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过，沈确从校门口挪开视线，“没什么。”
沈确正要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惊异的声音，“沈师弟？”
沈确扭头看过去，身后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规规矩矩的中山装，头发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浑身都透着书生的文气。
这个人沈确并不陌生，毕竟是同一位导师下的博士生，沈确也该叫人家一声师兄，“李师兄。”
李钰，同样是犯罪心理学的博士生，如今在京大任教，沈确没想到会在秋阳市见到他。
“我一开始还没敢认，这都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你一点变化都没有。”李钰笑着。
沈确客套回话，“前些日子听说李师兄喜得第三子，还没有来得及祝贺。”
“别说了，家里现在都闹腾的让人头疼。”李钰说道，“早就听说你在秋阳市这边定居了，今天过来还想着能不能碰见你，没想到真的遇见了，这就是缘分吧。”
沈确笑了一声，“李师兄到秋阳市是公事？”
“算是吧。”李钰说道，叹了一口气，“嘉华中学有一个心理讲座，我被学校推过来了。”
李钰说着，眼睛一亮，伸手搭着沈确的肩膀，“正好我们遇见了，你一会儿有事吗？不如听完我的讲座，一会儿我们一起吃个饭。”
沈确动了动唇，正要拒绝，李钰就开口了，“刚好老师也总问起你，那老头子最近身体不太好了。”
沈确拒绝的话微微一顿。
*
刘平安和刘漫一起去了杨玉美楼下那一户，根据邻居们的说法，这一层是没有人居住的。
这个屋子已经被仔仔细细检查过了，刘平安这一次却直接去了洗手间的位置，蹲下来看向地漏的位置。
刘漫看着刘平安的动作，有了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师傅，你不会怀疑……”
刘平安瞥了他一眼，“我们一开始把视线全部集中了杨玉美的尸体以及那一条家暴的消息上，却忽视了杨玉美曾经提到的听到的声音。”
刘漫咽了一口口水。
刘平安看向地漏的位置，“以前我曾经听过一个事件，有人将自己早产的孩子丢进了下水管，你说说杨玉美听见的声音，会不会真的是婴儿的哭声？”
刘漫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刘平安看向一旁的工作人员，“麻烦在这一块做一次鲁米诺反应。”
一旁工作人员点头，“好的。”
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地漏被撬开，在众人的注视中，一点点荧蓝色的光芒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刘漫倒吸一口凉气，“卧槽！”
刘平安神情严峻，沉默片刻，“整个小区，全覆盖排查。”
*
嘉华中学，秋阳市数一数二的名牌中学。
下午第一节课被占用，学校将在大礼堂召开一次心理讲座，学生们大多都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因为能少上一节课，所以脸上笑容都十分灿烂。
学校走廊上，学生们来来往往，脸上都是青春洋溢的笑容，宽大的校服也掩饰不住他们身上勃发的生命力，正是青春最美好的时候。
女孩走在走廊上，苍白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目光空洞，路上撞到了好几个人。
“喂，撞到人不知道道歉啊！”
男生气恼扭头，却被身旁的同伴拽了一把，“算了算了，别闹了，那个是三班的贺婷，脑子有问题的，小心被反咬一口。”
“操，真晦气。”男生骂了一句，跟着同伴走了。
贺婷听不到身边的声音，一切事物都像是隔着一层薄膜，她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她脑子里空空荡荡，就连胸口也像是早就被掏空，冷冷的透着风，她好像早就死了。
可却死活憋着一口气，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活到了今天。
她受不了了，她想要结束一切。
大礼堂内学生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会标上打着——
【20**年嘉华中学心理讲座】
【特邀：京大李钰教授】
大礼堂后台，副校长正满脸笑意和李钰打招呼，大致都是些套话，什么能够邀请到李钰教授来学校开讲座是他们的荣幸，什么闻名不如见面，什么不愧是高知分子等等，说来说去也都是那几句。
李钰看着满面红光的副校长，和他客套的有来有回。
副校长的视线落到沈确身上，“这位是李教授您的学生吧，一看也是年轻有为啊。”
李钰看向沈确，笑出声来，“您误会了，这位是我的师弟，也是京大的博士生，他可比我优秀多了，老师可亲口说过，沈确才是他这辈子带过最优秀的学生。”
副校长一愣，不怪他惊讶，沈确看上去过于年轻，而李钰如今已经是研究生导师了，他以为沈确是李钰的学生也情有可原。
“看来是我看走眼了，沈教授是吧，还请不要介意啊，毕竟像您这样的天才，我可没怎么见过。”副校长笑着给自己递了个台阶。
沈确也笑着，“您说笑了，我可称不上教授。”
谢封余无聊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三个人在这里客套，打了个哈欠，“虚伪的成年人。”
沈确保持微笑。
讲座的时间已经到了，校领导和李钰都已经上了台，沈确得到了允许，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在学校里四处逛逛，不过为了给师兄一点面子，他还是打算先听一会儿。
沈确坐在角落，李钰显然对这种讲座都有经验了，讲得通俗易懂，幽默风趣，不少学生都发出了笑声。
“那个女生没在这里，不去找她？”谢封余突然问道。
沈确一顿，扭头看他，“什么？”
藏在阴影中的谢封余的侧脸看上去更为立体，眉眼深邃，嘴角微微勾起，似乎能看透人心。
谢封余笑着，“小沈先生，我好歹也和你朝夕相处了八年了，从你成年开始就在你身边，就算再不好懂的人，也能懂一点皮毛了。”
沈确眼睫一颤。
“刚才你那个眼神，分明就是看到要死的人的眼神。”谢封余说道，“你要是想阻止，就去试试。”
沈确没再看他，“阻止不了。”
谢封余笑了一声，“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奇怪的地方是什么吗？”
沈确没回应他。
“冷血又不冷血，能够漠视又不能完全漠视。”谢封余说道。
沈确皱眉，“你话真多。”
“这样吧小沈先生，我们打个赌。”谢封余说道，笑着搭着沈确的椅背，弯腰靠近沈确耳边，声音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
“就赌，究竟能不能改变她的死亡。”
沈确看他，声音淡淡，“无聊。”
十五分钟后，沈确走在了嘉华中学的校园当中。
*
明德楼顶楼，天台。
瘦弱到仿佛能被风吹走的女孩摇摇晃晃推开了天台的铁门，秋天的凉风吹起她耳边的鬓发，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踏上了天台。
几个十六七岁的男生正聚集在天台抽烟，听到声音，都以为是老师过来了，结果扭头看见了女生后，那一丝紧张褪去，变成了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贺婷吗，我们的大学霸怎么不去讲座，居然也到天台来了？”一个男生嬉皮笑脸说道，眼底的恶意丝毫没有掩饰，“怎么，你不是最看重奖学金了吗？”
“诶你这话就说错了啊，人家现在可不是学霸了。”另一个男生走到贺婷面前，朝着贺婷吐了一口烟，女生眼睫微微一动。
男生伸手攀上贺婷的肩膀，嘿嘿一笑，眼睛不断在贺婷身上打量，“今天还没到时间，就这么等不及了？也行，今天晚上哥哥们好好宠宠你。”
其余几个男生都笑了起来，下一秒——
一把剪刀猛地刺向了面前男生的胸口，在场所有人的笑声都戛然而止。
贺婷慢慢抬头，一双眼睛黑得进不了光，拔出剪刀，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迟疑的，她再次捅了过去。
男生手里的香烟掉在地上，捂着心脏慢慢跪在了女孩面前，倒下。
女孩看向另外几人，双眼无神，手里的剪刀上还带着血。
“……肋骨第二根和第五根中间……肋骨第二根和第五根中间……”女孩喃喃自语，朝着另外男生冲了过去。
“操！！”几个男生脸色难看，瞬间开始逃窜。
沈确原本没想着能找到那个女孩，毕竟学校这么大，却没想到在走到一栋楼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上方传来了尖叫声。
沈确毫不犹豫开始往楼上冲，可惜冲到三楼就后劲儿不足了，他体质并不算好，这一点他自己也没办法抵赖。
“真弱啊。”谢封余叹气，干脆伸手拉着沈确继续往上。
沈确上气不接下气，但借了谢封余的力气，比刚才好多了。
冲到了顶楼，沈确看见面前的场景后，眉头皱起。
他的到来，让天台的几人仿佛看见了曙光。
“老师，快救救我们，贺婷疯了！她杀了周明轩！”一个男生大吼。
沈确深吸一口气，那边女生拿着剪刀架在了一个男生的脖子上，男生双腿发抖，脸色白得像鬼，用恳求的视线看着沈确。
女生带着男生不停后退，直到站在了天台的边缘。
“别过来。”
沈确看了一眼女生，她头顶的倒计时已经只剩下十分钟了。
沈确看向地上倒下的男生，走到旁边，试了试他的脉搏。
谢封余只瞥了一眼，“别看了，都凉了。”
沈确一顿。
的确已经死了。
在场站着的还有两个男生，一人胳膊受了伤，满脸愤恨看着贺婷，“你这个疯子！妈的，疯子！”
贺婷恍若未闻。
“报警了吗？”沈确看向站着的两个男生。
“报、报了。”一个男生说道。
沈确这才看向那边女生，“贺婷？”
女生毫无回应。
最近的派出所离这里只有一条街，估计五分钟内就能到。
沈确心想。
沈确看着贺婷，语气温和，“今天有心理讲座，为什么没去？”
贺婷仍然沉默，只是手里的剪刀，离男生的脖子更近了几分。
沈确笑着，“今天天气还不错，超市里的蔬菜在打折，明天就是周末，你们也能好好休息了，对吗？”
贺婷动了动唇，却仍旧无言。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吧，我叫沈确，不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我是陪其他人来的，我还是第一次到这所学校来，这里的银杏树很好看……”沈确说着，一边给另外两个男生示意，让他们离开。
另外两人领会到了沈确的意思，连忙离开了。
意识到另外两人离开，贺婷眼睫猛地一颤，抬头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目光中带着让人心惊的恨。
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停在了学校里，救护车紧随而来，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校领导的耳中。
心理讲座中断。
沈确和贺婷说了很多话，他觉得贺婷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人，她只是在等待。
等待死亡。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沈确微微扭头，却没想到会看到两个眼熟的身影。
是刘平安和刘漫。
这两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确，微微一怔，也没和沈确打招呼，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贺婷！”校长挺着啤酒肚冲进来，看到这个场景，腿上一软，脸色大变，“贺婷，你快把剪刀放下，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们说，校长一定会为你提供最佳的解决方案，满足你的需求，一步错步步错啊！”
刘平安往前，“我是刑警队的队长刘平安，你如果有什么委屈，也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
贺婷的视线缓慢落到刘平安身上，“答案……”
这还是这么久，贺婷第一次开口，沈确看向她。
“答案……”
“你们给不了。”
“你们给不了。”
“你们给不了。”
“骗子。”
贺婷突然笑了起来，泪水喷涌而出，“你们给不了！！！”
倒计时：00：01:57
不到两分钟了。
刘平安立马意识到贺婷精神状态不对，“贺婷，你冷静一点，你没告诉我们，又怎么知道我们给不了呢。”
贺婷笑意消失，面无表情看着刘平安，“你们给不了。”
贺婷指尖一动，剪刀在男生脖子上刺出一个凹陷，男生尖叫起来，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救救我，救救我！”
沈确看着贺婷，突然开口，“你的手串很好看。”
贺婷猛地僵住。
沈确笑着，“很可爱的小猪。”
贺婷看向自己手上露出来的手链，嘴唇开始颤抖，泪水滚落。
刘平安抓住关键，“这个手链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给你的，对吧。”
贺婷没开口，身体却开始剧烈颤抖，显然情绪波动巨大。
“是我妈妈……给我的。”
贺婷声音很轻，目光呆滞，像是在发呆。
倒计时：00:00:50
还有不到一分钟。
谢封余看向沈确，“小沈先生，借用一下你的身体？”
沈确一顿，身侧指尖动了动。
谢封余勾起唇。
在所有人都在僵持的时候，原本站在原地的“沈确”突然动了，猛地往前冲了过去，刘平安倒吸一口凉气。
思绪迟钝贺婷在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用剪刀刺穿面前男生脖子的时候，“沈确”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男生丢了出去，男生连滚带爬到了安全的地方。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快得不可思议。
贺婷眼里迸发出仇恨的光芒，用剪刀对准自己的脖子，“都给我退开！！！！”
“沈确”停住，轻啧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贺婷却在这一刹那，毫不犹豫往后倒去，身体倒出天台。
“！！！”
下落的女孩让所有人一口气哽在喉咙，所有人都往那边扑过去，下一秒，贺婷的手被抓住。
“就差一点。”
“沈确”笑着，呼出一口气，用力拽住贺婷的手。
最后三秒。
00:00:03。
贺婷没死。
谢封余拽着贺婷，却没听见沈确的声音。
他借用沈确的身体时，沈确也会成为游魂状态，相当于他们身份互换。
谢封余一只手紧紧抓住栏杆，一只手抓着贺婷，可下一秒，原本已经被拉住的女孩，此刻抬头看向他，眼底一片黑，慢慢抬起手。
另一只手中，那把剪刀还在她手中。
在谢封余面前，贺婷毫不犹豫用剪刀刺穿了自己的脖子。
另一边，沈确没有看向这边，他站在不远处，看着不远处的天空，声音淡淡。
“你输了，谢封余。”
小沈先生好胜心其实很强，这是他最希望输掉的赌约。
可惜他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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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输了，谢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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