为徒弟的自觉,毕竟他是被施舍的人。
“跑什么?”
隔着雪雾,宁雪衣抱着一些梅花枝,身着单薄逆着风雪停在对面,强劲寒风掀起那薄薄袖口衣摆,一头头发被扬起,对方神色淡淡。
明明冷得很,记得给他拿厚衣服,自己却穿的萧薄。
只是随口一句问话,宁雪衣没那么多感想,只瞧见自家徒弟脸上表情变化莫测,一会惊一会疑,小小年纪就学会皱眉。
“师尊。”
卜寅哈呼出一口白雾气。太奇怪了,这是他刚刚拜的师尊,俩人从未见过,可为何会如此在意呢?
“九百十九峰只有雪,没有四季。”宁雪衣走近。
看来对方把他刚刚说的话听了进去,不过他关心另一件事。
“师尊,你……身上?”卜寅看着对方身上的衣服又看了自己身上的,俩人的差别极大,他的厚了不知多少。
把梅花放在廊上,宁雪衣拿了一个簸箕递给卜寅:“我修为强大不畏惧严寒,你尚且凡躯,内海也未稳固,金丹亦未结,自然还是普通人,不必在意我。”
卜寅接住簸箕,指地上的梅:“师尊是想要我摘花?”
也不知他说的话点到什么,他明显看到师尊顿了一下,神色未变只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宁雪衣点头再次踏进风雪:“这三个月不必急于修炼,结丹固内海不用急,若是在山上找不到我便去剑阁寻我,为师不强求你修炼,修炼一事随缘,你身子骨有点差,先养好我再带你入门。”话罢又成了一溅流光。
卜寅把簸箕放到旁边坐下来,双腿悬在空中,他拿过一根梅枝摘时瞥见腰间多了个东西,那是一截指节长短粗细的竹节,隐隐约约可瞧见刻着一个雪字,字迹浅显模糊但仔细看却也能看出来。
他摘下竹节看,并瞧不出特别,但想到刚刚师尊说的话和突然出现的竹节也不难猜到。
这竹节也许可供俩人通讯,也许是一种通行标志身份的证物,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坏处。
不过。
师尊名字里有雪字吗?他似乎还不知道师尊名讳,咋然一失落。
确实如宁雪衣所说,这几日山上再也没见过他人,山上原本只有宁雪衣一个人,如今收了徒弟也相差不大:
宁雪衣大部分时间都在剑冢,有时间也去冰谭而不是九百十九峰,兜兜转转也只有一个人。
因着宁雪衣说的,卜寅这些日子没有修炼,他每日早起就出去折梅摘花,这日子也是分外惬意。
今日他端着干花回来时瞧见院子有脚印,那脚印相对轻盈些。
不是他的。
放下簸箕推门进去,宁雪衣正弯身对着熏炉,火光映了大半张脸,一双琥珀眼睛仿佛也燃起来。
宁雪衣手上还念着一些干花瓣,他把干花丢进熏炉盖上才抬眼,一眼就瞧见门口装得满满的花,他一时沉默久久才问:“你摘的?”
眼里阴晴不定的,瞅向角落一口新缸,里面盛着满满干花,一时之间竟然训也不是夸也不是,于是只给淡淡收回视线。
“是。”徒弟乖乖回答,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他洋装不知直腰。
“不必日日去,只没熏花了再去摘,若是再如此,为师的梅山可就要被你摘秃。”宁雪衣感受到对方依旧紧紧盯住他,他的徒弟似乎不懂分寸也没有边界感,于是转头,“怎么?”
卜寅想了想:“师尊,你的眼睛一直这么漂亮吗?”
寒风从窗口掠进来撩起俩人的头发,那双眼睛已经淡淡的,只是眼睫上沾了霜,卜寅呼吸一滞。
他感觉衣服突然有点热,他有点想脱,但也仅仅是想想,现在是寒天雪地冷死人,他连金丹都没有更别说御寒凝诀。
“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宁雪衣睫毛颤了颤抖落霜雪,佛手关上窗户,雪再也落不进来。
“师尊的眼睛本来就很好看,真的,”卜寅点头,随后更加直接的盯着那双眼睛,所在的,脸。
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修仙,在所有人说着修仙的好处时,他总是不屑于听甚至是有一丝嫌恶,他不明白这种厌恶从哪里来,明明从未接触过,但就是与生俱来的讨厌。
而且心里面也对此很执着,不是对修仙执着,而是对与修仙有关系的什么执着。
小时候母亲拉着他算过,算命先生说他魂魄有损,若是决意修行,只怕无法得偿所愿,修仙于他人难如登天,于他却如蜉蝣撼大树。
“夫人啊,小少爷前缘断尽,身上的执念太重,在下实在是看不透。”
后来家道中落双亲齐齐死在迁行途中,他也成了书上无亲无故四字,于是再没了挂念。
他不质疑那个算命的,因为这些人是真的能算到,但不质疑不代表他甘愿安于现状。
修仙苦途吗?他劈着一截柴时忽然起身,拎着斧头乱转乱挥,他感受到一种快感,一种特别的感觉,身上心间如同被清风拂过,他抬头望了眼高悬的太阳,一滴汗落在手背上。
依旧燥热难耐,没有风吹来,恍惚间,他觉得他的手不应该只用来拿斧头,不应该。
手指细长布满裂纹疮痕,但仍旧挡不住原本的骨相。
回神,他吸了一口气,在对方疑惑的目光里低头,手指蜷着袖子似乎才反应过来,正不知如何而慌乱。
“……罢了。”宁雪衣掩去眼里淡淡忧色,揭过这个话题,反正看看又不掉块肉,他抬手摸在胸口心脏位置,微微有些游离了。
没有激烈的鼓动,是平稳正常的跳动。
即便对方对他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会被师徒道伦阻挡,亦会被这颗心隔绝。
伪装多年的冷淡外表下,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凡缘,一根根白色丝线彼此牵扯缠绕在指尖,线有尽头,就断在半空。
有些东西就应该扼杀。
九百十九峰上没有温泉,因此每次沐浴卜寅都要自己劈柴烧水,用瓜瓢舀进桶里提到屋内,中和水温后还要好一阵心理建设才慢吞吞褪掉衣物滑进去,让水淹没整个人只露出头。
没想到拜入仙门了他竟然还有重拾斧头的机会。
他靠着桶望天花板,额前的头发被水雾熏得湿漉漉贴在皮肤上,此刻的他有种别样的风味。
拿着皂膏抹着胳膊擦出雪白泡沫后扬水冲掉,他换了一只胳膊。
住了十几天,他已适应这无聊无趣的日子,但师尊如当初说的,果真是不急,在别的弟子开始入定结丹时,他还在重复摘花赏雪。师尊不急,他自己倒是有些急躁,可是又不想忤逆师尊,于是只能日日练字以作消遣。
他的字虽算不上顶好但也是不错的,不过在山上没什么娱乐日子就显得单调乏味,于是只能练字。
不过还有一件事,就是山上没有活物,除了隔段时间有杂役弟子送肉菜米油来。
“多谢师兄了。”卜寅掏出几块灵石递过去,这些人情世故他还是略知一二。
杂役弟子原本正烦于被安排来这送菜,一看这灵石立马就喜笑颜开转变态度,下山一路俩人无话不谈仿佛认识许久的好友。
关系甚佳。
俩人脸上笑着,心里面却心思各异。
没想到不通人情的执衡长老收的徒弟倒是这么有眼力见,杂役弟子淡淡笑着,手随意搭着对方。
不过执衡长老还没教他结丹?看来也不受宠嘛,难怪需要和他这个小角色打交道。他有些不屑的笑,笑得露出齿牙。
卜寅知道对方在探自己有没有修为,帝一宗毕竟是第一大宗,因此门内杂役弟子也是有微薄修为,不过全是靠着一些吸收灵气的符罢了,除了比常人多了点儿灵力,实际是没什么不同的。
一路上俩人聊很多,他观察许久,问:“师兄,你觉得我师尊如何?”
杂役弟子本就没门没面,冷不丁被一个亲传弟子叫师兄,身份一下子抬了上去,心里面乐呵一阵又不缺理智,闻言笑尽就正经然:“师弟,嘘,我们怎么能私下讨论长老呢,要是被长老知道,你我肯定……”
对方话被打断,卜寅轻飘飘的把袋子放进杂役弟子手心,拖着对方手掂量过重量。
沉甸甸。这些灵石对于他来说不足为重但对于杂役弟子这种普通人却是天降横财,对方根本抵挡不了这诱惑,见对方握紧了袋子,他微微勾唇继续说:“师兄莫怕嘛,反正师尊今日不在山上,而且师尊就我一个徒弟,今日师兄和我交了心,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循循善诱外加误导,他可不怕,毕竟他是徒弟,再如何发也依旧如此,不过这个杂役弟子有没有这么好下场不重要。
毕竟人心如蛇蝎,这个人今日能收他的东西,明日就可收别人的。
杂役弟子:“执衡长老很神秘。”
他问:“为何?”
“你不知道?”对方有些不相信,上下打量他见他确实不知道才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你刚刚来。”
此话不假,卜寅也无法反驳,他一直像个普通人生活却又排斥修仙的东西,哪怕是说书人刚刚开了头,说的故事里只勾了丁点关于修仙的,他都转头就走不停留。
因此错过很多事,其中就包括众所周知的。
再又这几个月他一直待在山上,没有师尊的允许他不想下去,而执衡长老一直被所有人孤立,因此没人会找来,若不是他未曾辟谷需要食物。
他不敢夸大,恐怕百年不会有人再踏足。
“执衡长老很强。”
“……”卜寅翻了个白眼,这话还需要对方说吗?,他当然知道他师尊很厉害,光是大冬天穿那么少都不冷就能看出来不平凡。
刚开始他以为师尊是捏了御寒的诀,后来发现不尽然,对方并没有用灵力御寒,而是凭着身体硬抗。
他想起某日烛台下,对方撑着下巴,手上举着一本书,对方指尖一片红,他看得出来,那是被冻的。
以前没曾察觉也是对方施了障眼法,而那日他言困早早睡了才偷瞧见,否则他可能被瞒一辈子。
算命的说他的修仙路会很难,若真如此,恐怕不会有一辈子了。
杂役弟子还在滔滔不绝说着:“执衡长老很孤僻也很冷漠,我听前人说,当年山上来了一个姑娘,她想求执衡长老帮忙带走一把剑,那把剑怨气很重,怨气几乎要吞噬掉那个姑娘,姑娘来求人时已是强弓之末,你猜怎么着。”
“没有救。”卜寅呼出一口气,肯定的接话,他想起来师尊日日清冷脱世的表情和一双不染尘埃的眼。
“对,他没有救,当日那姑娘就那么跪在他面前,他没有救,只是扫过去一眼就走了,据当日看到的人说,执衡长老扫去那一眼有那短暂一瞬息存了,存了什么?那是悲悯与苍茫!!他有这种东西吗?不不不他没有!!不过也许是那瞬息太短这人看岔了眼罢,冷血,十足的无情无义,也不知道宗主供着这样一个人做什么!如今人才辈出,那剑冢除了他自然有人能镇压住!”杂役弟子越来越激动,越说越带个人情绪,眼见着对方失控不会顾及自己,卜寅也不再装了,他直接从有点疯的人手里拿回灵石。
俩人已经走到山脚,结界就在前面,他抓住对方推出去,对方踉跄几下,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他又是一脚狠狠踹上去,腰间竹节亮了下,他言:“开!”
结界破开一个豁口,杂役弟子一下子脸朝地扎进泥巴里,那里全是山上化掉的雪水所淹泡的泥泞,对方抹掉一脸泥巴起身就要破口大骂。
卜寅呵呵两声早在对方反应过来前跑了,他跑着跨台阶。
想:只有师尊能骂我,你还没那个格!
这个杂役弟子回去后就开始大肆散播他如何如何,他之前的声名本就没好多少,现下一再降下。
不过不重要,反正他可以表里不一,背面一套,正面一套。
“哈哈哈……”他放荡笑着,根本没有捉弄别人的愧疚,于是他刚踏进院子就被一股灵力拽进屋内。
膝盖不受控制的要跪下,他原本想反抗,但一看到师尊就心甘情愿跪了下去,灵石咕噜咕噜滚了一圈后停在宁雪衣脚边。
“师尊,我错了——”
风雪刮进来附在脸上,宁雪衣被凉得微微顿了下,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挥开窗户任由风雪刮进来,任凭那些冰冷的雪灌进地上跪着不敢动弹的人衣服里,看着徒弟激灵的打颤。
琥珀眼里分外平静,隔着稀稀拉拉的雪粒子落在窗台的声,卜寅听见师尊有些生气。
“我总该替……管管。”
师尊这是,生气了?
纯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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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镜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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