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的最后顾余沉默了很久，林拓屏住呼吸等他的回应，最终只等来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顾余像一尊雕塑一样傻呆呆地伫立在医院门口，直到疾驰而来的救护车上抬下一个老人，他才像魂魄附体一样把自己找回来，给对方让路。
他想自己或许应该登门拜访一下，至少问清楚周降的下落，但周骁不会想见到他。
空气湿热，天空在被阴云遮蔽，他不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裤子口袋里硬硬的纸片硌痛他的心，顾余拿出那张相片，看着他和周降曾拥有过的亲密瞬间。
怪不得……怪不得要留作纪念。
相片上沾染一滴水，顾余红着眼，泪淌到下巴，“啪嗒”一声落在相片里周降的脸上，模糊了面容。
而后是簌簌的响声，混着滚滚天雷，雨和泪在脸上汇成溪流，几乎将那张应该被珍藏的纪念品完全打湿。
顾余全身湿透，仰起头看，雨水流进眼睛里，彻底分不清那是否是顾余难得的眼泪。
身边没有周降的第一天，他的世界落了一场大雨。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抵达机场，如何拖着两人份的行李回的家，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倒了下去，落入沈念温暖的怀抱里。
顾余大病一场。
淋的那场雨让他发起了高烧，病中迷糊地叫起周降的名字，沈念给安如意打了电话，问周降究竟去了哪里。
对面的女人沉默良久，哽咽地吐出两个字：“柏林。”
沈念在哭，她和安如意情同姐妹，木已成舟，又怎么忍心苛责一位同样心碎的母亲。
“对不起。”
安如意在道歉，她扶着床头的柜子才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去，手慌忙地翻找药瓶，抠出两粒吞下去，呼吸仍是不稳的。
“对不起，念念，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儿子。”
沈念缩在阳台的角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在屏幕这边拼命摇头。
“不是你的错，如意，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还好吗？”
安如意不知道，她或许真的病了，可能忧思过度也会死人的。
“念念，”她小声说，“我已经分不清，我们这样的选择到底是为孩子好，还是害了他们。”
顾余在昏沉的梦中听到母亲微弱的哭泣，想要下床寻找，眼睛却不争气地闭了起来。
眼前是周降的样子，他看到周降拧干浸泡在冰水里的湿毛巾，折叠几下敷在自己额头上，眼眸里是散不去的担忧和阴霾。
“阿降，”他发出低沉的梦呓，“别丢下我。”
周降在剧烈的灼烧感中做了个梦。
梦到他在逃，顾余在大雨中奔跑，眼泪混合雨水流到嘴角，周降也尝到苦涩味道，他的手腕被紧紧攥住，顾余急喘着哀求：
“阿降，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少爷，你醒了？”
眼睛睁开，窗外落了雨，眼前却没有顾余。
落地的时候柏林下起绵绵细雨，好像误打误撞地闯入了某部战争片的拍摄地，这座城市和周降一样颓废得彻底，墙壁上遍布历史的疮痍和斑斓的涂鸦，明明在下雨，街上却鲜少有人打伞，这似乎会妨碍他们手中拎着的酒瓶和指间忽明忽暗的香烟，柏林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潇洒。
周降拒绝了管家为他撑开的伞，只身闯入雨中。
他奇迹般地在这里找到归属感，好像怪胎回到畸形的摇篮。
他很幸运地病倒，发起了烧，在幻觉一样的梦里见到了顾余，可现在连梦也被惊醒了。
管家递来一部新手机，周降开机，点进了联系人的名单。
一个人都没有。
对方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垂着头恭敬道：“这是新的号码。”
“……”
真是什么都算得准，甚至知道他不可能背出顾余的电话号码。
周降存下父母的联系方式，在心中叹息，已经应下来的承诺，恐怕要食言了。
护照和身份证一下飞机就被扣下了，他只觉得心口愈发堵塞，憋闷得很，烧没退，鼻息还是烫的，眩晕感再度袭来，他翻了个身，挥挥手让他退出去。
除了在柏林扎根，周降已别无选择。
遥远的南宁一中并不安宁。
开学之后，周降的位置依然空荡荡的，大家听说他再次转学，失落之际还惋惜学校丢了个清北的好苗子。
舆论却在一夜之间逆转。
校园表白墙在凌晨四点半爆出一张暧昧的照片，虽在几分钟之后被删除却还是被熬夜发现的学生们疯传。
顾余第二天一早去上课的时候在路上接收到了无数人的指指点点，他们低声议论着什么，目光始终紧盯着顾余不放。
走进班里的那一刻，原本嘈杂的早读声戛然而止，一双双眼睛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探究的目光里把一切都说尽了。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看过去，发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鹿筱灵冲过来，手里紧攥着一部手机，将顾余拉进走廊尽头的角落。
昨晚被疯传的表白墙截图呈现在他眼前。
是那张他和周降的接吻照片。
“顾余，表白墙的运营我认识，是前几年就毕业的一个学长，他说……”
鹿筱灵艰难道：“他说是匿名投稿，账号是……”
“是萧段文自己的□□账号。”
可萧段文和李思齐都已经受到刑事处罚，之前手机里的照片也已经被销毁，怎么会重启呢？
“顾余。”
池茗一路跑过来气都没喘匀，蹙着眉说出个人名来。
“是不是邓诺安？”
当初在萧段文的手机里关于邓诺安向他介绍李思齐的痕迹全部被毁，只有邓诺安每天单方面嘘寒问暖的消息和关联的情侣账号。
顾余垂眸看他思念过无数遍的脸，低声说：“还能是谁呢？”
邓诺安一厢情愿地成为棋子，还喜滋滋地真把自己当成了萧段文的男友，现在萧段文被法律和公理制裁，他当然心碎不已，气不过地要报复回来。
他抬起头，对上几双忧心忡忡中饱含焦急的眼睛。
他们早已经通过林拓得知周降出国的消息，现在所有炮火全都集中在顾余身上，他仍沉浸在与周降分离的痛苦之中，却又被人这样恶意地施加舆论压力，他也才17岁，怎么能扛得下这么多？
顾余想说什么，未能开口就被一个人叫住。
主任出现在拐角，道：“顾余。”
“到我办公室来。”
顾余将鹿筱灵的手机递还，道：“我会报警，你们不要担心，先回去吧。”
办公室——
主任面前的茶杯热气腾腾，熏花了镜片，他似乎仍然保留着一丝侥幸，问道：“顾余，表白墙上的照片，是假的吧？AI这么发达了？这都做得出来。”
顾余沉默着看他，将答案全藏在了眼睛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主任的笑意褪去了，身体缓缓向后倒去，靠在办公椅上疲惫地揉着眉心。
对桌的老师冷哼一声，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把主任都惊了一跳。
他斜着眼瞧顾余，出言嘲讽：“真的就是真的，有什么好再辩解的，恶心不恶心啊，主任，学校里有这样的害虫怎么行，我看早点开除了算了，免得把其他孩子也教坏。”
主任神色一凛，疾声打断他的话：“邓老师！有怨气去别处撒，别对孩子说这话。”
对方似乎有些不服气，看着顾余站在办公桌前低眉顺眼的样子，低声嘀咕着：“俩男的亲嘴也不嫌恶心，那转学的小孩也是，说不定身上有什么传染……诶！你！”
话说到周降身上，嘴里还不干不净，顾余一脚踹翻了那老师的办公桌，滚烫的茶水泼到他的脸上，烫得他直叫唤。
顾余沉声道：“老师，如果你这份靠走后门求来的工作不想要了，我也可以让你立刻滚蛋。”
“你！”
本以为找到了个软柿子捏，没想到碰上个硬茬，对方被他当众揭短，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余转向一脸错愕的主任。
“主任，要处罚还是退学，随你们的便，但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侮辱，否则……”
他指向学校的南方，那是南宁一中人人向往的大礼堂。
“这礼堂能建起来，我也有本事推平他。”
他不愿再多说一句，冷哼一声，摔门离去。
里面还有那老师不服的叫喊，主任压着怒气拍了桌子，叫他闭嘴。
“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南宁一中的礼堂就是他出资建的，沈校长还是顾余的舅舅！你敢这样跟这孩子说话？你是真的不想干了，收拾东西准备滚蛋吧！”
顾余大步离去，若无其事地回到班里，将书包甩到桌子上。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说了一句：“真恶心。”
片刻的寂静之后，班里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秽字句。
他充耳不闻，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池茗踹开了一班的门，身后还跟着一众女孩。
她双臂抱在胸前，表情冷硬，大家才突然发现，池茗不笑的时候，嘴角弧度原来是向下的。
“活得很惨吗？这么关心别人的生活，一个个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一开口就先展示人类素质下限，人家性取向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管人家喜欢男的女的反正你们都没戏，怎么？你们喜欢他？还是喜欢的人喜欢他？”
“哼。”池茗轻蔑道：“跳梁小丑。”
这话偏偏是从池茗嘴里说出来才最显得权威，刚刚骂过顾余和周降的人都涨红了脸，对着池茗破口大骂，甚至开始人身攻击，班里的女孩们有些站了出来，和门外那些小姐妹们一起叉着腰舌战群“雄”。
她们都是一个群里一起磕cp的姐妹，为爱发电做过多少产出，虽然差了辈分，但用圈内人的视角说，早拿俩人当亲儿子看，哪里受得了孩子被这样侮辱诟病，纷纷站出来为他们辩驳。
顾余呆滞地看着这纷飞的战火，竟然不合时宜地感受到温暖和感动。
女孩们齐心协力的抵抗起了作用，那场骂战几乎被全级的学生围观，甚至越来越多人加入，最后以女孩们以及少量男同学的胜利收场，再没人敢当面议论此事，也不敢发表观点，生怕被打上“迂腐愚钝”的标签。
顾余那晚最后一个离开教室，遇上了正要下班的丁茶。
隔着数米，她和自己最得意的学生遥遥相望，犹豫片刻后向他走来。
顾余叫了她一声：“老师。”
丁茶比他矮很多，却尽力将他拥入怀中，她见过顾余最得意、最意气风发的样子，与现在判若两人。
“不怪你，不怪你。”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着自己悉心栽培的树在枯萎，她无比痛心，安抚的语气里染上鼻音。
“你和周降都没有错，知道吗？”
丁茶是顾余最熟悉并尊敬的老师，受过她无数指点，他的鼻子又泛起酸涩，一天的紧绷令他疲惫，他放下一身戒备，袒露出脆弱的样子。
他哽咽道：“老师。”
“周降出国了。”
“我们可能……要分手了。”
丁茶难过地抿着嘴唇，松开顾余，在手机相册里翻找出一张照片。
冬日特有的昏暗清晨，她的两个“希望之星”在走廊上站着，捧着课本昏昏欲睡。
“顾余，老师也要走了，”丁茶道，“这张照片留给你。”
她的眼睛里含着希冀。
“我的‘希望之星’永远都怀揣着希望，你们会再见面的，对吗？”
顾余被骂的时候不反击是性格使然，他本来就对大部分人很疏离，也懒得计较，因为驳斥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但周降不可以，周降是他放在心尖上护着的珍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玷污，所以有人骂到周降头上他会动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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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希望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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