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好文化节咱们2班要演什么节目了吗?”阮心悦兴奋地说道,突然她又变得沮丧起来:
“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好舍不得你们”,阮心悦张开一个大大的拥抱,作势要抱上来。
翟海轻轻推开她:
“你要是真舍不得我们,就好好学习,考上一中了不还能和我们一起吗?”
“这不是为难我嘛,要是能花钱砸进去的话,我就……”,她说着痴痴地笑了起来。
“别想了,小暴发户,你还是一步步上去吧。”翟海说着点了点她面前的习题册,里面的习题都是翟海一道道根据她常出错的题型给她编写的。
“其实……不一定是一中的。”,陶苒静静地说。
“三中也可以吧”,陶苒继续说,翟海突然打断她:
“可是,三中不是私立吗?一年学费就要三四万了吧,还不加上其他的费用……”,她说到这里转身去看阮心悦身边的方文澜。
“符合一定条件的话,可以免除费用的,而且每年还有近万的奖学金。”,陶苒说着,看向斜对面的方文澜,她低着头做题。
她们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形影不离。
“小苒……难道你是为了我……”,阮心悦一番感动的模样,张爪想要去拥抱她。
翟海戳了戳她的脑门:“不要自作多情啦。”
阮心悦撇了撇嘴:
“好啦好啦,说到我们要表演的舞台剧,你们有什么想法吗?现在大家意见不一,有人说——”,“果然还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阮心悦撅起嘴,低下声模仿。
“不如演《雷雨》”,“我还是想演《汉密尔顿》那一段。”,“那你那么说,干脆我们都画上油彩去演《猫》”
阮心悦不断移动着位置,一句句模仿得绘声绘色。
“而且大家都想看你演主角呢。”阮心悦突然冷静下来,看着陶苒说道。
“我上去吗?和你相比我简直是关公门前耍大刀。”陶苒轻笑着,右手装作很沉重地拿起一把“大刀”。
“如果方文澜演,你演吗?”
翟海冷不丁来了一句,陶苒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我听说最近‘反串’很火呢?仔细看的话,方文澜的眉眼确实有点英气。”
翟海原本严肃的脸突然笑起来:
“我开玩笑的。”
她没开玩笑。
作为被所有人忘记的文艺委员,她使了些手段,最后2班演出的项目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大家翘首以盼的,陶苒演了“祝英台”,方文澜被他们推上台演了“梁山伯”,翟海演了欺负祝英台的嫂子,给阮心悦谋了一个祝英台侍女“银心”的职位。
陶苒穿上祝英台的服装,有些不大适应,她摆弄着长长的衣袖。
幕布缝隙漏进一束惨白的光,方文澜掀开缀着流苏的藏蓝帘子——。
她将蓬乱的卷发尽数塞进玉色方巾,露出瘦削的颧骨,青灰长衫裹住单薄的身子,腰间的革带收得太紧,勒出几分刻意为之的嶙峋,袖口露出的腕骨还缠着半旧绷带,倒真像寒窗苦读落下的旧疾。
她拿着一把简陋的道具扇。
扇骨抵在虎口的茧上,那是常年握廉价铅笔磨出的,此刻却成了最妥帖的书生气韵。
陶苒觉得她这样的扮相有些好笑,转身向呆立的方文澜作揖。
方文澜愣了一下,立刻回礼,束胸布下隐约起伏的线条在昏暗灯光里晃动,在礼教森严的台词夹缝中,泄露一丝惊心动魄的悖德感。
“祝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陶苒的绢帕突然被冷汗浸透——她分明看见对方用拇指摩挲过扇面上「死生契阔」四字,那截指尖还沾着今早帮她补数学卷时染的墨水。
“我要给大家说一个重磅新闻。”,阮心悦激动地说。
“别又是什么奇怪的关于你家猫猫狗狗的消息。”,翟海笑着,陶苒也习惯了她胡闹的模样。
“当然不是啦!我要说的是——”,她故作玄虚地拉长尾音:
“我恋爱啦!”
她的声音很清脆,清脆到真的在落地的那一刻把其他三人惊醒了。
她沉浸在恋爱的喜讯当中,全然没有注意黯然失神的翟海。
陶苒望了翟海一眼,担心地说:
“你确定吗?”
“当然,昨天我扮着那副小丫鬟的妆,在排练厅里到处逛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生,我抬头一看——他居然穿着一副书生的模样,谦谦有礼地向我作揖,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吗!我当时都快被他帅晕倒了,后来一打听,哼哼哼,居然是楼上5班的。”
阮心悦痴痴地笑着。
“那就是还没在一起,你单恋他。”方文澜沉静地说。
“虽说是这样,不过——”阮心悦捏了捏自己的脸,“以我这样的姿色,随随便便就会让对方爱上我的好吧。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嘛。”
她进而探出身压在陶苒她们的课桌上:
“你们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帮我追到他,小澜这个木头脑袋的我就不指望了,就希望你们——”,她说着自顾自握上了翟海的手,“尤其是小海你,一定帮我出谋划策,让我也享受一下爱情的甜美。”
翟海阴沉着脸没有说话,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我有些累了,先睡一会儿,陶苒你上课了记得叫我。”
“陶苒,陶苒?陶苒?!快醒醒,上课了。”这声音由远到近,并且越来越清晰了。
陶苒从睡梦中惊醒,怎么会梦到以前的事。
她觉得有些冷了,车上的暖气明明已经开得很足,她想自己大概累着了,开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另一个城市。
她打开手机导航,正准备开往郊区,她熟悉的那个公墓。
却收到一条莫名的短信:
“陶苒,我是翟海,你回来了是吗?我看你的ip地址在这里了。你过来这个地址,我有东西要给你,是关于方文澜的。”
然后后面是一个精确到小区门户号的地址。
陶苒换了一身衣服,还好她在每次都会在车后备箱准备一套备用衣服,以防今天要去见客户,她加重了黑眼圈的遮瑕,距离她的合伙人突然撤资已经过去了三年,她的睡眠障碍还是没有治好。
她站在门前,敲了三下门。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女人温柔的呼唤:“小羽,看好你妹妹,妈妈去开个门。”
陶苒有种不好的预想,那种预想在门开的那刻被证实了。
翟海穿着一身粉红色围裙,扎着松垮的低马尾,她的眼神有着母性原始的温和感,弯弯的柳叶眉,全然褪去了年少时的锐气。
“陶……苒,你来了。”,翟海惊喜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莫名的心虚。
“进来坐吧。”,她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棉拖鞋。
陶苒也不再客气,她端起翟海给她泡的茶,吹了吹,抿了一口。
她环视了一下翟海如今住的地方,那是一间约100平的公寓,温馨的装潢,暖黄色灯光下,两个孩子——一个5岁的男孩,一个3岁的女孩,如今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然后又被他们尴尬的妈妈赶回自己的房间。
客厅中央摆着一张米白色皮质沙发,上面又被厚厚的棉质沙发布盖着,棉布底部的流苏已经被两个调皮的孩子玩得炸花。对面是一个40寸的液晶电视,电视柜上还摆着许多孩子的积木,半敞开的卧室摆着一张蓝色的书桌,书桌上方贴着大大小小的奖状。
客厅旁边是半开放式厨房,翟海戴着塑胶手套,忙碌着把剩下的碟子从水池里捞起来,她抬头向优雅地坐在那边的陶苒说:
“抱歉啊陶苒,你还得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忙完了,这些油腻腻的放一会儿就难洗了,你也知道……”
“没事的,我等你。”,陶苒说。
塑胶手套相互摩擦的声音让陶苒心脏发痒,孩子吵闹的声音无法被一扇木门掩盖,陶苒的眼帘总控制不住地往下坠,她想着面前的这一切,胸口总有些发涩。
“陶苒,陶苒?我弄好了,快醒醒。”
翟海轻柔的呼唤把陶苒叫醒,翟海换了一身便服,白色高领毛衣,搭上一件棕黄色开衫,称得她的曾经“锐利”的面孔浮着一层暧昧的光,她的腿上搭着一个陈旧的铁盒,大概曾经装过饼干。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陶苒终于开口道,她的嘴唇裂了几道痕,露出肉的血色,话语像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的。
“老同学见面,不聊聊往事也就罢了,怎么一开口就像是要查我家户口似的。”翟海笑了笑,那笑容中透露出妇女们在社会上历经风雨后所练就的普遍机智。
“我知道你这几年可是风生水起,前两天我还在金融杂志上看到你的公司了,他们都夸你年轻有为,白手起家就当上了手机公司的CEO。”翟海边说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与敬佩。
“我其实……”,陶苒看着翟海,看着她疲惫的眼,想感慨,想愤怒,最后只透漏出不加遮掩的心疼。
“你不是……考上北理了吗?还学的你心心念念的计算机。”
陶苒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的话不那么冒犯。
翟海倒水的手停在那里,自嘲地笑了笑:
“就记得我这点光荣历史啊,我还首次面试就进了大厂呢,结果……太累了,每天都要加班,升职还遥遥无期……家里催的紧,太累了,就结婚了。”
“你当时”,陶苒激动地挺直了身子,又像是顾及到什么,声音小了许多,你当时……不是喜欢阮心悦……吗?”
她说的话天真的可怕。
翟海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眼神,看着陶苒笑。
“小福尔摩斯,这都被你发现啦?我当时觉得她傻的可怕,善良的可恶。还为了她,在暴雨下撑着伞等母猫分娩等了三小时,领养了只丑丑的笨狗,求爸妈让我上三中呢,到最后,做了许多傻事……但那都是年少轻狂了。”她以一种轻松的姿态,像是说另一个人的糗事。
“那只狗……六年前死了,子宫蓄瘤,她毕业后就去英国留学了,有钱……果然很方便吧,那么笨的家伙还能搞来张学历的遮羞布。她之后……大概又嫁给哪位富二代,毕竟她长得不差,过着每天周游世界度蜜月的日子了。”
“我当时并不明白自己的心。”她轻轻地说。
“现在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才是真正适合我的。”
“不会再被人说了……”
她的手把纸杯握进一个浅浅的凹槽,盛着一切透明的可能。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雨点细针般大小。
“下雨了,咱们这里有一点不好,就是下雨多,看来老天也希望你能在这多待一会儿。”,翟海笑着起身拉上了窗帘。
两个孩子在房里玩累了,躺在床上午睡,转身的时候,凉席的印子还清晰地印在男孩的脸上。
翟海真准备进入正题,打开铁盒的时候,陶苒望着窗外的雨,突然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三下册的时候,有一天打台风,全校都停电了,外面在狂风暴雨,老师也不上课了,给我们讲她和丈夫初遇的故事。那时候,我们在漆黑的屋子,偷换了座位,你和阮心悦坐在我和方文澜后座,我们罩着校服……”
陶苒不顾翟海错愕的眼神,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你好像在和她偷看小说吧……”,陶苒泛起微笑,“当时大家都流行偷带MP3呢,你们俩撑着校服,不知道看了什么好笑的,校服底下的身子笑得发抖,MP3的光都偷露出来了,那么明显,怪不得老师后来把你们抓包了。”
陶苒边说边笑出了声,“陶苒……”,翟海轻轻出声道,想要阻拦她,但她没有停止——
“我和方文澜当时在听什么呢?我记得……好像在听一首老歌,好像是梦飞船的……《不值得》……吗?”
陶苒想着,好像又回到那年午后——
那时候,教室的玻璃窗在风雨中呜咽,陶苒的指尖无意间触到方文澜的手背——凉的,像雨滴。
老师的声音混着雨声飘在头顶:“那年他撑的伞是靛青色的,伞骨断了一根,像个歪脖子莲蓬……”
黑暗是最好的遮羞布。
陶苒嗅到方文澜发间熟悉的兰花味,那是她送给她的,她们发间的味道竟变得一致,她的喉咙有点发紧。
“冷吗?”方文澜忽然侧过头,呼吸扫过她耳尖。
陶苒的谎话卡在齿间,MP3的蓝光恰巧在此时亮起,映得方文澜的睫毛发白——她才发现两人的耳机线早已缠成死结。
后座传来窸窣的笑,翟海和阮心悦的校服鼓成一座颤动的山。
“《不值得》。”方文澜突然轻声说,手指绕着耳机线打转,“你听听喜欢吗。”
陶苒的耳膜突突跳动,歌词裹着电流淌进来:
「我决定不为你而毁了心,放弃爱你——」
她不确定是不是幻听。
方文澜的膝盖贴上她的,校服裤的毛球隔着两层布料摩擦。
黑暗把一切感官放大成刺痛的痒,陶苒数着老师高跟鞋的“嗒嗒”声,数到第七下时,方文澜的食指突然触到她的掌心。
“你手心里有汗。”她的手心有些发痒。
走廊的应急灯就在这时亮起,阮心悦的MP3“啪”地摔在地上。
蓝光里浮着四个人交错的影子,像被暴雨冲散的蜘蛛网。陶苒猛地抽回手,却听见方文澜的轻笑——
那截耳机线仍缠在她腕上,像道未愈的疤。
“你现在还恨她吗?毕竟她说……你妈妈变成那样……是因为她。”,翟海握紧了手中的铁盒。
陶苒的思绪被翟海的话猛然拉回,她想起截肢了一条腿,躺在苍白的病床上,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的母亲。
无法再重拾自尊心的母亲,在两年前去世了。
“我不知道……但我也没有少折磨她。”,陶苒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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