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的对。
顾余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脑海中又浮现出丁茶七年前说过的话。
深秋的天气干冷,顾余从前厌恶,却从这一刻开始喜欢,耳边是师弟喋喋不休的提问,他顺手拿起椅背上搭着的薄绒围巾,没听见似的走向实验室门口。
那里有个高挑清瘦的熟悉身影。
风衣单薄,周降从慕尼黑匆匆赶来,下飞机被寒风吹了一路,脸都失去知觉,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本能地想要逃走,却在接触到顾余视线的一瞬间失去行动的能力,脚底生根,被钉死在原地。
暖洋洋的围巾被挂在脖间,在他缺席的七年里,顾余似乎长得比之前更高大,阴影完全遮蔽住自己的身体,他的喉结轻微滚动一下,仰起头看那张隐匿了所有表情的脸。
顾余手上动作不停,把周降牢牢圈在他做的“项圈”里,神色淡然。
“今天风大,怎么穿得这么少?”
一滴眼泪无声地落在顾余的手背上,整理围巾的动作一顿,顾余抬眼看他,才在过分接近的非安全距离里看到他眼底的血丝和瘦到骨骼清晰的面颊。
周降仍然执拗地盯着他,眼泪淌成几乎不会断流的亚马逊河。
顾余是语气太熟稔了,不该是这样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被质问,问他杳无音讯的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他渴求被来自于顾余的情绪填满内心的沟壑,什么都好,愤怒、冷淡、嘲弄,但偏偏不该是这样的平淡。
顾余的毫无波澜显得自己日夜不得安眠的七年像个笑话,为什么分开这么久,他却可以像一对平凡的情侣那样随口说出嘘寒问暖的关心,而自己要受到良心的百般折磨。
他没有休止预兆的眼泪打破顾余的平静,他的眼睫颤了颤,回身要走进实验室里。
“不要走。”
周降拉住他的手,慌乱的泣音扫乱心弦,他犹豫两秒,反手扣住他将人带进去。
顾余拿起大衣穿上,师弟手里还捧着笔记本电脑,直愣愣地看着嫂子。
“看什么?”
顾余横他一眼,吓得人连忙收回视线,师弟试探地开口:“师哥……这位是?”
顾余冷着一张脸丢出足以轰动信科院以及整个T大的重磅消息:
“男朋友。”
“男男男男男男朋友?!”
师弟舌头差点打结,震惊地追问:“之前怎么没见……”
顾余急匆匆地带着人要走,三个字把他的话全堵了回去:
“异地恋。”
明明是异国恋……周降心想。
师弟呆若木鸡。
一路上顾余都走得很快,直到将人塞进车里开了空调神色才稍稍缓和。
“来之前不看天气预报?吹了冷风生病怎么办?”
北京昨夜下了雨,正是冷的时候,周降这样子肯定要感冒。
他叹气,启动了车子,决定先把人带回家。
车子发动,勤奋好学的师弟追出来想重复一遍没得到解答的问题,结果只看到了一辆扬长而去的宾利欧陆GT冷傲的背影。
“哇……”师弟扶了一下快要掉下来的圆眼镜,呆呆道:“师哥年少有为啊……”
周降刚才被他强行塞到副驾驶,这会儿缩在座位上喝顾余递来的热水。
他有些懊悔,P大紧挨着这里,怎么就被顾余先带走了?
本来打算去看看池茗来着……
耳垂被捏住,周降吓得一激灵,微微侧头看他。
赶上晚高峰,前面一眼望不到头,顾余也不急,左手屈起,指尖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在堵车的间隙里分神看他,被他耳朵上闪耀的蓝钻耳饰晃了眼睛。
他捏着周降耳垂缓慢地揉捏摩挲,问:“耳洞什么时候打的?”
“你高三的时候。”
意料之外的答案。
周降记得非常清楚。
柏林的寒冬漫长,有一段时间他看不到太阳,无论几点醒来天都是灰蒙蒙的,那时候他的心理状况糟糕到极致,对顾余的思念达到高峰期。
他刚到的时候休学了一年,这会儿回归校园不久,即便再糟也断没有放弃的道理,他心知肚明,拖的时间越久,他和顾余的分离越会被无限拉长。
那天晚上放学时候,柏林下了雪,水汽太重又无风,雾也没消退,周降快被空气淹得窒息,只觉得被这天气再次束缚心情,刚要坐进车里,却看见远处有熟悉的人影。
在柏林浓重的雾雪天里,周降看到一双忧郁的眼睛。
池茗披了件翻领的黑色大衣,斜戴着一顶礼帽,正眯着眼睛寻找掉落在地上的珍珠耳环。
在异国他乡见到过去的人,周降心跳如擂鼓,他让司机先离开,自己关了车门走去,弯腰替她找到那枚莹润的珍珠。
原来是耳夹。
池茗脱口而出:“Vielen Dank.(谢谢)”
她对上周降的眼睛,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张着嘴巴震惊地打量他。
她扑过来紧紧抱住这个失去消息已久的老朋友,眼泪被寒冬封存在眼眶里打转,最终没掉下来。
“周降……”
池茗知道周降被送到了柏林,来这里本是为了旅行散心,存了一丝希冀,却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他。
“池茗,你……你有没有顾余的联系方式。”
“有!有!”
池茗擦净面上的泪,翻找着号码,周降在一旁杵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忽地瞥见池茗按下某个按键,开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别!”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隔着7666公里,屏幕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
周降死命抓住了池茗,近乎哀求地摇头。
他渴望见到顾余,但不是现在,至少不该是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
池茗愣住,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把自己遇到周降的事情说出来,敷衍了两句便草草挂断。
周降蹲在地上,呼出的白雾与柏林的天气融在一起,池茗戴上眼镜才看清楚他瘦到近乎脱相的脸。
池茗陪着他蹲在地上,难过地注视他止不住颤抖的手,她伸手拂去周降头上的落雪。
一年多未见,周降并未如大家所愿慢慢痊愈,反倒在孤独和抑郁中越陷越深。
池茗垂下头,静静等他平复,道:“顾余高三了,夏天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回去偷偷看他们的毕业典礼吧。”
周降愣了一愣,侧头看着池茗那双沉静之中含着郁结的眼睛,忽然觉出不对来。
“池茗,你怎么了?”
“什么叫一起回去?”
池茗的脸埋在膝盖上,轻声道:“我转学了。”
他彻底地僵在原地。
“我现在在美国留学,还有……治疗。”
池茗努力扬起笑脸:“我和她也没有联系了。”
她掩不住声音的低落:“周降,我走了之后,顾鸢才会真的自由。”
周降讲不出安慰的话,因为他同样深陷病症的折磨,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你可是池茗啊。”
池茗看着雪落,声音低入尘埃:
“是啊……”
池茗是太阳,是天上闪耀的星星。
如果是顾鸢的话,她甘愿做影子。
人没有影子也能活
可影子离开了人呢?
会像她一样变成泡沫。
周降的目光落在池茗的珍珠耳夹上,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池茗,我想打耳洞。”
“啊?”
池茗蹙着眉看他,眼睛里有疑惑,道:“走吧,我陪你去。”
于是有了现在顾余的疑问。
周降在穿孔的一刹那感受到刺痛和尖锐的心理快感,他终于找到除了自残之外最完美的发泄方式,耳洞很漂亮,能作装饰,它的本质就是一道愈合不了的伤口,只要周降想要,它就可以一直存在,甚至愈合之后还可以捅开第二次,
硬物穿过软组织,瞬间变永恒。
顾余却从他的描述中捕捉到另一个关键信息:“所以,毕业典礼那天,你去了吗?”
“……”
“去了。”
周降小声说。
他费尽心思将医生开给自己的安眠药掺进了管家的咖啡里,偷回了自己的证件,假装去上学,却和停留在柏林的池茗一起飞向几千公里外的济南。
原来是真的。
顾余心说,原来不是幻听。
那天他作为代表上台发言,在远隔数十米的礼堂末尾听到池茗的声音。
池茗叫了周降的名字。
他立刻抬了头去看,那里却没有自己期盼的身影,顾余临时删去了发言稿中的最后一段,草草下场,从后门追了出去。
外面空空如也。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名字,在自己人生少有的重要时刻中,真的短暂出现过。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那个时候……病得很厉害。”
看到顾余站在聚光灯下的样子,他联想到自己刚刚来到南宁一中,顾余也是如此,站在大礼堂的舞台上作为代表演讲,时过境迁,竟无半点变化。
他那个时候正处于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时期,看着自己如同残花败柳的枯槁模样自惭形秽,色衰不敢见君,他弯下腰捂着脸,在顾余发现之前转身逃离。
为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家里没有追究他的出走,他自己却因为那遥远的一眼受了极大的刺激,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
“我看到你还和之前一样发光,一样优秀,回去之后一直在想,我的闯入是不是打扰了你的生活,打乱了你原本的生活轨迹,可能你并不需要我,也不是非我不可。”
“在你心里……”周降低头艰涩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在车辆的洪流里,有些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路况尽快运转。
无果,依然动弹不得。
顾余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沉声道:“那现在呢?七年,你在德国考研了还是延毕了?怎么敢回来了?”
周降下意识驳斥:“没有延毕……”
他休学耽误了课业,后来考上L大移居到慕尼黑,这会儿才刚刚考上研究生啊……
“因为我好很多了,你说什么我都可以承受了,哪怕真的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心里没有我了,我们分手了。”
“我……我也可以接受了。”
看着他眼神里的坚定,顾余气极反笑。
合着他在这守了七年活寡,在周降那他已经成了过去式,还给他扣上一顶负心汉的帽子。
“你想得美。”
顾余的声音有些冷,甚至听上去有些生气了。
“周降,我缠上你就要守一辈子,哪怕你不爱了我都依然会爱你,知道了吗?”
对方呆愣着点点头。
顾余脸色缓和几分,问:“只有耳洞?”
“啊?……”
“其他地方,还有穿孔吗?”
“有……”
周降探过身去,红着脸乖乖地吐出半截嫩红的舌尖,给他看自己来时新打的舌钉。
顾余呼吸一滞。
车流终于涌动起来,顾余掐着他下巴的手稍稍使了点力,咬牙切齿,也给他扣上了一顶帽子。
乱勾引人的狐狸精。
“穿孔师男的女的?”
周降有点懵。
“女的……”
女的也不行,他发动了车子,声音宛如寒冰:“以后不许再找别人给你穿孔。”
“哦……好。”
他坐回去,大脑依然混沌,有些摸不清顾余的心思,思索良久给池茗发去了微信。
阿降:“池茗……求助。”
阿降:“我当年不告而别他好像还在生我的气,怎么办,我怎么做才能让他原谅我?”
Koi:“跟他做.爱。”
阿降:“可他现在还像以前一样爱我吗?不恨我就不错了吧。”
Koi:“那就做恨。”
这对吗?
周降拧着眉思索半天。
池茗应该不会教错的。
池茗:一己私欲罢了,添如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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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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