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临近冬至。
场地里不知何时栽种了一批竹子,陪着温庭安练了一年功的树丛如今已是光秃秃的。
雪还未停,地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十根柱子上也多了霜,踩上去有些打滑。
温庭安衣衫单薄,只穿了件深红色的衫子,双眼上系着一根白色发带,正立在一根柱子上。
她的脸红扑扑的,并不是冻的,相反是热出来的。额头上的汗珠还在往下滴,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打湿。
这一年她进步飞快,听力以及周身的感知力早已远超常人。如今,哪怕是相隔十里之外的风声她都能窥听一二。
身体的灵活度更是不必多说,就连莲花步都更上一层楼。
“庭儿,下来休息吧。”温长月依旧坐在轮椅上,手上抱着一件厚厚的长袍,正看着温庭安。
“是。”温庭安应了一声,熟练地翻身下来,跑到温长月身边。
温长月抬了抬手:“来。”
温庭安乖觉的蹲下身子,温长月帮她拂去身上的雪,将袍子盖在她的肩上。
温庭安起身说道:“姑奶奶,我推你回去。”
温长月露出微笑:“好。”
温庭安推着她往住处走,如今她虽然看不见了,但感知力却很好弥补了这一点,耳朵也代替眼睛成为她的双目,她现在跟正常人也无甚区别了。
回到住处,看着面前出落得越发水灵且温文尔雅的温庭安,温长月一阵欣慰,忍不住说道:“你如今长大了,虽说还有些顽性,但到底比小时候乖巧,媞儿那孩子若是还记得你,想必也甚是欣慰。”
温庭安去取手炉了,因此并未仔细听她说什么,只知道她有些惆怅。
便走过来将手炉放进温长月的怀里,说道:“庭儿能有如今造化,也是多亏姑奶奶悉心栽培。”
温长月抚了抚她的头,说道:“马上冬至了,这两天就好好休息,再过一段时间,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温庭安抬起头,好奇问道。
温长月欲言又止,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温庭安也没在多问什么。
冬至那天,上官子菁来陪温长月吃饭。看见温庭安,上官子菁忍不住笑道:“以往都是我陪温老过这冬至,现在你来了,也算热闹了。”
温庭安笑而不语。
接下来,便是略显枯燥的谈话,温庭安是晚辈,难以说上什么,只是默默陪着吃饭。
直到温长月有些困乏了宴席才散去。
收拾好后,上官子菁准备离开,温庭安叫住她。
“郡主请留步。”
上官子菁回过头看向温庭安,问:“庭安可有事?”
温庭安欲言又止。
上官子菁会意:“换个地方说吧。”
两人来到一间房内,下人进来点好炉子就出去了。
两人对坐着,温庭安正欲开口,上官子菁已经说话了。
“你要问黎州的事,还是关于她的?”
温庭安沉默片刻,回道:“她的。”
上官子菁有些意外:“我原以为你知道事情原委后会恨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竟还记挂着她。”
温庭安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亦是受害者,何况她也遭遇了跟我一样的事,我如何能恨她。”
上官子菁言辞犀利,说:“若当年冷易没有袖手旁观,燕云山祸不至此。”
温庭安皱了眉,答道:“上……世子为人狠辣,纵使冷易舍身相救,也只得解一时难,燕云山仍逃脱不了恶魔的爪牙。而且冷易当时并未脱离家族,若是如此只怕会葬送亲人性命。介入他人的因,本就得承担其果,若换做是我我亦会像冷易那般作为。”
上官子菁满意点头,忍不住拍手道:“好。看待事物能如此通透,你确实成长了不少。”
温庭安忍不住苦笑,说道:“郡主可否为我答疑?”
上官子菁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先陪我喝一盏,我们慢慢聊。”
温庭安见她很有兴致,自知急不得,只好陪着她喝了几杯酒。
上官子菁也向她娓娓道来。
这一年里,上官浦成虽没有什么大动作,但一直在暗处动些手脚。
冷凝儿取得了他的信任,他便将温庭安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冷凝儿,想借此拉拢冷凝儿。
冷凝儿自然配合他演了这出戏,成为了他的心腹。
她和夜听打着配合,捞了不少线索,目前可知的是,上官浦成正在议亲。
“议亲?”温庭安不由疑惑。
上官子菁点点头,说:“静观便可。”
温庭安也没在多问。
等上官子菁走后,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没过多久温长月就醒了,温庭安去陪着她。因为无聊,她忍不住问温长月是怎么认识上官子菁的。
温长月见她好奇,本想说自己记不清了,但话头一转,说道:“这倒是有些复杂,那我先给你讲讲你爹如何?”
“我爹?”温庭安眼睛都亮,连忙点头。
温长月这才回忆起来。
温家曾是个没落的官家。温长月是当时家主最小的妹妹,比侄子还小一岁。
温长月年轻时候喜欢四处游山玩水,偶然拜师学了身本事,那功法说来也奇怪,竟叫人容颜不老,因此她痴迷其中,一晃二十载未回家。
等回家时兄长早已去世,侄子已经继承官职了,且已经娶妻生子,身边跟着个十岁的小娃娃,那孩子就是温行休。
说来好笑,温长月二十年没回家,回来竟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家里一众晚辈都以为她成仙成佛了,把她当老祖宗似的供起来。
她因为受不了后来又从家里跑出来了,再回来时温行休已经长到十六岁了。
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况且那年家国正是与北离矛盾恶化的时候,他缠着温长月求她传授自己武功,他要去报效家国。
温长月被他弄烦了,就悄悄把温行休带去了边疆,给他弄到战场上去了。
当时,她指着远处乌泱泱的士兵,对温行休说:“看见没,那地方可是很危险的,你要是上去可就尸骨无存了。”
她以为可以吓住温行休,没想到温行休反而更热衷入伍了,不停说道:“要去,我要去杀敌。姑奶奶快教我功夫。”
温长月没了法子,就把他带到山上,让他每天在山脚背六十斤重的石头上到山顶。
温行休咬着牙试了一次,然后躺了三天。
家主知道了跑到温长月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希望温长月高抬贵手不要欺负晚辈。
温长月烦透了,把温行休骂了一顿后自己一个人躲进山里,没想到温行休好了之后又来了,非说不学会武功绝不回家。
温长月见他性子倔强,似乎是认真了,就把武艺传授给温行休。
成年后温行休居然真的入伍了。
那时温长月正在外头,温行休走的时候她甚至没去送行。
直到两国战况愈发焦灼时,她去边疆看了温行休。
稚嫩的孩子如今有了大人模样,甚至成了少年将军,满脸英气。
见到她时却仍是个孩子。
“姑奶奶,可以再教我两招吗?”
孩子大了她也不好下手去打,只好跑了。回去的路上刚好碰见一伙山贼抓了个妇人,那妇人还怀着孕。
温长月一气之下把那群山贼都杀了,救下了妇人。没想到那妇人是镇守边疆的镇国侯之妻,那群山贼正是北离人伪装的,意图劫持夫人逼迫镇国侯,机缘巧合之下被她破了这阴谋。
之后她便成为了侯府上最尊贵的宾客。温行休也因为她得到重用。
之后她一直在边疆徘徊,只为防范北离人。
后来北离突然出了蚀心蛊,我军大溃,镇国侯亲自上阵,最后殒命于战场上。
温长月此时正在侯府上与夫人谈话,夫人已近临盆。
突然得知此噩耗,她担心温行休这个晚辈,便想要去看他。
但夫人动了胎气,她一时走不开。最后夫人难产生下了孩子便随镇国侯去了。
孩子是个女婴,也就是上官子菁。
之后她去军营找温行休,所幸温行休只是受了些皮肉罪,并无大碍。
之后远在京城的天子知道了,便派人送上官子菁回京城。
温长月不放心,也跟着去了京城。
深宫人心复杂,上官子菁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婴孩,温长月又是不放心,就在宫中陪了她几年,直到她到了会走路的年纪,养在太后身边了温长月才放心离开。
这时边疆传来战报,北离自食恶果,被温行休带的军队击溃,且一举破了城门。
班师回朝指日可待,但温行休却在半途突然失踪。
温家这一辈虽不止温行休一个孩子,但温行休却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彼时家主年迈,央求温长月帮忙找寻。温长月那时也已至垂暮之年,只不过样貌精神还似中年罢了。
但她向来对家中事漠不关心,唯独这个后生她确实上心些,即使家主不提,她一样会去找温行休。
后来,她收到温行休的信,得知温行休已经自立门户,且已娶妻,信上附了地址
她气不打一处赶了过去,温行休的战友在山下迎接她。
得知温行休娶的是北离人,她气得暴跳如雷。誓要先斩杀那女人,取其首级,而后再废了温行休的武艺。
然而她见到了温行休的意中人柳媞如。
她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女子,那一瞬间心中的气顿时消了大半,尤其是在得知柳媞如已有身孕,她更是没了脾气。
之后也一直居住在燕云山里。不过因为寨子里的人除了温行休军营里的战友,就是柳媞如的亲朋。
她心中无法接纳,便时常闭关,性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连温行休都不爱正眼瞧他。
但唯独柳媞如,这么个温婉娴静的后生,经常做些她从未尝过的糕点亲自送去给她,那些糕点很得她的心。
柳媞如还懂音律,所吹的曲子寨子里的人无不爱听,也包括她。
柳媞如简直太合她的心了,不知不觉中,她甚至接纳了柳媞如。
因此,即使温长月再不喜欢北离人,唯独柳媞如是个例外。
可惜后来柳媞如生了温庭这么个混世魔王,简直跟温行休当年一样顽皮。她年纪大了实在折腾不动,之后也就很少去看夫妻二人。
再然后上官子菁长大,有了自己的封地,她记得温长月的恩情,所以第一时间就邀请她去做客。
没想到温长月这一走,燕云山就出了事,她至今悔恨不已。
而谈到柳媞如时,温长月脸上少见有了喜色,顺便也给温庭安讲了一段关于柳媞如的故事。
柳媞如原是北离一家商人之女。后来战乱之年,因为她生得好,家里人想将她献给当时的国主,以求庇佑。
但后来阴差阳错结识了温行休,她自是不愿意的。
后来战况危机,北离国主得知后打算将柳媞如献进中原天子以求和。
温行休知道了,直接将战事提前,连夜攻破城门把柳媞如给掳走了。并且为了保护柳媞如,这才卸甲归田带着亲信隐居山林里。
温庭安入迷的听着父母的故事,在她印象里母亲经常给自己讲故事,但那些故事她大多都不记得了,现在重新听家里人讲来,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春节,温庭安难得睡了个好觉,起来后,温长月不知去了哪里。
温庭安一个人在屋檐下站着,外头的雪下的很大,她伸出手去接天上的雪花,感受着雪花在手中融化。
外头张灯结彩,处处充满欢声笑语,温庭安心中不免有些落寞。
她不知道冷凝儿现在怎么样了。一年的时间过去,她几乎与世隔绝,每日除了练功还是练功。
上官子菁也没有出现,她收不到关于冷凝儿的一点消息。
还有温礼平,以及柳音儿他们。
她没有向温长月提及过柳音儿,她猜想温长月应该是知道柳音儿的,肯定也知道柳音儿已经投靠敌人。
她那样一个不喜欢北离的人,自然更不可能对柳音儿这个投靠敌人的北离人上心。
纵使温庭安相信柳音儿心中肯定有隐情,但温长月肯定是不相信的。
温庭安并没有等来温长月,反而等来了阿颜。
她有些惊喜:“阿颜?我托你打听的事有进展吗?”
是关于柳音儿和温礼平的。
阿颜点点头:“我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柳音儿目前还活着,温礼平据说在燕云山一带出现过。此外,我在那边还看到了李夼,只不过并没有看见温礼平。”
温庭安微微一怔,但抓住了关键词,问道:“音儿出什么事了吗?什么叫还活着?还有,李夼怎么会出现在燕云山,那凝儿呢,是不是也在那里?”
她只知道温礼平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什么,但其他人她却一无所知。
“庭安,你先冷静一点。”阿颜劝道。“先听我说完。”
温庭安点点头,她确实激动了。
“实不相瞒,当初你出事,是柳音儿给我传的信。后来我将此事告诉了郡主,郡主才派凌琪前去黎州与我汇合。总之,柳音儿的情况很不好,她和你一样,也中了蚀心蛊,且她中蛊时间很长,起码有好几年了,但她似乎有抑制手段,现在并无生命危险。其他的我就一概不知了。你应该知道,温礼平一直在寻找你。冷小姐尚在青平城,并未远行,李夼大概是去寻找温礼平了。”
阿颜说完看向温庭安。
温庭安听完只有无尽的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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