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内点着烛火,火光明亮,将茅草屋照得恍如白昼。
谢长安话音刚落,从里间缓缓走出一个人。
体态龙钟,头发花白。
婉娘朝谢长安笑了笑,随后拉起谢长安的手,二人一齐坐下。
桌上饭菜还在冒着热气,可婉娘食欲不好,只稍稍喝了几口汤就放下了碗筷,随后一直慈爱地盯着谢长安看。
像是要把这十几年来的都补上。
谢长安被她盯着有些不好意思,连吃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婉娘未有察觉。
“曈儿这些年受苦了。”
谢长安闻言手一顿,鼻腔中有些酸涩。他哪里苦了,自从裴清收他为徒后,他就没有吃过苦。可他娘……
“娘,这十几年来你一直被关在梅府别院的地下室?”
婉娘点了点头。
谢长安心中凄苦无比。
在他还是小乞丐的时候,曾经路过那个院子,若是他都记得,若是他进去瞧上一瞧,说不定娘亲就不会受这么多罪了。
谢长安刚睁开眼看到娘亲时,就发现她身上连一处好的皮肤都没有,大大小小的都是伤口。可娘亲却一点都不在意,一直细声问他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心疼。
只有心疼。
他娘亲为了见他,熬了这么多年。
谢长安真的无比心疼。
他不知道婉娘是怎么将他带出来的,他只知道醒来后便是在这一处山谷中。
谷中开着满山遍野的红色莲花。
他记得红莲只开六七八三月,可这谷中的红莲却不天气的影响,依旧开得热烈。
婉娘看出他的疑惑,耐心和他解释:“这就是流萤谷,红莲,流萤和赤蛇在谷中不需要我们的血就可以生存。”
竟然是流萤谷。
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神奇的一个地方。
谢长安不禁感叹道。
而后婉娘便向谢长安讲述了关于流萤谷的事情。
“所以我们的血加上红莲,赤蛇,流萤真的可以制成流萤蛊这样的起死回生药?”谢长安忍不住再次问道。
婉娘只是笑笑,笑得很温柔,可细看却又十分悲伤。她抬起手想要触碰谢长安心口的位置,却在快要摸上的时候停住了,“曈儿不是都经历过吗?”
婉娘眼中噙着泪,“当时疼吗?”
谢长安无从得知婉娘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这个伤口的,摇了摇头,“娘亲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流萤蛊,是我种下的。你受到致命伤害蛊虫发挥作用时,我自然有感应。”
当年,她还没有识破谢辞的诡计,将谢长安送出去的时候,以防万一便给他种下了一颗流萤蛊。本来她应当与谢长安一起离开的,可她怕两人目标太大,便打算自己先引开一些追兵。
可回去的路上,她竟然看到了谢辞。
那个为了她和儿子甘愿死在自己大哥剑下的人。
突然,她想起了来广陵前,谢辞曾经问她,若是他死了,她会不会拿出流萤蛊来救他。
她没有给谢辞准确的回答。
她曾经问过谢辞,为什么一定要去广陵。谢辞的回答是“广陵有我兄弟在,他们不会伤害我们一家三口的。”
可到广陵的第一天,他们就被谢敬和梅若琼抓住了。
想来,这一切都是谢辞的局。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流萤蛊。
发现真相的婉娘哀莫大于心死,一时之间只想去死,于是便**于别院中。可她没死,还被梅若琼救活了,之后便被她一直锁在地下室。
不过还好,她没有死。才让她有机会亲手复仇,还见到了曈儿。
“娘亲竟然能离开,为什么不早点离开?”而要等到现在。
而且在昏迷前,他清楚地看到了那群嗜血的流萤,一瞬间将两个活生生的人啃噬殆尽,只剩下白骨。
有如此厉害的功法,她何须被人关在地下?
谢长安十分不解。
婉娘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说:“因为谢辞,谢敬和梅若琼三个人都得死。这个功法,一生只能用一次。”婉娘说着,停顿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摸向谢长安的脸,“而且,娘亲也一直想看看曈儿长成什么样了。”
“现在见到了,才发现我的曈儿,是天底下最俊俏的小公子。”
谢长安听到后,眼眶立刻红了。
对于谢辞和婉娘,他的亲生爹娘之间的爱恨纠葛,谢长安了解的不多,可这一切都终止于他手刃了谢辞。
他亲手杀了他爹。
可谢长安不悔。
因为谢辞的确该死。
谢辞灭了巫医谷,害了他娘,害了好多好多人,就算死一万次也死不足惜。
后来,他答应了婉娘的请求,和她在谷中住下。
虽然十分舍不得和裴清分开,可谢长安更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团圆的娘亲。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今日午后,谷中竟开始飘起了雪粒子,到了晚间,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瞬间,天地一方,苍茫一片。
用过晚膳,谢长安陪婉娘在谷中闲逛了起来。婉娘身体十分虚弱,可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拉着谢长安穿梭在谷中红莲丛中。
路过的人看到他们,都会停下朝他们热烈的打招呼。
是的,谷中还有其他人。
据婉娘说,是百年前从巫医谷先人魔爪中逃走的村名的后代。他们搬离了之前的那道山谷,另寻了一道深渊沟壑,从此定居下来,不问世事。
而二十年前巫医谷被灭前夕,他们刚好得知了在巫医谷关押着和他们留着相同血液的族人,于是便与巫医谷血奴取得了联系,计划着逃跑。
可没想到,计划实施那日刚巧碰上了谢辞血洗巫医谷。
逃跑计划失败,巫医谷血奴皆被不知道真相的叶寒舟下令诛杀,而去营救的后代那些人,为了避免再次暴露行踪,只能含恨离开。
就此兜兜转转了二十年。
雪愈下愈大,为了婉娘的身体,谢长安提议回去。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皆被婉娘看在眼里,她想起见到谢长安前,他身边躺着的那个黑衣男子。
听谢长安说,那是他的师父。
对他很好很好的师父。
每当谈起他的师父,谢长安的脸上总会洋溢起莫名的幸福,眼中似有繁星点点,流光溢彩。
婉娘当时就察觉出谢长安对他师父特殊的情感,于是便问:“他真的只是曈儿师父?”
谢长安脸一红,嚅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脖子一伸,红着脸说:“他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婉娘讶异,却没反对,只是笑着说“曈儿竟已长这么大了。”
谢长安的表情很好懂,婉娘一眼就看出他吃饭时的低落是为了谁。
本想带着谢长安出门赏雪,放松心情的,可没想到起了反作用。
婉娘叹了一口气,问:“可是你师父出什么事情了?”
她话一问出口,谢长安瞬间红了眼眶。这几个月来,他在婉娘的教导下,已经能成功操纵赤蛇了。所以他不久前放了一条赤蛇出去,打听裴清的近况。
他以为裴清会在遮天教好好地等他回去。
可是没想到却得到了裴清卧床不起的消息。
“娘……”谢长安很是无助,那一日他看到裴清吐了那么多血,吓得六神无主,去探裴清的脉搏,发现他竟然内力全无。
他真的以为柳叙白或者李延年会治好裴清的。
所以他才安心的在这里一待就是两个多月。
婉娘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谢长安的背,安慰他说:“没事的,你师父会没事的。”
说着,她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谢长安手上。
谢长安握紧小瓷瓶,仔细看了一眼,问:“这是流萤蛊?”传说中的起死回生药?
婉娘却是摇着头笑了,“哪有这么多起死回生药。流萤蛊本就难得,一人一生只能孕育一蛊,极耗精力。而且百年前发生的事情让谷中人意识到这等秘术并不能抱有他们平安一世,因此渐渐地谷中人已经放弃这秘术。要不是巫医谷那柳老头执念太深,见我还算有天赋,便将他们先人传给他的秘术传给了我,这起死回生药怕是真的要从世上灭绝了。”
“所以这是?”
婉娘神秘一笑,笑容带着些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小俏皮,“这是娘亲被关押时无聊研制出的,不管你师父什么毛病,一颗下去药到病除。”
谢长安将信将疑。
“你总不是不相信娘亲吧?我当年在巫医谷,可是偷偷跟着柳叙白学了很久的医术。”
“我没有不相信娘。”谢长安小声解释道。
“你就放心吧,娘还能害了你心上人不成?”婉娘又添了一句,谢长安听到后耳朵都红了。
“你的心上人,那就是娘的女婿?不对,是媳妇?也不对。不管是什么,你要记得,娘亲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婉娘看着谢长安,十分认真严肃的说。
“娘……”
婉娘摆摆手,越过谢长安往家的方向走,“儿大不由娘哦!”
谢长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紧紧握住小瓷瓶,快速跟了上去。
临到茅草屋的时候,谢长安听到婉娘说:“曈儿,明日你就离开吧,去找你师父。”
谢长安脚一顿。
婉娘的声音极轻,被风一吹就要散掉一样。
“也别再回来了。”
谢长安心中苦涩无比,他看着婉娘单薄的背影,不争气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娘。”
他轻声唤道。
可婉娘已经进屋,没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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