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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蒸(二)

他们在谷场上搭起一个架子,下面几块石头支起一顶大锅。

我爸被从磨盘上拽下来,扒光衣服,只留裤衩,像过年杀猪一样,手脚被绑在架子上,整个身体横在锅口上方。

我看见他两个膝盖上是一条条血印。

“你,你就认个错,他们就把你放了。”他们不准我喊他爸,要我和他划清界限。

“我没错!”我爸语气坚决,看的出来,他很难受,一直在忍。

我跪下求他:“求求你,就认个错,他们真的要点火。求求你,你会死的......”

我爸看天,不再言语。

二蛋我把踹翻。

“谁让你给□□下跪,没出息!你愿意下跪,就跪那别起来!孬种!”

我心里着急,他们要是真点起火可怎么办?朱四白说蒸汽比开水更让人难受!

那帮小子在锅里添满水,开始点火烧水。

黑娃已经用豆杆点着了火,朱四白开口说话。

“二蛋,你们把火烧旺,等蒸汽上来,我就不信这个□□嘴硬,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村里叫人,今天晚上就让大家都看看□□的下场!”

火慢慢大起来,眼见就要成势,我心急如焚。

“二蛋!回家吃饭!”

“虎子,芍药-”

“水儿?吃饭了!”

此时天已蒙蒙黑,家里人都喊着娃子回家吃饭。

我妈回娘家,没人喊我。

“走走,回家吃饭了!吃完饭再来。”

“把柴添足,别让火灭了。”

看他们都走了,我爬到锅台旁边。

“爸,你难受不?”没有人了,我才敢喊他爸。

“黑娃,你是你,我是我,我以后不是你爸!你好自为之。”

二蛋走远了,又转过身威胁我。

“黑娃,你要敢给□□松开,明天不许跟我们玩。”

此时,锅底火已经大了,我想舀水浇灭,舀子被拿走了。

“黑娃,在那干嘛,赶快过来。”

“这......这就走!”

情急之下,我拿起旁边的木棍砸火,火星子四溅,火苗窜的更高。

我连续塞了几根大木棍进去,灶里的火被压灭了。

我又塞了几根,把灶塞的满满的,里面没有空隙火就烧不起来。

“黑娃,还没跟上?”

二蛋又在喊我。

我看灶里的火已灭,慌张地跑回家了。

我妈不在家,我从锅里拿个凉馒头啃了几口,胡乱喝了几口水。

我缩在床头,怕二蛋他们来喊我。又怕二蛋他们不来喊我。

我一晚上都时睡时醒,醒时想着跑去谷场上看看我爸怎么样了,但是我不敢。我怕二蛋不和我玩,怕村长不给我红缨枪,也怕外面有鬼。

现在快到深秋,虽然不是很冷,但我爸基本上是全光,应该很凉。

我睡的迷迷糊糊间,闻到了一股很香的肉味,我使劲吸了吸鼻子,从过年到现在没吃过肉,谁家还没过年就炖肉!

听见外面有奔跑声和叽叽喳喳的声音,村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我起床推开门。

满村的肉香味,不知道从何而来,大家被这香味吸引,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我也跟着人群奔跑。

肉味把我们引到谷场上,看到眼前的场景,众人的尖叫声冲破了晨晓!有人当场晕厥。

我全身颤抖,扒开人群,眼前一坨白花花的肉!

我的爸爸被蒸熟了!

他被蒸熟了!

整个白白胖胖像馒头一样,手肘脚踝处的肉被绳子锯断,熟肉往外翻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爸,爸~”我声音微弱,吐了个干干净净。

我几乎是爬着到了我爸身边,锅里的水还在冒着泡,锅底的木头已经烧尽,只剩下一堆炭灰。

死灰复燃?!我明明把火盖灭了,这么粗的木棍是怎么烧起来的?

“爸,爸!”

我妈得到信,跑来时两只鞋子都没了。

她一步一个血脚印,人群自动分开,一团白肉吊在架子上,我爸的脸肥嘟嘟的冒着热气,五官尚可辨。

“啊——”我妈的眼瞪的圆圆的,一声抓狂的惨嚎响彻了整个朱家洼。

她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周围赶来看热闹的村民被眼前景象吓蒙了,疾奔散去......

那几天村里静的出奇。鸡不鸣,狗不吠,烟囱没有一个冒烟。

从此我不再吃肉!闻到肉味就恶心。

我懊悔自责愧疚,我也为自己开脱,我恨他,为什么不喊叫,哪怕他叫一声,也会有人来把火熄灭。

我爸一直说文人虽弱,但亦有风骨,风骨堪比钢铁还硬,我以前一直不理解,现在他用他自己活生生给我上了一课。

我爸他很博学,给我讲过很多英雄故事。他说爷爷给他取名鹏举,就是岳飞的字。他希望我爸能像岳飞一样驱胡虏,还中华。

在抗战时期,爷爷几乎把家财都捐了。他还让爸去参军打鬼子,可我爸天生胆小。听见枪声腿都软。

他胆小,但是知晓的英雄故事可不少,他给我讲霍去病,文天祥,岳飞,赵子龙,杨靖宇......

他说我们家被打倒时,除了田产和宅子,几乎没有身外财产。

我恨二蛋,虎子,水,芍药他们,也恨村长,可我更恨我自己,我为什么那么懦弱!为了自己一点小小的私愿没有勇气阻止他们。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或者信念支撑着,让我爸整夜一声不吭,他说他明明很胆小。为什么身上的肉都熟烂了,他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

我妈睁开眼时已是八天以后。

“妈?妈?”

我叫她她似乎听不见,别人喊她她无动于衷,只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墙,她能盯着墙一整天,一动不动。

她可是个闲不住的人,从早到晚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和身影。她不动弹,家里静的出奇。

后来她开始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呆呆。总自己一个人胡言乱语。

“鹏举,你回来了。”

“鹏举,吃块酥饼,你手别沾泥,我来。”

“我有力气我就干活,你会写字就多写点,不准你拿锄头,你的双手就是写字的。”

“邰-红-菊,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笔画怎么这么多,我不学了!当家的你替我写。”

她有时也很狂躁。

“我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

“谁欺负我家鹏举,给我站出来,我一个也饶不了你们。”

“我这肚子咋这么不争气,生个不孝子出来,出来祸害亲爹。我要把这肚子捣烂,我要捣烂......”

说着她猛力砸自己的肚子,我上前抱住她,她就拿起剪刀要刺向自己的肚子,我用手挡住,手被扎出一个窟窿,汩汩冒血,我妈却毫不在意。

以前但凡我有点磕碰,我妈心疼的不得了,又吹又擦,给我包块布。

我总感觉我所做的事我妈都知道了,我在她面前再也不敢抬头,即使站在她背后,也能感受到她刺骨的眼神。

我爸发完丧,朱四白拎着一包酥饼来了。

“她婶,你说说这话怎么说的,孩子们不懂事搞恶作剧,我看见还劝着他们来,让他们别胡来,谁知这帮小子没轻没重,我一个没看住,就出事了......”

“你胡说,是你让他们绑我爹的。”我愤恨的看着朱四白。

我妈从床上一跃扑下来,狠狠掐住朱四白的脖子。

“我要掐死你,掐死你!我要掐死你!”

“妈?妈?”

朱四白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的手掰开,屁滚尿流跑出我家。

“疯娘们,不识好歹!活该守寡!”

某一天早上,我刚睁开眼,听见厨房有动静,我过去,看见是我妈。

她梳洗整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黑娃,我今天要去姥姥家,蒸了一锅馒头,你热热吃。

我呆呆的看着她。

“妈,你......你好了?”

“嗯!”

我妈拿了四个馒头放盘子里,端桌上。

“来,黑娃,吃饭。”

“妈,你怎么突然去姥姥家?”

她没有回答我。

“我这一辈子也算值了,长得丑,五大三粗,做梦也没想到能遇上你爸这么好的人,你爸说话我就是爱听,他说一个人的心灵美才是最美的,皮相蒙蔽了人们的眼睛,却蒙蔽不了人们的内心。”

“我坐月子吃了二十一个鸡蛋,两代红糖,两只母鸡,咱这十里八村的也没我这么好的。不出三十天你爸不让我干芝麻点活,碗都不让我刷。哎,真不知道我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想想像做梦一样。”

“我是假小子,他是小地主,我俩真般配!”

“我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像你爸对我这么好的人了。你以后一个人好好活着,我死了就和你爸葬一个穴里,我这辈子和你爸没过够,下辈子继续过,我谁也不跟,就找你爸。”

“妈,你说什么呢?”

“你跟妈仔细说说那天发生的事。妈想听。”

“哦......”

我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讲给我妈听,整个过程我妈一直很平静,我怀疑她有没有听。

我更担心她现在看着好,只是一时的清醒,过不了多久就又疯疯癫癫。

听完故事,她拉过我的手拍了拍。

“黑娃,妈走了。”她眼里似乎有泪和不舍。

“妈,你真好了?我送你去。”

“不用,路我熟得很。”

“我也去姥姥家。”

“下次妈再带你去。这次......你得看家。”

我把我妈送到村口,回来时遇见二蛋要去放牛,我不想见他,不想和他说话。

他把红缨枪一横,拦住我的去路。

“黑娃,你家又出了个□□你知道不?”

“走开!”我拨开他的红缨枪。

“你妈早上偷偷卖了十个鸡蛋!我正要去给村长汇报。”

“你敢!”

“你也成了小□□?一家人都该批判。”

“二蛋,你要敢动我妈一根指头,我跟你拼命。”我恶狠狠的说到。

芍药从远处跑过来,拦在二蛋面前。

“黑娃,别理他,咱们走!”芍药把我拉走。

“我爸不让我和二蛋玩了,说他太坏了!”

***

我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当夜,她半夜回村,潜入村长家,二蛋家,虎子家,水儿家,用迷药迷晕了熟睡中的他们,一刀一个,把这四家都灭了......

唯独没有杀芍药一家,出事后,芍药一家领着芍药在我家门口跪了好几天。我爸出殡时他们重孝相送。也许因为这个,我妈饶了她们。

我妈最后在我爸被蒸熟的谷场上结束了生命。

......

她杀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杀我!其实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她这是恨我!要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内疚!

我成了孤儿!

靠着左邻右舍接济,浑浑噩噩过了一阵子,我离开了那个村庄,天南海北的游荡,可无论走到那里都无法安放我的灵魂!

我整日蓬头垢面,不知自己是人是鬼。我害怕见人 ,更害怕见鬼。

有一年冬天我流浪到吉林,手上脚上全是冻得一个个大泡。我蹲在雪地里想把自己冻死,可是半途冻得受不了,我又把破布裹身上。

我找了一处冒蒸汽的锅炉,贴近它,想把自己蒸死,不一会就被蒸汽烫的受不了,我咬牙坚持,最终离开了锅炉,我没有我爸那样的意志!

我被一户村里人收留,他家只有一个闺女,想招个干活的女婿,看我虽是流浪汉,神智还算清醒,就想让我留下来。

当时大冬天的,我别无去处,就同意了。

在他们家我除了吃就是干活,那家人对我还算满意,让我和他们的闺女睡在一块。

她叫格格,长的肥嘟嘟的,脸上总冒着油光,梳俩辫子,她食量很大,劲也很大,一拳砸我后背能出一块青。

后来格格怀孕了,肚子越来越大,身子也越来越胖,干脆整日躺炕上,吃喝拉撒都在炕上,由我伺候着。

有懂的婆子来家里串门,说姑娘不能吃太多,不好生产。可格格管不住嘴,总喊饿,她父母不忍心,就一个劲供她吃。

结果生产时真出事了。没能生下来,一尸两命。

岳父岳母嫌我伺候的不好,要拉上我给他姑娘陪葬,被村里人拦下了。

他们把我狠狠打了一顿,让我滚蛋。

我又开始流浪的生活,饥一顿饱一顿。

有一天我坐在山崖边看天,心里没有任何盼头和希望,想着一头下去是不是一切都解脱了。

一老僧经过,把我引到庙里。但佛门并不能平复我的心绪,我想走。

我当时不过十五岁,师傅说我尘缘未了,又怕放我出庙门,我会轻生。他让我代发修行,每天扫庙门至山下的一千零九十一级台阶,说每次问我扫到第几级台阶,我回答正确了就放我出庙门。

“明天我就出这破庙。”

我当时觉得很简单,数数谁还不会。

“你今年几岁?”

“十五。”

“老衲以后就叫你十五。”

于是我就开始扫台阶,前三个月我没有一次扫完,有时三四十级,有时百八十级,有时四五百级,我总能闻到一股肉香,就特别烦躁,撂下扫帚我就跑哪个山旮旯里猫一天,第二天又接着扫......

日复一日的过去,三年后我竟记清了每一级台阶的磨样,他们看似一样,却各有各的纹路和颜色。

有一日老和尚问我扫到了第几级台阶,我说没有数。其实我无需数,一看那块青石板的样子我就知道是第几级。

晨风中老和尚看着天边的朝霞。

“十八,你可以下山了。”

“我当即跪下。”

“师傅,请您给弟子赐个法名。”

“看山。”

“看山?也不像正经佛家法号。”

“咱这半山腰也不是正经庙宇。”

我和师傅相视一笑,只不过是个栖身之所,叫什么名字又有何不同?那是我七年来第一次笑,顿觉心里无比轻松。

我把我和我爸我妈的事告诉师傅。

师傅没有指责我,只说:“修行可消除孽障!”

我当时觉得自己走出来了,心里平静了,天天敲木鱼,诵读经书。我心无旁骛,也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

有一天我去后山砍柴,见山沟有一麻袋,似乎有血迹,还动了两下。我跑下山坡,打开麻袋,里面一个血呼啦的孩子。当时把我吓了一跳,这荒山野岭的从哪蹦出来个孩子?

我把孩子抱回寺庙,师傅探他鼻息,把脉,发现他还有一口气息,师傅又周身检查了一遍,这孩子全身多处骨折,师傅赶紧对孩子实施救治。

半月之后,那孩子基本能正常进食,能清晰的讲话。

他告诉我们,他叫二宝,他爸爸叫冯军,他妈妈叫龙香花,他家在冯家寨,他被两个人贩子骗走,做了很远很远的火车,想把他卖掉,可是不管到谁家,他都能说出家在哪,自己父母的名字,自己姐姐的名字,没有人买他。

那两个人贩子觉得带着他很麻烦,养着他又不甘心,于是把他装进麻袋,从山顶扔下去。

我下山去派出所报了案,他们根据根据二宝提供的信息,逐一排查,最后联系到了他远在广西的父母。

我和师傅把二宝抬下山。

他父母做驴车,换汽车,赶火车,终于从千里之外赶到了我们县派出所,对我们一个劲磕头。

二宝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了,我和师傅了了心愿,心情舒畅。

没过一个月,二宝的家人又来了,捐了一大笔钱,要重修庙宇,重塑金身。

善财无法拒绝,我们栖身的小庙成了大庙。

二宝一家人每年都会千里迢迢前来上香,一时间我们半山腰名声在外,香火鼎盛。师傅以及我们的山间小庙被迫出了名了。

后来师傅坐化,我就成了寺庙的主持,越来越多的人来听我讲经,我竟然成了大师。

我度化了无数人。这个过程中我也在度化自己,我的心里越来越敞亮,越来越宽广,我以为我已经摆脱了罪恶的阴影。

我自知不久于人世,我不再讲经,我想回到半山腰安心礼佛,等待我的期限。

我以为像我这样的‘高僧’早已看淡一切,况时间也会冲淡一切,可每每我闭上眼睛,可那些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吊在架子上的熟肉散发着一阵阵恶心人的肉香。

我更加勤勉的念经,从早到晚的念经,可我依然度化不了我自己。

我现在怀疑那些被我度化的人,是真的已经发下了,还是只是把某一个时间套上重重枷锁,以为只要不打开就不会自责愧疚。

实际这些枷锁很脆弱,很透明。

我回过朱家洼,想安静的死在我的家里,可那里早已物是人非,原来的几个村子合并成一个小区,我找不到我的家,也找不到那个谷场。

几经打听我了解到芍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自杀了。

“我早该死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小的时候我们不懂事,不懂人间的痛和恶,随着年龄增长,以前的错事会时不时回来撕扯一个人的内心,直至把人折磨而死......

“居士,请让我回到那个谷场,让我去浇灭那把火,我爸和那些人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我死了也闭不上眼。”

我拿出一支香,他制止我点上。

“居士,我时日不多,想时刻保持清醒。我不会影响你!”

我放下香。埋头默默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他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待我雕刻好,他换上金手指,一步跨进了金色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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