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雁的鼻尖萦绕着浓厚的血腥味。
她出刀的时机太过猝不及防,两人又贴得近,郁泊之仅来得及徒手抓住刀刃,阻止它进一步刺入身体。
皮肉撕裂的闷响在安静的长巷中十分清晰,他五指紧扣匕首,和邵雁的推力抗衡着,手背的青筋也隐隐暴起。猩红的血不断沿着腕骨流下,最后甚至从手掌中溢出,滴滴答答地在路面汇出一洼小潭。
郁泊之空闲的那只手抬起,不紧不慢地抹了下滑进袖口的血痕,表情轻松,根本没痛觉神经似的。
“要杀我,得再往左上几厘米才行。”他轻笑一声。
血马上要顺着刀流到她手上了。
邵雁盯着他握着短刃的手蹙眉,想收回刀,结果一拉硬是没拉动。
还抓着干什么?受虐狂吗?
她眉心一跳,干脆直接用力拔出,刀划开血肉的声音让人牙齿发酸。
“真是狠心啊。”
郁泊之悠悠地将那只淌血的手背在身后,他挺直腰背,敞开的灰色风衣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整洁,版型一般,但胜在穿着的人体型修长、宽肩窄腰。风度翩翩地搞得像他们在礼堂里准备邀请对方跳第一支舞。
他歪头微笑道:“是偃师说了什么来挑拨我们的关系吗?死人的话可没有可信度。”
真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邵雁慢条斯理地反问:“我们的关系?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不是吗?”郁泊之在邵雁难言的眼神中低笑两声,“至少我觉得我们的合作真是无可挑剔。只要递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中所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省心省力的合作关系吗?”
沉默一瞬,邵雁凉凉地问:“你是说一个人时刻准备杀掉另一个人的合作关系吗?那确实很少见。“
郁泊之眉头轻挑,故作吃惊,从容地回应:“原来你如此看重我?这么短的见面时间就将我拉入暗杀名单了?那我真的很荣幸了。”
什么脑回路。
刚想反驳,邵雁倏然发现,按照郁泊之的视角来看,这个半路杀出来还一直莫名其妙地在纠缠的人……确实好像是她啊。
观察着邵雁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郁泊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否有得知,我是怎么成为这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的吗?”
阴阳怪气什么。
“想知道?”
邵雁表情冷淡地抬起手腕,不过这次没再攻击郁泊之,而是用刀尖挑起他胸前的那条银质项链,上面刻有一枚精致的弯月浮雕,“理由之一。”
郁泊之闻言皱了皱眉头,反倒露出些真实的困惑。
真是被人坑了?
邵雁打量着他的神情,开口试探:“别告诉我说你连自己的项链从哪来的都不知道。”
听到这话郁泊之眼皮一跳,心想自己还真不太清楚。
这枚放在所谓“新手大礼包”里被送到眼前的项链,他对它的了解只停留在那东西的一句“戴上能帮你推进任务进度”粗略解释上。
不过想来这时再怎么辩解都无济于事了,于是他思考了一下,说:“我还以为它们的名字都叫999足银手工定制复古做旧小众设计感长方形吊坠?”
邵雁:“……”
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露娜。一个专门接暗杀任务的组织,偃师的上家很大概率就是他们。”邵雁收回刀,任由那枚项链摔回他的胸口,在摇摆中荡出阵阵反光。
“如果你是说这枚只有少数高级会员通过严格审查后才能拥有的令牌,出现在你的顺手拼一单里,那么我无话可说。”
郁泊之的明显是反应过来自己被下套了,他皱眉,好半天没吭声。现下邵雁无意探究他的私事,她刚准备说点别的什么,郁泊之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对我动手?“
“我说了,”邵雁淡淡地回答,“只是理由之一。”
还没说完,郁泊之身侧的手便举了起来,邵雁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全身绷紧。
她牢牢盯着郁泊之的行为,看他伸到颈后,手指一错,似乎要拿什么东西。邵雁捏紧手中的短刃,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是符?暗器?还是他擅长的刀?
几秒后,对面传来“叮”的一声。
他胸前银链轻轻摆了下,从脖颈上滑落,郁泊之下面的手一把接住,拎起项链在她面前晃了晃,居然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堆。
然后,挑眉看她:“现在来说说理由之二?”
邵雁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的动作。
从躺在一张床拥抱对方再到绞尽脑汁地将刀架在对方脖子上,前世这么长的时间,她却仍然无法完全理解郁泊之此人的行事风格。
她别开头低声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起冲突?”
“那你又是为什么肯定我一定会和你起冲突?”郁泊之的笑容收敛了些,“还是说即使没有偃师,你也想杀了我。”
他用了疑问词,语气却十分肯定。
“而且我很好奇。”郁泊之继续道,这句话他说的很慢,语气也更加认真,“在酒吧的时候,从你的目光滑过我的手上开始,你就一改自己之前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郁泊之眼含笑意,表情玩味:“我的手能有什么特殊的?总不能是喜欢我的手吧。那么,就只能是痣了。你对我很熟悉,是吗?熟悉到即使只通过手上的痣就能认出我的程度。“
“可是,”他拖长音,指节抵在唇瓣上,显得十分无辜,身体也同时向邵雁的地方前倾,后颈的头发微微晃动,“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却对你毫无印象。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那你还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涉险吗?”邵雁直视他,避重就轻,“你又意欲何为呢?”
“……谁知道呢。”郁泊之摊开手,微妙地笑了下。
事实上,是猛地想到自己今晚三番五次的莫名行为让他心情有些糟糕,“或许我只是一位渴望艳遇的庸俗之人。又或许只是一位单纯想要讨你欢心的殷勤之徒。”
邵雁心想能不能编点有可信度的。
她冷静地提出建议:“冷知识,如果你真想讨一位女士欢心,就得说点真话。”
这话一出,郁泊之一直翘着的唇角落下点儿:“说真话说假话有什么区别?听着开心,说着好听,演员和观众都享受不就可以了。”
邵雁不语,直勾勾地盯着他,知道自己这话是戳着他逆鳞了,渐渐地,郁泊之脸上的笑也完全消失不见了,两人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僵持了一阵儿。
最后还是郁泊之舌尖轻轻地顶了顶后牙,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朝她扯出一个笑。只是这次的笑,邵雁怎么看怎么假。
“今晚夜色这么好可不适合打架,”他故作姿态地朝邵雁眨眨眼,“现在回酒吧还来得及喝一杯,如何?我愿意以德报怨,请美丽的小姐来杯美妙的威士忌。”
邵雁扫了眼天空,乌云密布,暗淡无光。
你管这叫好夜色?
怕是现在他心里就和这天气一样糟糕吧。
深深地吸气后,郁泊之没等邵雁回答,就率先抬脚从邵雁身边走过。肩膀相错的那瞬间,一直沉默以对的邵雁开口了。
她说:“你真觉得自己演得很好么。”
令人不安的沉寂在无言的两人之中升起,他们仍然保持着背对背的姿势,郁泊之甚至没回头,然而此时,他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友善和游刃有余,甚至完全算得上阴沉了。
邵雁接着说:“手很痛,不是吗?为了不让我看到背在身后很辛苦吧。这个时候一边维持着笑容一边说些插科打诨的话,只为了掩盖自己心中的不耐,你就这么想扮演一个俗套的好人吗?即使你面前的人对你抱有杀心?”
“——你什么时候才打算说句真心话?”
她罕见地说了一大段话,过了好半晌,邵雁才听到自己身后传来郁泊之的回答:“真心话……你配听吗?”
郁泊之的声线浓重,藏着无法抑制的火气,即使不转身,邵雁也可以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空白的、冷漠的、扭曲的、痛苦的。
她熟悉的表情。
“你说得对。”郁泊之脚步扭转,重新站回到她前面,“如果要讨一位女士的欢心,自然不能让她的期待落空,你说是吗?既然你这么想打,我自然奉陪到底。”
听到这话,邵雁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不错,拔刀吧。”
郁泊之定定地看着她,拔下手指上的戒指,一把红色长刀在他手中逐渐成型。邵雁有些讶异地辨认道:“秋鸣?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有这把刀了。”
对面的人慢慢地用手指抚了下剑身,撩起眼皮,凝视着邵雁如玉般的面孔:“我没有给剑取名的习惯,不过秋鸣……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不错。”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向对方冲去,郁泊之挽了个剑花,率先卖了个明显的破绽给邵雁,邵雁并不上钩,径直按原先的想法直指郁泊之咽喉,却没想到因此正中他下怀,做好防御的郁泊之让她扑了个空。
趁短刃从身侧划过时郁泊之手一斜,用巧劲带动剑柄敲上邵雁的手腕,邵雁吃痛,匕首直直地脱手,扎在地上时仍嗡嗡作响。
到底不是自己的武器不顺手。
邵雁平复心中怒火,面色冷凝,她后退几步到墙边,脚尖一提一勾,将地上的木棍送入掌心,再次向郁泊之率先袭去。
……
几番缠斗后两人皆受了伤,邵雁轻盈一跃,脚尖蹬在郁泊之横扫过来的刀上,借力翻跳至他背后。现在她满身是血,看上去比郁泊之狼狈得多,然而其实身上的血大部分是郁泊之的。
不知道是不是右手受伤的缘故,邵雁感觉到郁泊之与她打斗的时候有所保留,压下心底的不爽,她视线不着痕迹地略过他轻微颤抖的手臂和略微失焦的眼神。
速战速决吧。
邵雁抿唇,猝然变招,俯身伸腿扫过他的下盘,趁其失衡的瞬间扑压过去,夺过剑往后处一扔,郁泊之眼前正晕眩,不慎中招,结实地摔到了地上。
邵雁跨坐在郁泊之身上,俯视着他狼狈的脸,此时郁泊之的衣服不复之前的干净整洁,因为打斗沾满了尘土和血迹。邵雁手臂如夹子般合并贴紧,十指牢牢地箍着他的脖颈,掌心下,脉搏跳动的频率无比清晰。
“你的血滴在我脸上了,”郁泊之虚弱地开口,“劳驾,能不能往后移点儿?”
邵雁拢在他脖子上的手渐渐收紧,“往后点好让你翻身去抓剑吗?我拒绝。”
似乎是觉得她的回答很有意思,郁泊之低低地笑了两声。
邵雁奇道:“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郁泊之扯出一个笑,“就是觉得如果我们能成为朋友的话,大概会挺有趣的。”
邵雁愣住了。
半晌后她松了手上的力气,低声问:“这句是真心话吗?”
可惜的是郁泊之已经因为窒息和失血过多陷入了半晕厥状态,无力回应她的疑问。
邵雁在“现在立刻杀了他”和“留一口气方便自己日后也有乐子好找”反复犹豫,她久久地注视着郁泊之白皙的脖颈上被她掐出的深红勒痕,如同颈圈一般难以消散。
不过没等她决定出要怎么做,邵雁余光猝然看到他们两个所处的地面如扔进石头的水面般,颤动了一下。她拧眉凝神,正要细细探究,地面就像对待一块可口的果冻,一口气把他俩吸了进去。
“咪。”
纸箱里跳出只黑猫,悠哉地舔舔背后的毛,踱步在空无一人的巷子中。
-
邵雁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浸透血液的衬衫在风干后变得僵硬,布料硬邦邦地贴在她的身上,邵雁瞟了眼刻意站到她对角线的郁泊之,放弃了为了舒适而在此地裸奔的狂想。
“所以这是哪儿?”她开口问了第一句。
郁泊之指了指自己,哼声道:“你之前都把我掐晕了,我怎么回答?”
懒得和他多费口舌,邵雁双手抱胸,打量起他们所处的空间:一只半人高的木柜,透过透明橱窗可以看到里面放了一块白板,最下层做成了抽屉设计;前面放了张胡桃木桌,还有两把面对面摆放的木椅,除此之外连窗户和门都没有,唯有珍珠白的墙壁和地板散发着萤光,看久了让人有些精神衰弱。
他们的武器也都不翼而飞。
在她一动不动地谨慎打量这间房间时,郁泊之绕着房间里唯二的大型摆件转了几圈,短靴鞋跟有节奏地在地板上敲出声音,他俯身,手指轻抚了下桌面,捻了捻,“有灰尘颗粒。”他思忖,“这个空间应该很久没人进来过了。”
柜里没有任何夹层,最下面两层甚至拉不开,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摆在哪儿。邵雁谨慎地拿出了那块白板,是一块有使用痕迹的复写板。
邵雁屈起指节敲敲墙壁:“所以?”
“所以我们真是两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他刚抿出一点笑,房间突然如同地震般摇动起来,下一秒整个空间肉眼可见地缩了几厘米。
同时木桌上凭空浮现了一张白色的A4纸,上面似乎写了什么字。
郁泊之率先走上前,他拿起来眼神左右扫了几下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半天没有说话。
“写了什么?”邵雁疑惑。
她走到浑身僵硬的郁泊之面前,伸手去抽那张纸,没抽动,郁泊之眉眼阴沉地对着那纸,大拇指和食指将拿的那角捏出了几道褶皱。
邵雁刚想让他放手,他递了个难言的眼神过来,顺应她的力道放开了。
邵雁低头一看。
[欢迎你们来到“不说一百句真话就无法出去”的房间,在这里说谎会面临压缩生存空间的惩罚哦,希望你们享受这次有趣的体验~
p.s.你们也不想知道如果没有完成会面临的终极惩罚是什么吧?那就好好加油吧!]
墙壁上随之像投影一样浮现了数字:0/100。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过了半晌,邵雁幽幽地问:“所以你刚刚又说了反话是吧?”
郁泊之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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