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教后山茅草屋前的梨树,夏天时结了一树的果子,无人去摘,一场雨急风骤的秋雨袭来,果子掉落一地,慢慢腐烂,与泥土混为一团。
叶子一片片凋零,等到最后一片树叶被风吹落时,山间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山间的温度要比山下低很多,孟玉寒裹着一身白狐轻裘披风,推开了一扇门。
屋内燃着炭火,温度事宜,他脱去披风挂好,便看到一身红衣的祁霄从里间走了出来。他看到孟玉寒,自然没有好脸色,可连尊主和教主都同意他能自由出入遮天教了,他也没有立场再赶孟玉寒走。
只是脸色依旧很臭。
孟玉寒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看到他笑得有些灿烂,“怎么我一来,代教主就要离开?”
是的,代教主。自从尊主将裴清从广陵带回来之后,他就成了遮天教的代教主。原本教主之位,是裴清的。
可裴清……
祁霄回头看了眼在床上躺着的依旧昏迷的人,心中一恸。
裴清已经昏迷了两个月了,期间只醒来一次,没看到谢长安的他吐了口血,便又昏迷了。教中事务不能没有人管,而尊主和教主都想退位,因此这个重担就落到了祁霄身上。
“哼。”祁霄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这个隔三差五就要过来一趟的孟玉寒,披上披风推门而出。
孟玉寒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鼻子,等到估摸着祁霄已经走出院子时,才转身走向裴清。
他这个兄长,似乎根本没有再醒来的打算。
其实那天的事情,孟玉寒到现在都无法忘怀。他本来还在和谢敬对战,可下一秒,却看到漫天的血色流萤袭来,一瞬间,谢敬和梅若琼已经成为了一架白骨,轰然倒下后,骨头四分五裂。
他被眼前骇人的景象唬住,根本没有注意到谢长安那边的状况。只知道流萤消散之后,谢长安不见了,那边只剩下气息微弱的裴清。
后来,柳叙白将裴清带回了遮天教。
也没有拦他,似乎是默许了他能自由出入遮天教。
在柳叙白和李延年的轮番救治下,裴清醒过一次。
那次,孟玉寒刚好在场。
裴清醒来后,双目无神,不知看向何处,一直问“长安在哪里?”
那个时候,整间屋子都安静的可怕,孟玉寒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成了一种打扰。而后,是裴清的舅舅裴景玄开了口。
他说:“长安被他娘带走了。”
就说了这句话,裴清便又吐了口血,再次昏迷,一直未曾醒来。
孟玉寒问李延年,他这是怎么了?
李延年摸着胡须,叹着气说:“急血攻心,难矣,危矣。”说完,便去研发新的补药。
如此,一天天地用着珍贵的药材吊着裴清的命。
这期间,裴景玄总是会来看裴清,坐在他床前,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到了晚上,柳叙白便会黑着脸过来将裴景玄接走。
“他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命了,你着急又有什么用?”柳叙白气愤道。
而裴景玄总是笑着,他说:“我只有小清这么一个亲人了。”说完,柳叙白便会十分心疼地搂住裴景玄,然后不甘心地说:“你还有我。”
裴景玄还有柳叙白,他们两个生死与共。
这是同心蛊的作用。
当年裴景玄也是使用了引灵蛊,遭到了反噬,几乎丢了性命,是柳叙白用了同心蛊才将人救回来的。
孟玉寒之前问过裴景玄,为什么不能给裴清用同心蛊,他说他可以为兄长舍弃半生性命。
可裴景玄却摇了摇头,向他解释说:“同心蛊,需得心意相通之人才能使用,你啊,不行。”
心意相通之人……
是谢长安。
这件事情,只有孟玉寒一人知道。可裴景玄心里像是装了明镜似的,他总会说:“要是长安在这儿就好了。”
谢长安能救裴景的命。
可是谢长安不见了。
他花了很多金钱人力,都没有找到。
孟玉寒坐在床前,看着面无血色的裴清,叹了口气,说:“今日我来,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今天下雪了,雪很大,但是比不上冰域的雪。”
“半月前我去了趟冰域,姜樾那小子现在气色很好,他们让我带话给你,说要谢谢你的同心蛊。”
“五日后,就是谢琰和梅夕容的大喜之日了。谢敬谢辞还有梅夕容都死了,龙城谢家和广陵梅家的地位一落千丈,现在,四大世家之首竟然是我们青州孟家,你说可不可笑?”
“这很让爹头疼,他本身也不是快打理家族的好料子。所以他把家主之位丢给了大哥,又不知道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了。”
“爹他就是这个样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负了裴姨,也负了我娘。只是我娘看得开些,所以……唉,不说我家的破事了,我们说说梅家。”
“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在广陵马肆碰到的那个人,竟然梅若琼的儿子,因为他爹帮长安和他娘逃走,而被赶出了梅家。”
“他也是争气,竟然夺回了梅家家主之位,不过我看,也是梅夕容自己不愿去挣,只想着嫁给谢琰。”
孟玉寒一直絮絮叨叨,直到天色渐晚财离开。离开时他刚好碰到霍无极过来,身后还跟着哑奴。
哑奴十分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孟玉寒朝霍无极和哑奴点了点头,披上了披风。刚踏出去一步,他就听到霍无极问他:“你知道,少主和长安的事情?”
孟玉寒回头,“你说哪件事情?”
霍无极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他瞪了一眼哑奴,随后开口,只是声音笑了许多:“就是,那一晚,我好像听到了。”
那一晚是哪一晚,孟玉寒根本不需要回忆,于是便点了点头。
“如你亲耳所闻。”
霍无极脚步微顿,随后皱起眉头,哑奴看到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霍无极回头看了眼哑奴,眉头渐渐舒缓。
“长安会回来的吧。”他不确定的说。
孟玉寒点头,“他会回来的。”他坚信。
谢长安不会丢下裴清的。
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出了门,孟玉寒才发现雪已止。山中一旁朦胧,白茫茫一片中,闪着几盏微弱的烛火。
孟玉寒停下下山的步伐,转头走向了另一处院落。院前的侍卫似乎对他的出现见怪不怪,也未曾阻拦,就这样放任孟玉寒走进去。
孟玉寒刚到院中,便看到从里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雄壮威武,一个身材娇小。
苏梦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倚在仇莽身上,不停地抱怨:“祁霄那厮就是个周扒皮吧,哪有这么冷的天气让人下山的,还有,刚刚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吭,你要是帮我说话,我们现在也不用收拾行李着急忙慌的离开了,真是的……”
仇莽看了一眼孟玉寒,将苏梦搂得更紧了些,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山下好玩,你喜欢。”
他说完,孟玉寒没再听到苏梦开口说话,于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把推开祁霄书房的门。
祁霄抬头看到是他,又低下头不知道看些什么,“你也太把遮天教当自己家了。”
孟玉寒不置可否,他挑了个位置坐下,也没开口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盯着祁霄。
祁霄被他盯得有些不耐烦了,随手扔过来一方砚台,孟玉寒十分从容地接下。
“你是不是没事干?”祁霄问。
孟玉寒把玩着砚台,笑着回答:“对啊,我很无聊,要不然代教主陪我玩一会儿吧。”
祁霄翻了个白眼,“没空。”
“嘁。”孟玉寒放下砚台,起身走到祁霄桌前,一手撑在桌上,一手突然向抬起祁霄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然后说:“代教主当真是无趣。”
祁霄瞪大了双眼,直到孟玉寒将手放下,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是被这个小崽子给调戏了?
祁霄的眉头皱成一团,在孟玉寒向后退时,立刻将袖中的暗箭朝他扔了出去。
敢调戏他,简直不要命了!
孟玉寒掏出紫阳剑,一剑将祁霄的飞羽箭打到一片,祁霄看到后,立即起身朝他攻去。
两人从屋内打到屋外,从雪歇打到雪又落下。
迷蒙的山间,一红一紫两道身影不断纠缠在一起,画出雪中一道奇景。
李延年端着药经过祁霄院子时,向里面瞥了一眼,最后摇了摇头,不停念叨着:“这些小年轻,脾气真冲。得快点给少主送药去,这是小老儿新研发出的药,可不能凉了。”
后山梨树下,裴景玄难得心情好,坐在树下赏雪。柳叙白劝说无果,便撑着油布伞站在他身后,与他一起。
柳叙白想起上次赏雪的时光,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裴景玄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谢辞是你表弟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裴景玄突然发问,问得柳叙白有些措手不及。裴景玄看到他这个反应,不由得笑了一声。
这声笑,让柳叙白彻底放松下来。他蹲下身子,视线与裴景玄持平,随后看着他说:“以前的事情,是我太过偏执。如果我没有让裴清去冰域就好了。”他很少反思,可有关裴景玄的事情,他却做不到如此。
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一座大石头压在他心口。虽然平常他表现得与之前别无二样,可午夜梦回时,他总会梦到裴清和谢长安。
裴景玄伸出手摸着柳叙白的脸,说:“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他知道柳叙白一直想找出灭了巫医谷的凶手,可他不知道最后柳叙白得知是他表弟谢辞策划的这一切时,是什么样的反应。
大概是想算了吧,就这样了吧。
谢长安是血奴,谢辞肯定知道。他二十年前的目的,很难说不是为了血奴。所以尽管他已经死了,裴清和谢长安留在广陵,仍是十分危险。
所以,柳叙白让霍无极带话给身在广陵的裴清,让他赶紧回来,为得就是避免这一切。
可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谢辞并没有死。
只是这些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改变。裴景玄只是有些心疼柳叙白,心疼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一切。
“景玄,小清会再醒来吗?”这是柳叙白第一次如此称呼裴清,他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后悔之前对裴清太过严厉,也后悔没能将他平安带回来。
裴景玄说:“会的。”
不止裴清会醒来,谢长安也一定会回来的。
而此时,某处不知名的山谷中,谷中开着漫山遍野的红色莲花,莲花深处飞舞着红色流萤,在白雪纷飞下,显得格外的妖异。
谷中搭建着一座茅草屋,屋前站着一个身穿绿色衣服的年轻人。
他负手而站,看着漫天的飘雪,陷入了沉思。
“师父,我好想你。”
他喃喃自语。
突然,从雪地中游来一条红色小蛇,它飞快地爬上谢长安的身体,然后缠绕在手腕上,仰着脑袋,不断吐着蛇信子。
像是在说话。
“好了,我知道了。”谢长安对红色小蛇说了声。小蛇立刻安静下来,一动也不动,远远看上去,像是手腕上带了一个红色的玉镯。
谢长安放下衣袖,转身进了茅草屋。
“娘,可以开饭了。”
好了,广陵篇就这样平淡的结束了。
写得实在不好,大家将就看看吧。
还有一点点内容,这篇文就要结束了。
谢谢大家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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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广陵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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