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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番外

接下来几日,二人像往常一样,看书习字。唯一不同的是,先前来买过书的少年渐渐来得频繁了,且每次都会找明蝉推荐书籍。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偶尔还会一起谈论些诗词歌赋,古人文章。

姚秋儿看在眼中,急在心底,她尚在入门阶段,许多文章还只是认得字,就算想去插上一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过后,她变得认真许多,留意着二人交流过的书籍,回头以感兴趣的名义缠着明蝉为她讲解。

而明蝉也并不觉得烦,总是耐着性子为她讲解,有时甚至将文章拓展开来给她讲了许多相关的故事。

每每多学一些,姚秋儿的心里就甜滋滋的,总觉得自己离姐姐又近了一步。

明蝉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以为她是对这些书感兴趣,因此陪着她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

直到一日,先前那少年的母亲跟着一位媒婆踏进了书坊,姚秋儿才真正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尽管明父明母尊重女儿意愿婉拒了对方,但不难看出二老对女儿婚事的看重。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老甚至来向姚秋儿打听明蝉有无意中人。

姚秋儿同样在意,她觉得姐姐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姐姐很特别,这长街上的男子个个平平无奇,哪里配得上姐姐。

但她又不好意思去问。

一日午后,姚秋儿早早就来到书坊,此时书坊还没开门,她便安静的蹲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枝树杈,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写着姐姐的名字。

“秋儿?”

明蝉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提着几块糕点,走到面前道:“怎么来得这般早,用过饭了么?”

“姐姐,用过饭了。”姚秋儿连忙站起身,不着痕迹地用脚将地上的字蹭掉。

明蝉注意到了她的脚下,但也只是扫了一眼,而后将糕点给她,一边开门一边温柔道:“外面热,快进来吧。下次不必来这么早,除去吃住,我一整天都在书坊的。”

姚秋儿跟在她身后,不走心的应了声好,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手里的糕点上。

“这是姐姐给的点心,姐姐真好。”她想着,不自觉弯了唇。

明蝉推开门走进去,姚秋儿在后面紧紧跟着。

明蝉先烧了茶,然后熟练的拿出书本纸笔,姚秋儿走到她跟前,学着她之前的动作,拿出砚台,往里面倒了适量的水,开始认真的研磨。

明蝉被她认真的模样逗得轻笑起来。姚秋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着她:“姐姐,怎么了?”

明蝉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说道:“不着急,你先歇一会儿罢。我去看看茶煮得如何了。”

姚秋儿乖觉点头,明蝉这才起身去了屋里面,过了一会儿才出来。这会儿姚秋儿正在自己看书,见她走出来,将书合上,挺直腰板正正的坐着等明蝉过来。

两人坐在一起,像往常一样,一个习字,一个看书。

姚秋儿心神浮躁,时不时去偷看明蝉,最后忍不住放下笔,凑到明蝉身边,伸手勾了勾明蝉的手指。

明蝉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怎么了?”

姚秋儿只是盯着她,半晌才张嘴道:“姐姐,你有欢喜的人么?”

明蝉微微一愣,说道:“问这个做什么?”

姚秋儿道:“没什么,就是伯父和伯母来问我了。”

明蝉沉默了一瞬,垂了垂眼眸,道:“抱歉,我爹娘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姚秋儿赶紧摇头否道:“没有,我理解伯父伯母。”说完她低下头,她虽然嘴上说着理解,但心底却不然。

自打她过了十六,爹爹也经常会提及此事,开始她会因为觉得羞耻而不好意思,但久了就有些烦了。

她不理解为什么女儿家到了年龄就得谈婚论嫁,何况她并没有欢喜的人,但爹爹还是希望她能早日嫁人。她问爹爹为什么,爹爹也只是说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许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既然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那就得遵守。

好在爹爹疼她,她生气跺脚说不喜欢提这些事,爹爹后来就提得少了,虽然偶尔会旁敲侧击向她提几个叔叔家的儿子,但都被她装傻含糊了过去。

只是她没想到,有学问的明蝉姐姐居然也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明明她和别人不一样的,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明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目光呆滞,显然是走了神,提醒道:“好了,快些去练罢,一会儿我是要检查的。”

姚秋儿点点头,乖乖挪了回去,提起笔认真写着,经过这一个月的学习,她不仅认识了许多字,练的字也突飞猛进,好看了许多,回家写给爹爹看时,爹爹也在夸她。

都是姐姐教的好。

她不由窃喜,抿了抿唇,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但很快又后知后觉,姐姐把她的提问含糊了过去。于是停笔抬起头,蹙了蹙眉道:“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有没有欢喜的人呢。”

明蝉看向她,目光深邃,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翻开的一页纸张,似是在思量,半晌才轻轻开口:“好像,没有罢。”

“好像?”姚秋儿轻轻呢喃着,表示不解。

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好像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姐姐有意中人,但是对方不喜欢姐姐,所以姐姐才这么回答吗?

明蝉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说道:“好了,再分神我可要罚你了。”

姚秋儿这才回了神,继续去练字,但心中却如同扎了根刺,令她时时刻刻在意着。

直到回了家,姚秋儿心中依旧不安着,她担心姐姐有欢喜的人,只是不愿让她知道而已,她担心姐姐被别人抢走。

尤其是想到姐姐的笑容,唇瓣,手掌乃至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她心中只觉堵的厉害。

想到这里,姚秋儿握了握拳,看来她得做些什么了。

过了几日,趁着书坊关门休息这一天,姚秋儿壮着胆子去书坊约了明蝉,想与她一起出城游玩。

起初明蝉是拒绝的,但架不住姚秋儿央求,还是去了。

路上,姚秋儿兴致勃勃,一手挎着一个竹篮,一手挽着明蝉的胳膊,明蝉神情淡淡的,眉间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愁色,后面许是被姚秋儿的情绪熏染,逐渐展眉解颐,放松了许多。

二人经过城门口,姚秋儿看到了姚九,她笑的明媚,朝着姚九挥手唤了声爹,明蝉也跟着唤了声伯父。

姚九正在当值,看见她们,笑着应了一声,然后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姚秋儿松开明蝉的手臂,举了举手里的竹篮,笑眼弯弯地回道:“去庙里,我要给爹爹祈福。”

姚九看着活泼可爱的女儿,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道:“爹爹身体硬朗得很,你呀,还是祈祷自己找个好姻缘吧。”

姚秋儿闻言止了笑,撇嘴道:“爹,你又说这些。”

“好好好,爹不说了。”姚九笑得合不拢嘴,而后看了眼明蝉,敛了笑容道:“我这个女儿不大省心,这些日子老往你那里跑,还学到了几个字,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这是伯父的一点心意,你快拿着。”说完从怀里拿出几块碎银递给明蝉。

明蝉连忙拒绝:“伯父你言重了,秋儿很乖也很聪明,并没有给我们添麻烦。这钱您还是收起来吧。”

姚九摆摆手道:“我都明白,咱们安县虽然读书人少,但我也知道念书识字都是要给先生钱的,何况你家开那间书坊也不容易,这点钱和那些教书先生收的束脩比起来,不算多。”

明蝉面露难色,姚秋儿说道:“姐姐,你就收着吧,不然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不等明蝉拒绝,她直接将碎银接过塞进了明蝉的怀里,拉着她边走边回头对姚九说:“爹,你别担心,我和姐姐日落之前就会回来。”

拜别姚九后,姚秋儿拉着明蝉往山中走去,说道:“姐姐收了我爹给的束脩,以后我就是姐姐名正言顺的学生了。往后姐姐可得一心一意教导我,不可以三心二意将心放在他处。”

明蝉怔了一下,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轻笑道:“我哪次不是用心教导你的?什么时候将心放到他处?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可不背。”

姚秋儿抿了抿唇,仰起头看着她,而后笑了笑:“我是说以后啦。咱们快走吧,去晚了庙里可多人呢。”

二人慢慢上了山。

来到庙前,里面里面进进出出地一大片人,两人没急着进去,而是在庙外的凉亭那边坐着休息,待人少了些后才一起进了庙。

上完香,两人又绕去了庙宇后面,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两人来到一棵巨大的树前。

那是棵百年大树,树干很粗,约莫五人围抱。茂密的枝叶上挂满了红色丝带和一些小灯笼,以及一些新旧不一的木牌,上面还有字迹。有些木牌年代久远,经受风霜洗礼变得摇摇欲坠,上面的字也被磨得看不清,有些则是刚刚挂上去的,上面的字迹也很新。

木牌上无外乎都是些祝福。

树下放着一个破旧的功德箱,旁边还有些烧了半截的香,地上也积了不少香灰。

缭绕的烟雾为这棵挂满祈愿的百年老树增添了些许庄重的韵味。

二人驻足仰视着,身边陆续走过几位行人,大家都默契的保持着安静。

片刻后,明蝉上前往功德箱里投了几枚铜钱,姚秋儿则蹲下身子从篮子里取出几支香来,点燃,插上。

做完后她起身后退几步站在明蝉身边,双手合十交握,鞠躬。

“愿爹爹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愿姐姐平安喜乐,嫁得……嫁得我罢。”姚秋儿心中默念着,下意识扣紧手指。

这时,明蝉已经去一旁拿来两个木牌,她将一个递给了姚秋儿。

姚秋儿拿着木牌犹豫着要怎么写,明蝉已经拿着木牌去了一旁的石桌上,拿着现成的毛笔提笔在木牌上写了心愿。见姚秋儿在发愣,她喊道:“秋儿,这里。”

姚秋儿“嗯”了一声,赶紧过去,接过明蝉手里的笔,挥笔写道:“愿,爹爹身体安康,万事如意,愿姐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明蝉看着她,神色一怔,转而勾唇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会的,有句话不是说,心诚则灵么?秋儿很认真的。”姚秋儿目光炯炯,定定看着她。“姐姐的心愿是什么?”

少女的面上笑容清朗,秀气的眉眼中盛着点点星光,虔诚无比。

明蝉心中动容,眸中溢出点点笑意,散发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缱绻,连带着语气也柔得似水:“我的心愿是,秋儿的心愿都能实现。”

姚秋儿脸上的笑容顿了一瞬,而后伸手紧紧抓住明蝉的手腕,她羞涩而犹豫地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局促,正欲开口却又止住。

明蝉注意到她握着自己的手指在轻微颤抖,但看其神色并不像是哪里不舒服,便回握住她的手指,蹙眉道:“怎么了?”

姚秋儿看了看周围的人,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没什么,姐姐,我们快点把牌子挂上去吧,这样神仙就可以快点看见了。”

“好。”

树两旁各有个木质的台子,是专门供来往的人们垫脚挂木牌的。二人拿着各自的木牌走上台子准备挂上去,奈何二人还是有些够不着,姚秋儿踮着脚去试探依旧不行,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找庙里的师傅帮忙吧。”

说着她就准备跳下台子。

明蝉盯着树梢看了一会儿,拦住了姚秋儿,并将手里的木牌递给她。

姚秋儿刚接过木牌,正欲开口,明蝉揽过她的腰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突然被明蝉温柔的抱住托起,姚秋儿登时呼吸一乱,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绯红,胸口里的那颗心也不禁噗噗跳将起来。思绪胡乱起飞着,满心悸动在这一刻凝住了她的呼吸。

“现在试试呢。”

明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姚秋儿回过神来“唔”了一声,抬手将两块木牌挂好,嚅嗫道:“姐姐,挂好了。”

明蝉将她放下,抬头看那紧挨在一起的木牌,眼中满是笑意,温柔道:“那我们回去罢。”

姚秋儿点点头,悄悄按住不安的心口,跟着明蝉一起下了山。

之后,姚秋儿每每见到明蝉,脑海中都忍不住想起那个怀抱,似风一样轻柔,像太阳一样温暖。

好想,好想再被姐姐抱一次。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己明明没病,却又好像真的病了。

在不知道第几次走神之后,姚秋儿站起身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暗暗下定决心跑出了家门。

她要向姐姐表明心意。

姚秋儿直奔长街,跑到了书坊。

此时明蝉正准备锁门离开,看见她气喘吁吁地跑来,不禁问道:“秋儿?你这是怎么了?”

姚秋儿看着这张温柔的脸,心中莫名打起了退堂鼓,她咬了咬唇,抓住明蝉的衣角道:“姐姐,我有事想和你说,可以先进去么?”

明蝉见她神情异样,脸也一阵红一阵白的,疑惑的点了头。

二人刚进书坊,姚秋儿将大门关上,然后扑进了明蝉的怀里,她紧紧抱着明蝉的腰,将头埋在明蝉身前,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秋儿,你这是怎么了?”注意到她如此反常,明蝉一脸紧张。

姚秋儿抬起头,眼眶微红,脸颊也红透了,她攥着明蝉的衣服,小声道:“姐姐,秋儿……秋儿欢喜你,想一直一直陪着你。”因为紧张,声音也带着颤抖。

明蝉张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你,你说什么?”

“姐姐,我欢喜你,我是认真的。”姚秋儿定定望着她,目光闪烁,脸颊泛着红晕,手指也下意识蜷了起来。

面对这突然的表白,明蝉一时大脑空白,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满脸惊愕的看着姚秋儿。

没得到回应,姚秋儿也并没有气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环着明蝉腰的手慢慢放松,一点一点试探般挪到明蝉身前。

“姐姐…”

她轻轻低喃,踮起脚尖慢慢靠近明蝉的脸,吻上明蝉的唇。

这一刻,心中的一直被压制着的,热烈着的东西瞬间挣脱了束缚,喷涌而出,并迅速席卷了全身,吞噬了理智。

姚秋儿呼吸急促,满脑子都是心心念念的姐姐,而现在,姐姐就在眼前。她抬手揽住明蝉的脖子让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不容拒绝地一点一点加深着这个吻。

明蝉被她这么一带,踉跄的往姚秋儿身上压去,跌跌撞撞地将她抵在了门上。明蝉推了推姚秋儿,从唇齿间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秋儿……别这样。”而后她将姚秋儿推开。

两人分开,均是喘着气。姚秋儿只觉得头晕乎乎的,身体也有些发软无力,便整个人靠着门板,看着脸颊红彤彤的明蝉,那双温柔的眸子里秋水盈盈,是她从不曾见过的动人模样。

两人就这么安静着。门外车水马龙,充满喧闹的气息,门内光线昏暗,静的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半晌过后,理智已经清醒过来的姚秋儿见明蝉不说话,她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姐姐?”

明蝉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往后退了几步和姚秋儿隔开了一段,手指叩着桌角,低着头道:“你回去吧,往后不要再来了。”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姚秋儿身子一颤,脱口道:“姐姐。”

“离开这里!”明蝉声音厉了起来,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

姚秋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直直望着她的后背,眼中满是不解,语气发酸道:“姐姐,为什么?难道你不欢喜秋儿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蝉转过身,红着眼看着她。“我们可都是女子啊。”

“女子又怎……”

姚秋儿欲反驳,却被明蝉直接打断:“离开书坊,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

说完,不容姚秋儿拒绝,明蝉直接走了过来,抓起她的手腕把她拽到门口,打开门,将她推了出去,然后将门反锁住。

任凭姚秋儿在门外如何呼喊,屋里的明蝉依旧不为所动。

次日,姚秋儿还是来了书坊,她不明白明蝉为何那样对待自己,仅仅只是因为她们都是女子吗?她想知道明蝉的真实想法。

可她刚踏进书坊,明蝉就头也不抬的下了逐客令。

“秋儿,请回吧。往后不要来了。”

姚秋儿局促的站在门口,委屈的看着明蝉,低低唤道:“姐姐。”

明蝉握着毛笔的手停顿下来,眸光复杂。良久才轻叹一声,起身走到姚秋儿面前。

姚秋儿低了低头,不解道:“姐姐,我不明白。”

明蝉叹息道:“秋儿,我教你读书识字,许多道理你应该明白,不是吗?”

姚秋儿有些委屈:“姐姐,可我不明白,我欢喜你,这错在哪里?”

“错就错在你不该对我有如此心思。”明蝉走近她,低声道。“我们同为女子,你这般乃违背常理,会害了你的。”说完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语气又温和下来:“若你向我保证,往后不再说那样的胡话,我便既往不咎,以后我们还跟从前一样。”

姚秋儿摇摇头,反驳道:“姐姐,什么常理规定过女子不可以欢喜女子?而且我也没有说胡话,我是真心的欢喜姐姐。书上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如果不能告诉姐姐我的心意,那我才会难受。”

言罢姚秋儿快步绕到明蝉跟前,握着她的双臂,真诚道:“我已经说完我的心意了,现在我想知道姐姐的心意。”她看向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面总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这一次也不例外。就是这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总是给了她一种错觉:姐姐也是欢喜她的。

而现在,她满是期待的盯着那双眼睛,只希望那感觉不是错觉。

可明蝉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过身去,声音轻轻的,说:“胡闹。我是女子,又怎会对女子动心。你还是快离开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姚秋儿心头一震,一腔温热被一桶冷水瞬间浇下,让她难以置信,还想再说些什么,而明蝉已然回到书案边上,不再搭理她。只有姚秋儿还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到姚秋儿离开,案前的明蝉才抬起头来,复杂的望着已经走远的身影。

之后姚秋儿仍不死心,姐姐对她明明是特别的,怎么会……不欢喜她呢。

但几次三番地登门,明蝉的态度一改往日的温柔,对她渐渐冷漠起来。姚秋儿也越发失望,直至最后一次去直接吃了闭门羹,她心中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将她压倒,眼中的希望也变为了绝望。

自此,姚秋儿变得沉默寡言,书坊也不在去了,甚至上集也会特意绕路远离书坊。

姚九见女儿如此,不免担心的询问,但“书坊”一词仿佛成了避讳,一旦提及姚秋儿就会满脸伤怀落泪不能自己。

至此姚九也不敢多言什么,只以为是姑娘家闹了矛盾,过段时间忘了就会和好如初,便总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哄着自家闺女。

另一边的书坊,也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夫妻二人也问过明蝉,书坊的小客人怎么没再来了。

明蝉只是叹息着,没有回应。虽然她心里已经明了,姚秋儿大抵是不会再来了,可待在书坊时,目光却总不住往门外看。

心中念着,那小丫头即使不来书坊,赶集时也总会路过的吧。可自从姚秋儿走后,一连一个月,她再也不见她的身影。

明蝉终于意识到姚秋儿是故意在避她。写字的手停顿下来,她望着手里的毛笔,想起以往二人相处的情景。

那丫头总喜欢偷看自己,总是打着不懂的幌子靠近自己,一副乖巧的模样,或许她觉得自己的演技天衣无缝,那被她偷看的人没有丝毫发觉,殊不知漏洞百出。那易红的耳根 ,炽热而大胆的双眸,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明蝉:姐姐,我好欢喜你。

自己怎会察觉不到呢。

想到这里,明蝉不禁弯了弯唇,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而后她神情又有了些许的落寞,望向门外时,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悔意来,手中的毛笔不知何时也慢慢动了起来。

又一连过了数月,许是渐渐放下了,又许是不忍父亲为自己担忧,姚秋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因为识字,先前的布庄多给了些银两,让姚秋儿在闲暇时帮忙记账。她性格活泼,人又机灵,街坊们都对她印象极好,前来说媒的人不断,但都被她拒了。

姚九坐在桌前,望着媒婆给他的几个名单,低声叹息:“可惜啊,可惜啊。”

彼时姚秋儿正从门外回来,听见父亲独自叹息,问道:“爹,可惜什么?”

姚九放下手里的名册,说道:“可惜这个不错的小伙子要成为别家的女婿了。”前段时间有个对自家女儿有好感且他也满意的少年,因为被女儿拒,听说与另一家的姑娘订了婚事,不久就要成婚了,实在是遗憾。

姚秋儿不为所动,只是哼道:“既然爹爹喜欢,何不邀来家中,认做义子算了。”

“胡闹。”姚九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又发不出脾气,只是说:“小祖宗,媒婆来了那么多次,你总得有一个满意的吧,不然次数多了,街坊们是要议论咱的。”

姚秋儿将竹筐放在一旁,坐下来:“议论便议论吧,那又怎样?女儿现在还不想嫁人,爹爹这是嫌弃女儿了?所以想赶女儿走了是吗?”她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姚九。

姚九心头一软,抬手摸了摸姚秋儿的脑袋,温声道:“爹爹怎么嫌弃你呢,你可是你娘留给我最好的礼物,是爹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爹爹疼你爱你还来不及呢。既然秋儿还无意婚嫁,那往后再有媒人来,爹爹打发走就是。”

“好。”姚秋儿心里暖暖的,甜甜应了一声。

这世上待她好的,就只有爹爹了。可惜,明明还有一人的,可她为什么偏偏就是不欢喜自己呢?

想到这里,姚秋儿神情又哀伤起来。

又是一段日子过去。这天,明蝉应一位客人的要求,挑选了几本书送去客人家里。

路上,她遇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扛着一个麻袋钻进了一条巷子,那麻袋还在动,显然装着活物,但被几人强行按着抗走了。

明蝉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往前走,直到转角处看到地上竹筐和几匹散落的布,她心中的不安油然而生。

会想起那几个人的装扮,貌似是县令府上的小厮,结合地上的布匹和那些人鬼鬼祟祟扛着麻袋的举动,明蝉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便扔下手里的书转头跑了回去。

进了巷子,里面传来杂声,是那几名小厮的笑声,其中夹杂着一个人的说话声,以及一道熟悉的哭声。

听到这里,明蝉的心脏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脚下的动作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快了,她冲进巷子深处。只见那几个小厮围在一起,旁边麻袋已经空空如也,被扔在一旁,虽然被挡着,但仍然可以看清被围着的一男一女。

那女子便是姚秋儿,她身上压着一个锦衣少年,那少年一边扯着她的衣服,一边调笑道:“果然长得可真标志,难怪那么多人上门求娶,那就先让本少爷尝尝滋味。”说完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直接将姚秋儿的外衣撕碎,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

姚秋儿吓得脸色惨白,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拼命挣扎着呼救。周围的小厮一个个拍掌叫好,为锦衣少年助威。

明蝉气得浑身颤抖,她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头,冲上前撞开面前的小厮,接着一巴掌甩在了那少年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使得现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锦衣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捂着脸懵逼的看着盛怒的明蝉,小厮们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彼时姚秋儿正满脸挂着泪水,她蜷着身子双手护在身前,做出防备的姿势,惊愕的看着明蝉。

二人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姚秋儿受惊似的移开目光,她埋着头抱紧自己,身子也缩得更紧了,她现在很害怕自己狼狈的样子被明蝉看到。

这一幕如刀刃般深深刺进明蝉的心脏,疼得她呼吸一滞。她一把推开锦衣少年,将姚秋儿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对不起,秋儿,对不起……”

她早该猜到的,如果她早一点来,秋儿或许就不会遭受这样了。想着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然后紧紧抱住姚秋儿,一个劲说着对不起。

姚秋儿将头埋进她怀里,她现在又恨又耻,为什么她会遇见这种事,为什么是在姐姐面前,她一定会嫌弃自己的吧。想到这里,她紧紧攥着明蝉的衣角,沙哑的央求:“姐姐,别看我、别看……求求你。”

明蝉咬着唇,强忍着眼泪,冷冷盯着面前的锦衣少年。

那少年被身边的小厮扶了起来,这才回过神来,怒骂道:“你这贱人,居然敢打本少爷,本少爷看你活的不耐烦了!给我教训她们!”

他话音一落,身边的几个小厮应声而动,摩拳擦掌地朝二人走去。

明蝉冷哼一声,将姚秋儿紧紧护在怀里,纵使害怕,也在轻声安抚着怀里的人。

“秋儿别怕,姐姐在。”

听见明蝉的声音,姚秋儿鼻子一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但被她极力克制着。

眼看着几个小厮已经逼近到身前,明蝉咬着牙,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思量对策。

陡然看见身边不远处躺着一根枯黄的细竹竿,她破罐子破摔,立马捡起竹竿,朝着来人胡乱挥舞着,大声呵斥道:“走开,别过来!”

但那竹竿过于枯瘦,看着一掰便折,根本起不到震慑作用,几个小厮只是停了一下,便又朝着二人走来。

明蝉眼中升起一丝绝望来。

“你们在做什么!”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呵,李瑞出现在几人视线中。

几个小厮一见来人,登时吓得一哆嗦,纷纷站在锦衣少年身后,恭敬的唤了一声“老爷”。

而那锦衣少年明显也是一愣,身上的嚣张焰气褪去,低着头不敢说话。

明蝉见到李瑞,眼中燃起希望,颤抖的说:“民女见过大人。”

李瑞一看现场,心中一片了然,他怒不可遏,强压着怒气对那少年道:“贤儿,你还不跪下!”

李贤心中“咯噔”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捂着被明蝉打过的脸,指着她向李瑞控诉道:“爹,是她先掌掴孩儿,孩儿只是想给她们一个教训。”

明蝉一听,马上想要辩解,李瑞只是抬手示意,说道:“我心中有数。”说罢冷着脸看着李贤,又道:“你还不知错?”

“爹。”李贤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明明自己才是他儿子,怎么爹的胳膊肘还一直往外拐呢。

李瑞气不打一处,走到他面前说道:“你平日里闯下的祸事还不少吗,再不知悔改,家法伺候。”

一听“家法”二字,李贤立刻怂了,他不情不愿地跪在地上,身后的小厮们也齐刷刷跪倒在地,毕竟主子都跪下了,他们再不跪,一会受罚的还有他们。

见此情景,李瑞的怒气方消减了几分,走到明蝉和姚秋儿面前。此时姚秋儿已经整理好衣服,在明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但还是胆怯地站在明蝉身后,二人就静静站在李瑞面前。

李瑞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过于顽劣,无恶不作,但他也不能对他如何,只能尽力弥补受害者了。

思及此,他从怀里拿出些许银两,开口道:“哎,家门不幸。不过你们放心,本官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今日之事本官向你们保证,若有一个人敢泄露出去,本官绝不轻饶!这些钱你们拿着,权当是赔偿。”

姚秋儿还未缓过来,只是望着明蝉没有作声,明蝉无声的叹了口气,接过银两道:“多谢大人。”

李瑞满意的点点头,而后转头看向李贤,脸色立刻由晴转阴,斥道:“还不起来,滚回家去,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贤哆嗦了一下,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心中越发的不服气,但面对李瑞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将哀怨的目光看向在明蝉,然后带着小厮们灰溜溜逃走了。

结束后明蝉将姚秋儿送回家中,此时姚九还未回来,姚秋儿惊魂未定,格外依赖着明蝉,一直紧紧抱着她的手臂,也不说话。

明蝉将她带到房间里,坐在床边,抱着她一点一点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着她。

两人就这么静静依偎着彼此,直到夕阳西下,姚九归家,才不得已分开。

许是受了惊吓,之后姚秋儿大病一场,卧倒在床不省人事,直接吓坏了姚九,大夫上门问诊,说是受了惊,心中藏有事,积郁成疾。

姚九担心不已,自己的女儿明明开朗活泼,惹人喜爱,平日里有什么事也会对自己说出来,不会藏着掖着,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看着床上虚弱的秋儿,姚九心疼地红了眼,说:“秋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跟爹说啊,爹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到的。”

姚秋儿闭着眼,紧咬着苍白的唇,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姚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谓心病最是难医,况且女儿又不肯说,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姚秋儿看父亲如此,心中也是不忍,虚弱道:“爹,我没事。过几天我就好了,到时候,我给爹爹捶背。”说完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姚九心中没有得到半分安慰,反而握紧拳头伤心起来。

得知姚秋儿生了病,明蝉也是担忧着,每日得了空便上门去看她。

每每见到明蝉,姚秋儿脸上才有了些神采,但依旧是无力的躺着,只是醒着的时间多了起来。

明蝉见她这幅样子,紧握着她的手在床边无声落泪。

两人就这么静静待着,直到一整天都过去。

一次,姚秋儿气色好了许多,乘着独处,她吃力地开口:“姐姐,我还是好欢喜你。你还没告诉我,你欢不欢喜我。”

她还记得,之前明蝉只是说不能,却没有说过喜欢与否,先前她很想问,但明蝉并没有给她机会,现在不知什么原因,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知道答案。

这次明蝉没有说话,只是复杂的看着她,然后慢慢俯下身子,姚秋儿看着姐姐一点点靠近自己,紧张的闭上眼睛。直到她感受到额头上温凉的触碰,才睁开眼睛。

两人的额头正贴在一起,鼻尖也时不时触碰着,明蝉支撑着身子,阖着的眼睛微微颤抖,眼角还是湿的,呼出的鼻息也是温和的,像她这个人一样,整个人柔柔地俯在姚秋儿上方。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所谓的言语,但姚秋儿已经懂了。她眼里泛着泪花,又带着光亮,抬起手捧过明蝉的脸,微微往下带,使两个人的脑袋靠在一起,明蝉也顺着她的动作身子更低了些,整个人贴在被子上,但她手肘依然撑着床,没有压在姚秋儿身上。

担心姐姐这样久了会支撑不住,姚秋儿只捧了一会便放开了她,明蝉又坐回床边。

至此,两人紧握着手相视而笑,彼此的眼眸里都盛着光,那光里嵌着对方的影子。

之后每一天,明蝉都会在午后闲暇时去看望姚秋儿,陪她说话,或者带本书给她讲故事。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书坊的日子,加上之后没有见过李贤的影子,姚秋儿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病情也好了许多。

姚九看着高兴坏了,还把明蝉当恩人,每每见到都热情打招呼。

一切都在慢慢地好起来。

这天中午,明蝉像往常一样打开书坊,心中想着若是客人稀少就早点闭店,带些糕点去看姚秋儿。

她刚在案前坐下,外面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李贤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看见坐在门口的明蝉,他带着人直直走了过来。

明蝉看见来人,脸色一变,陡然站了起来,说道:“你想做什么?”

李贤走到书案对面,盯着她冷笑道:“你说本少爷要做什么?你害得本少爷被关了几天禁闭,打算怎么补偿本少爷呢?”

话落,他一掌将案上的书籍打落,饶有趣味地盯着明蝉。

明蝉手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但还是冷着脸将地上的书籍捡了起来,不忘讽刺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少爷不从自身寻找原因,反倒怨上我,还连带上这几本书了。少爷的品行当真极好。”

“闭嘴!”

明蝉刚将书收好,便被红着眼的李贤拽住了衣领,险些跌倒。

明蝉那句话刺进了他的心里。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接替父亲的位置,成为安县下一任县令,所以他自以为自己不过是提前适应身份,常在外面露面也是为了以后当上县令能更快适应身份,不过遇见过的那些贱民居然敢无视他,甚至不听他的命令,这才令他火大时常出手教训那些不听话的贱民。

不过那些居然大胆到去衙门告状,说自己品行不端,仗着家世欺压百姓。

就连父亲也被那些人蛊惑,根本不听自己的解释,好在自己还有母亲和外祖一家护着,父亲每每听信外人的谗言生气时,外祖父都会出面斥责父亲。

正是这样,他也越发觉得是父亲无理,自己没有错,也就越发肆意起来。

但坊间还是有人说他品行不端,为祸百姓,实在令人恼怒。

如今,这个女人竟敢当着他的面挖苦讽刺他,他定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明蝉冷冷盯着那双愤怒的眼睛,李贤冷笑道:“你信不信本少爷砸了你这破书坊。”

话毕,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小厮行动起来,拿起书架上的书就往地上扔。

明蝉一时慌了神:“你有什么事可以冲我来,这书坊是我爹娘的心血,你别动它。”

李贤见她眼中有了惧色,顿时心中有了快感,他松开明蝉,又抬手示意,身后的小厮动作这才停下来。

明蝉这才松了一口气。

谁料李贤一脸邪笑,走近她道:“要本少爷放过这里也行,不过你放跑了本少爷看中的美人,又害得本少爷受罚。打算怎么赔本少爷?”说罢,淫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明蝉。

明蝉明白了他话语间的意思,满脸厌恶的看着他。

李贤无视她的目光,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说道:“看你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不如你从了本少爷。届时,这寒碜的小小书坊算得了什么,你要是喜欢,本少爷可以把对面的酒楼买下来,给你开一间更大的。”

“下作!”明蝉气的浑身颤抖,只觉得这张脸都恶心的令人作呕,,便冷着脸将头偏去一边。

李贤一愣,而后将书案上的东西拂了个干净,而后掐住明蝉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咬牙道:“本少爷如此诚意,你不仅不识好歹,还敢骂我?”

明蝉被他掐的下巴生疼,只能咬着牙反抗,但她力气哪里比得过李贤,刚伸出手就被李贤挟住手腕,毫无抵抗之力。

李贤见对方还在挣扎,心中不免恼火起来,他每每与人发生冲突,试问哪个敢如此顶撞他。

哪怕是个脾气硬的,稍微使些手段,或扔些个银子随意打发了事,或叫几个打手直接镇压,与他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如今遇上这么个软硬不吃的主,倒是让他既喜又恼,又有些头疼。

毕竟对方到底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他若是真对她动了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堂堂未来的县太爷,现在竟在屋里动手打一个女人。

可如此放过她,自己这面子又该往哪里搁呢?

思量时,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地上的狼藉,突然发现书层里夹着几张写满字的信纸。

明蝉见他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那几张信纸,眼神里顿时闪过一丝慌乱。

先前姚秋儿足有一个月没有再来书坊,再加上刻意避开,她也一个多月未曾见到秋儿,许是因为想念,脑海中时不时会浮现她的身影,便忍不住将一些心里话写了下来,一直藏在喜爱的书里夹着,如今却突然被人翻了出来。

而那一瞬即逝的慌乱,正巧被李贤捕捉到,他松开明蝉去捡,明蝉赶紧抓住他,想要阻止他。

李贤一把将她推开,吩咐道:“按住她。”

两个小厮马上上前将跌倒的明蝉按住。

任凭明蝉怎么挣扎都无动于衷,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贤将那些信纸捡起看了个干净。

李贤的神情惊讶了一瞬,瞬间又笑了起来:“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在明蝉看来,那笑声听着实在刺耳,她从未如此羞耻过,甚至后悔起来,没有将那些信纸烧掉。

李贤将信纸拿到她面前晃了晃,嘲弄道:“难怪你对那丫头如此上心,甚至不惜跟本少爷作对。”

他话语轻飘飘的,一副看戏的神情,一边说一边盯着明蝉的反应。

明蝉低着头,手指深深嵌进肉里,不知是太疼还是其他缘故,手腕轻轻颤抖着。

“本少爷对你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这安县里读书识字的人本就不多,何况你一个女子,竟也读过不少书。”李贤玩弄着手里的信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笑道:“只是没想到啊,瞧着如此温文尔雅的一位姑娘,竟也有这腌臜心思。你是如何敢说本少爷下作的呢。”

他最后一句话咬字陡然加重,同时蹲下身子与明蝉平视,掐着她的下巴玩味笑道:“你说,我若是将这纸上的内容告诉所有人,大家会如何看待你呢?”

他贴上她的耳朵,小声道:“一个女子,却喜欢女子。”

他嗤笑一声,看着明蝉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大笑的离开了书坊。

两个小厮也放开明蝉,转身跟随李贤而去,只留明蝉一人瘫软在地,还没从刚才的情况里缓过来。

一天之后,明蝉调整好心态去探望姚秋儿,路上,她能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窃窃私语。

明蝉脸色很不自然,但还是极力忍着,幻想着这是自己的错觉,或许李贤还有些良知,并没有真的将纸上的东西透漏出去。

因为自己念过书,这些人一向不待见自己的,或许……只是和往常一样吧。

可路过两名女子时,她清楚地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就是这个人,听说喜欢女子,真是恶心。”

“离她远点吧,本来就是个怪人。”

至此,明蝉脸色苍白,情绪化作了眼泪止不住地淌着,她捂着脸不让别人发现,一股脑往回跑去,紧紧关了大门,这才滑坐在地上,靠着门板哭了起来。

她最害怕的事情,为了提防甚至不肯面对自己的心意的事情,在这一刻还是发生了。

之后安县莫名遭遇了一场瘟疫,许多人头疼脑热,高烧不止,县里大半的人遭了殃,各个药堂诊所都挤满了人,突如其来的病灾,别说治病的方子,连药材都短缺起来,大夫们一时也没辙,年纪大的人遭不住病去世了许多。

求医不行,大家开始问神保平安,不知是谁开了口,说县里有邪魅作祟,这才引起瘟疫,许多人将矛头指向了明蝉。

有人说她不学女红反而读起书来,坏了规矩,有人挑出她喜欢女子,而被她喜欢的女子姚秋儿也因为这场瘟疫已经危在旦夕,而她却半点事没有。

有人开始猜测说是明蝉违反常理害了姚秋儿,这才间接害了大家伙。

点点口舌如燃烧的火苗愈演愈恶劣,一些忍不住的人聚众冲进书坊,势要讨个公道,李贤拿着所谓的“物证”冲在最前方。

书坊里,望着屋外黑压压的人群,明蝉脸色淡然,仿佛早已料到,明大爷将女儿和妻子护在身后,咬着牙与外面的人对峙。

明蝉望着所有人,注意到了为首的李贤,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她垂下眸看着手里的毛笔,目光暗了片刻又恢复清明,叹了口气后泰然走了出去。

最后,这场风波以明蝉被关进竹笼投江而收尾。

明蝉死后四五日,瘟疫才慢慢褪去,此时卧病不起的姚秋儿才稍退了烧,恢复了些神智,便看见姚九在身边忙前忙后。

许是入过伍体质强于一般人,姚九虽然也发了烧,但却好得极快。

看见苏醒的女儿,姚九连忙谢天谢地,给供奉的菩萨烧了一炷香。

看着神情有些憔悴的父亲,姚秋儿干裂的唇微微翕动:“爹。”

“秋儿,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急死爹爹了。”姚九打来一盆水给姚秋儿擦拭了额头和手。

姚秋儿眼珠子动了动,看了看四周,她虽然睡得迷糊,但也知道这次的病很严重,好多人都生病了,她想到了姐姐,便说:“爹,姐姐呢,她怎么样了?”

姚九脸色僵了一瞬,边擦拭着她的手边说道:“这种时候了,还是别管其他人了。”

姚秋儿沉默了,只是默默注视着姚九,姚九被她看得有些心软,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秋儿,那丫头已经死了,街坊们都说这热病是她带来的,已经投进江里去了。”

“什么……!”姚秋儿神情激动,瞬间咳嗽起来,身体也轻轻颤抖着。

姐姐,被害死了……

姚九赶紧安抚她,说道:“秋儿,爹知道你跟那丫头感情深,爹开始也觉得她是个好孩子。但……但那孩子确实做错了事,险些害了你。”

他说着满脸难为情,不知道如何说女儿才不会太伤心。

此时的姚秋儿泪眼朦胧,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满脑子都是姐姐。

姐姐才不会做错事,她明明那么好的的才对。

姚秋儿情绪激动,却没有力气去辩解。她紧紧抓住姚九的手,苍白的双唇微微翕动,不停摇着头,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止不住。

姐姐明明是那样明亮的人,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发现了,姐姐教她读书识字,赠她点心,她们一起去庙里祈福,在她危险的时刻也是姐姐挺身而出……

往事如走马灯,一遍遍在姚秋儿眼前掠过,姐姐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此时的姐姐一身素色,撑着油纸伞,微笑着在朝她招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出现,慢慢地又出现一个人影,两个,三个,逐渐变成一片人,为首的那人怒视着她,突然又满脸得逞地对着笑了起来。

姚秋儿脸色越发苍白,目光开始涣散,满头大汗。

姚九慌了神,心脏突然像被人掐住了一般,他回握住女儿的手,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女儿。

姚秋儿突然睁大双眼,紧紧扯着姚九的衣角使出浑身的力气开口道:“爹,我好恨……我好恨。爹,帮帮女儿。”

姚九看着满脸痛苦的女儿,心脏如同被人撕裂,疼得他语气也颤抖起来:“好,好,秋儿你说,是谁,是哪个混蛋!爹一定为你报仇,爹一定不会放过他,爹一定做得到!”

“爹,我要…这满城飘白,天人共泣。”

弥留之际,姚秋儿满脸绝望,断断续续说道。

少女不甘地咽了气,床边的人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又忽然一亮,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化为粉末,大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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