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以鼎炼之,凡会气者,必以身饲。夫阵者,所以辅也。摄人心魄,诱人祭魂,成傀也。九九归一,获道焉。”
万灵阵,古籍中的记载也不过两句话。
当年陆观卿能记住这寥寥几行,还要归功于旁边注解——“万恶不赦阵”,总之就一个内涵:损人利己。
现如今这阵真叫人从书里扣出来了。
他见过许多阵,也破过许多阵。能造出幻境来的,他并非头一遭遇见,只是之前所经历的跟这万灵阵比起来,那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现在在回头看,百鬼泣,跟这阵应该关系不大。
凡人入境,应当是能看见自己心中所念。
陆观卿抬眸瞅瞅述涯。
眼珠子直掉的“人”,魂应该早已被勾走了,现在应该称之傀儡。
按照古籍记载,现在应该还是在聚魂炼魂的阶段。
只要阵没成,那就一切都还有救。
换言之,只要这阵里还有人的魂没被勾走,这一切就都好说。
平日破阵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其一,强行破阵。
其二,找到阵眼,然后毁了。
陆观卿是什么性子?
能坐着绝不站着,渡鬼能三更绝不拖到五更。
他非常非常想选其一。
可惜天不遂人愿,前两日心脉被人剜了一刀,心头血流了大半,若是强行破阵,估计真得赔进去一条小命。
陆观卿不是傻子,也不嫌自己命长。
眼看着就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他自是不干。
但第二条路不好走,阵眼未必只有一个,你未必能找准,就算找到了,你也不一定能毁掉。
权衡利弊,他选了第三条路——静观其变,宰阵主。
万灵阵,需招魂,亦需炼魂,因此阵主定然是在阵中的,更是与此阵息息相关。
因此,便有了其三,找到阵主,然后宰了。
虽说宰了阵主未必比毁了阵眼简单,但是阵主好歹就只有一个啊。
至少也算省事。
——
述涯像是想起来什么,随口问:“怎么不直接破阵?受伤了?”
陆观卿:“……”您还真挺会猜。
此刻新郎新娘已经拜完堂,却迟迟没有送入洞房,他们转过身来,跪向两位高堂。
他们此刻像是失去线控制的木偶,低垂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
陆观卿和述涯迟迟等不到下文。
这是干什么?
两位高堂应该没什么戏要演了吧?
宾客们站在两侧,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桌子上的红烛灯火昏暗,给那些傀儡蒙上了一层暗纱。
那些傀儡们也不动弹,只是重复着先前动作。
陆观卿见状还是松了一口气。
掉眼珠子的傀儡,不合时宜的花,还有柳府门前缺失的灯笼,怎么看怎么跟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常人见了,估计吓得找不着亲娘,陆观卿却是不怕。
古人云,别跟幻境讲道理。
还有另一句话,反常越多,线索越多。
那他现在要干的事,就是找阵主。
越快越好。
“你觉得谁是阵主?”看着面前的便宜“儿子”,陆观卿问道。
“说不准。新娘?门外那大肚子管家也有可能,你说是不是?”述涯收了笑,伸出手来,想要去掀那新娘盖头。
陆观卿看着他的动作,手却握紧了腰间配剑。
就在述涯将要触及那盖头之际,忽的天际传来急促铃声,屋外来一阵妖风,风吹红烛灭,木门被吹得吱呀响,傀儡也都没骨头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掀起一片慌张。
陆观卿旋即起身,伸手挡了一下,将那红盖头握在手中。
夜黑屋也黑,他扫了一眼那新娘,没看清样貌,只是隐约能看出是个白净姑娘。
白净的意思很简单。
就是跟他们这些入阵的一样,像个活人。
不过风里应该还挟裹着些什么东西,随铃声愈烈,它们朝两人拥来,绕地打旋,将两人包裹起来,带来猎猎风声。
凑近了看,这些都是梨花花瓣。
那棵梨树果然有问题,陆观卿想。
这些花瓣越聚越多,像是有人在外攥了一把,陆观卿只觉得两人挨得越来越近。
他没时间再去思索,他抽出佩剑,剑气从他身上溢出,剑锋一转,便将那簇簇梨花劈开。
花瓣轰然四散,打在墙壁上又缓缓散落在地。
陆观卿再望向方才新人所跪之地。
新娘子呢?
不见了。
自方才有风起,述涯便咳个不停,这会才稍稍缓过来,他朝怀中摸了一下,便皱了眉,问道:“有符么?”
“干什么?”陆观卿将佩剑放回剑鞘中。
“引火。”可能是咳得多了,他嗓子有些哑,整个人也恹恹的。
无需多言,陆观卿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烧了那棵梨树。
“你觉得新娘是阵主吗?”陆观卿嗓音很冷,平白里便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此时也不例外,只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不自然。
“看着像。”述涯垂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东西。
有月色衬着,他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两人都没什么心情调笑,一路无言。
等走到那棵梨树下,陆观卿给梨树贴了三张符咒。
两上一下,活像给梨树安了俩眼一个鼻子。
别说,还挺好看。
陆观卿可不管它好不好看,手下施法,符上的咒便镶上了一圈丹红色的光。
然后,起了一阵风。
然后……
再然后,风停了。
述涯被莫名逗笑了,“火呢?”
陆观卿看着他,你还敢笑?
述涯不仅敢笑,笑得还挺放肆。
这会看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只是比方才多了几丝精神气。
像是真被逗乐了。
陆观卿一言难尽,只道:“等一会。”
果真是等了一会,天幕下弦月旁便被阴云遮住。轰隆一声,一道白光便炸在他们眼前,叫人睁不开眼。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间。
然后是数道雷声潮水般涌起。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那闪电霹雳穿破云层,直指梨树,其势如万马踏原、剑刀相击。
须弥间,那梨树便不负众望地……被劈断了。
按理来说,这树被雷劈了,应该早就焦了,现在这倒下的梨树就只是烤焦了一点。
要是说没问题,傻子都不信。
“没火,雷行么?”陆观卿淡淡的嗓音响起。
述涯:???
你劈都劈完了,问我干什么?
也不是不行,反正目的是达到了。
陆观卿道:“这应当算是个阵眼。”
述涯蹲下,伸出两根手指戳了戳树,“这阵眼估计也没什么用。”
突然,半空有光流转,那是一道薄幕,述涯看见后便站起身来。那薄幕突然抖动,似是被人突然扯下,凭空出现了一道……门。
这情形,像极了当时在厢房之地。
门后是一间屋子,摆设简单。屋子角落也绑了一个……粽子?
“救命——救命——”
噢,原来是一个会喊救命的姑娘。
等陆观卿给那姑娘松绑后,刚走出这扇门,姑娘就嘭地一声跪在地上。
然后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恩戴德,无以为报。”
陆观卿:“……”你倒也不用如此。
陆观卿:“你先起来。”
述涯眼里含笑,看着那姑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几乎不去看述涯,一心顶着泛红的额头看向陆观卿,“不行,大人能不能救救我姐姐。”
敢情你磕那三个头是在这等着的。
陆观卿:“你先起来。”
“大人救救我姐姐。”那姑娘眼眸含泪,凄凄惨惨。
“……好。”
闻言,她改跪为坐,“多谢大人。”
十分利索。
陆观卿抽出一张符来递给那姑娘,“你拿着,安全。”
“多谢。”
陆观卿趁机探了探她的灵,是个生魂。
可是这种阵连那些个仙门弟子都挡不了,她是怎么挡下来的?
述涯看了看这姑娘,发丝散落,裙角也被扯坏了,一副逃亡的样子。
他这张脸生得极好,眼眸亮如星辰,薄唇微抿。虽说面带病色,但他一笑便让人想到那贬谪凡间的仙人。
述涯冲她一笑,便问:“你叫什么?”
“罗清清。”
罗清清似乎很不想和他谈论,浑身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抗拒。
述涯:“你姐姐呢?”
罗清清:“罗晴。”
乌漆墨黑的天,哪儿那么多晴?
述涯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麻木。
罗清清继续解释:“我和姐姐是双生子,柳家是我们这里的有钱大户,那柳府的公子是个病秧子,然后他们便要让姐姐过去冲喜。”
不知为何,述涯听后,脸色更麻木了。
罗清清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嗓音里也带上了哽咽,她边哭边讲,也算是说清了这来龙去脉。
罗家村,村里共几十户人家,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村里人有时也会去山里采些灵草灵芝,带到镇子里去卖。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是自在轻快。
只是这轻快日子,很快便被人打破了。
——
有一日,来了个仙风道骨的人。
他见了罗晴后,更是脸笑得褶子都出来了。罗晴肤白貌美,就算是生在这山里,也不显得糙。他掐指一算,又是连连赞叹:“阴月阴日阴时生,姑娘天生的富贵命啊。”
赞叹完了之后,又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村长家,也就是罗家。
这一群人,是来下聘的,也是来造宅子的。
柳家是这一带的富贵豪绅,稍微一打听便知道柳家公子是个脖子都入土的,就剩个头还能喘气。
据那道士说,罗家庄天灵地杰,最适合养病,罗晴更是冲喜的不二人选。
村长不愿,拿着棒槌把他们砸了出去。
可这宅子还是造了起来。
而后村里人便染了病,浑身瘙痒,查也查不出来,治也治不好。
那仙风道骨的道士又翩翩而至,捏着嘴角的两撇胡子,“这是灾祸啊,待我作法给诸位驱邪便可,只是……”
只是了半天,最后又绕到了罗晴的亲事上。
村民们想要治病,以至于村长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村长再硬气又如何,只要刀子架在脖子上,那骨头也得软,罗晴也得同意。
于是这桩亲事就是这么成了。
罗晴便被村民们迫不及待地送上了花轿。
可现如今再想,一个疫病怎么跟亲事扯上的关系,简直是无稽之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