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如常的进门,关门,洗漱,进房,吹头发,准备看财经资讯做策略报告,设计投资方案。
然而素白的文档只敲了寥寥几个字便停顿了,闪动的输入标志亦如她杂乱翻涌跳动的心绪。
她脑袋里全是那苍白的崎岖如山道,有着凹凸不平而狰狞伤口的手腕,如果没有那些疤,那该是细腻如玉的、浑然天成得如名家艺术品般的完美。
她靠在椅背,仰头看天花板,延绵灰黑的瓦砾椽梁,一块块一格格拘着,耳畔是虫鸣阵阵,她从包里拿出烟盒与火机,烟在唇边久久停留再点燃,光点猩红一闪一灭,吐出来缭缭绕绕的雾,袅娜升腾,像融在**里的山水,虚实错乱。
一如的苦。
苦涩呛喇苦涩。
往事如尘封的潘多拉魔盒,蝶在其中颤动斑斓彩翼,倏忽间纷纷扑飞而起,流光在漫漶支离。
迷迷糊糊间似那年,有人被孤立在教室外,有人露着恣意自得的笑对其泼撒墨水,有人的手掌扎满图钉玻璃渣,有人的脸上崩开皮肉。
血,很多血,那血是妖艳的红,滴落在水泥地板,其状如鬼魅。
她想起郑燕那双眼,阴戚戚是仇恨与怒火的幽光,指尖指责着罪魁祸首。
林时微脸上是憎恶的神态:“满意了?”而后是拉着郑燕转身离去的身姿。
世界充满恶意,人却置若罔闻。
那天是顾盼噩梦的开端,她从来不知道如何定位她与林时微的关系,同桌又是同学那么多年,时好时坏,她给林时微带去的是罪恶多还是喜乐多?
顾盼再一次陷入自我的死循环。
破碎的记忆犹如破碎的过往,一片片在拾掇在慢慢组装,最后又被敲碎撒在地上。
电流声…
顾盼又开始耳鸣,颤抖。她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盖子,又一次拉开包包的拉链,一阵药瓶碰撞药瓶与摇晃药片的忙乱声音,她倒了几片仰头一吞,凉水就着药涌进喉咙,苦上加苦。
她跑进厕所,拧开水龙头,凉水不断泼脸,试图浇熄那个罪恶的火苗,她的胃翻江倒海,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被无情地扭动。
她忍不住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嘴巴紧闭,但已经无法强忍那股汹涌而出的恶心。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冷汗如雨而下。
真是快疯了。
“等我…等我……”
她的耳内又回响着林时微的声音,有别于现在的醇厚,而是更具青春的稚气。
那是初中毕业分别的最后一天,放学后在幽暗的教室里,林时微拿着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同学录拆分页递还给顾盼,她的眼底不见寒冷深湖,是清澈春江携带重重柔光,将顾盼锁在那个当下。
那一页,有苍劲隽秀的字迹,写着:愿逐月华
她的脸稚气未脱又冰冷如玉,眉眼流转着寡默却又滢滢淌着温泉,温泉在蒸腾。
那天林时微毅然而决然,自我感觉像个会发光的太阳,她说:“我会追上你的,等我!”
而顾盼却一直忍笑,不想打击她难得的勇猛,那涨红了的耳朵挺胸抬头的架势却是不像往时冰冷寡言的她。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回头想,林时微知道那几个字的出处和含义吗?
顾盼不知道。
但却给她心里留了长久难以抹去的痕迹。
也许顾盼真的锁在那一汪春江花月夜里了。
午夜钟响,是厅堂那一座落地钟的报时,古朴肃穆诉说古老时光。
顾盼睁开眼,朦胧的夜覆盖了朦胧的眼。
有些东西藏着不见天日,就如逝去的过往不可追溯,既然要让其死寂就该死个彻底,再拿出来无异于又将拉出来挫骨扬灰。
她回床上躺下睡去,期许能做一场虚幻的梦,梦里即使是杜撰的荒诞,至少可以在醒来时一笑了之。
时间恰如其分,平安无事过了一周。
四月末的雨描绘着眷恋与情思,缠绵于春的海洋里不舍离别。
深市。
吉布罗水路营业部。
A“听说没?新调任过来的总监…”
午盘结束后临近下班时间,营业部大厅里没了早间嬉然的热闹,三五个人闲来无事由聊八卦再到时下流行,最后私下交头接耳议论着初来几天的新任上司。
B“知道知道,省城总部发通知下放下来的。”
C“怎么是下放,咱深市业绩也是国内数一数二,而且听说是从团队长位置提上来,怎么说也算升职外调吧!”
A“你不懂了吧!深市和省城城市规制体量虽然一样,可省城是总部,深市虽说业绩总体好,但就那几个大头营业部领着,像我们这儿不边不中的地儿,最难熬,可不就是明升暗降。而且是总部下发的通知,不是自行申请外调,这里头猫腻多…”
C“也是哈,要是调到贝水南路那可就不一样。”
B“呵,想得倒挺美,不想想贝水路那是谁的席位,总部那边挤破头想往里拱的多如牛毛,高层捧着托着宝贝着呢!那得托什么关系才能进去。”
D“我听说是得罪总部某个总才被放下来的。”
A“那够呛…”
聊得起劲儿的时候,窸窸窣窣的议论止于顾盼的出现。
分调到深市对于顾盼而言等同流放,意味着她在省城苦心经营多年的业绩、人脉和客户被迫双手奉上、拱手相让,一切从零开始。
[想清楚了,随时找我。]
顾盼的微信界面停留在对话框。
想不到拼了命就差临门一脚的项目,本来有机会竞聘地区分公司负责人,却招来职场性骚扰,不但功亏一篑,还被丢到荆棘丛生的鬼地方。
她紧咬下唇,好看的眉峰间隆起一座小丘,一鼓作气点进「删除联系人」的选项。
顾盼刚下放没几天,总部便给这个营业部制定了一系列新的kpi指标,明摆着就是打压刁难。
而这个老营业部的现况是:人手少事情多,在成本之下,利润微乎其微。
当前这个老营业部已经连续三年严重亏损,内部业务基础薄弱,人员散漫,章程合规没有规范化,又在当前熊市大环境下,代销产品亏损,各种问题不断接踵,焦头烂额。
她随手揉烂了一张纸。
顾盼闭了闭眼平复好气息,末了退出删除,然而却点开置顶的那个名字,行云流水未有滞疑,确认删除。
想想也是,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加上她,那种广撒网的方式难免招来骗子,也情理之中。
她拉开左侧抽屉拿出一叠新打印的资料,有一部分上面赫然是一个[燝]字logo。
她手捧着一沓子资料,迎着潮气低着头步履匆忙走出营业部,必须赶在9点半开盘前跟贝水南路那边熟识的前辈交接业务。
南方4月梅雨天气,既暖又湿,细密的雨雾半飘着,水的湿气笼罩整个空间。
贝水南路。
顾盼一身褐色职业装踩着高跟鞋,迈过人行道,穿过湍急的车流,小心翼翼踏上湿漉漉的贝水路营业部前庭的石台阶。
营业部门前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看着招牌上的文字,顾盼唏嘘于原本自己有机会成为这里面的一员,现在连进门都要通过层层关系。
在她失神之时忽而脚底一滑,身子侧倾,顾盼心想当下必定坏了,而料想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手拉住她手腕。
温暖的,纤长的,白皙细腻中泛着青丝,还有腕间圈了三圈佛珠的手。
林时微。
齐肩黑直发,黑框眼镜,薄唇,美人沟。灰色风衣,卡其阔腿裤,平底小皮鞋。
冷漠清峻、干练英气。
顾盼顺着手劲儿,扑进那人怀里,是一股温暖清新的淡雅冷冽木香。
沁人心脾。
她和她的命运齿轮再一次接结。
林时微是来大户室与操盘手交接事宜。
顾盼从她怀里探头。
二人对上眸光,相视无言。
分不清是尴尬或是什么其他情愫,各退一步,彼此客气地点头,微笑。
“谢谢!”
“不客气!”
“我先走了。”
擦肩而过。
相识又不相识。
她认出了她——提着保温饭盒,眼神平静没有意外。
她遥望她的背影——急促匆忙,没有了簇拥,形单影只。
林时微伫立在雨雾中,眼镜渐渐起了一层薄雾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那个背影的方向,她摘下眼镜举头仰望天空,耸立的高楼直通雨蒙蒙的云霄。
四月的绵绵雨水,果真有润泽万物的恩德,林时微想着。
“看到没?刚刚进去那个女的长得好漂亮!”又是碎言碎语。
林时微勾勾薄唇,迈开步伐自顾地也进了那个门,曾经自己也跟她迎着同一骄阳春雨,进同一个大门,也是这般听着许许多多人称羡着她,时光荏苒,重逢却不期而然。
林时微在等VIP电梯,听到大厅闹闹嚷嚷议论纷纷。
“哎!今年一季度贝水南又称霸游资龙虎榜了。”
大屏幕滚动的龙虎榜快报,红字醒目。
众所周知,自寸身之微在贝水南营业部活跃至今,引导诸多游资,是当今游资英雄榜的当红炸子鸡。
今年一季度贝水南营业部上榜次数和成交金额又创年度新高,论资金雄厚、技术全面、风格多样在业界可谓称霸江湖。
“可惜只喜欢吃独食,针对寸身之微操作的个股,小散们还是要保持警惕,情况一变要立刻走人,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否则尸骨无存啊。”
“手段太狠绝了,跟进去接盘不成,我这韭菜芽还没冒头,怕被连根刨底,跟不了跟不了。”
“可不兴说这话,在这的哪个没抱着有机会能有幸和微总碰上一面心思来?人有这魄力和技术就该人赚钱,别在这说酸话。”
“人见你?别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人微总是男是女你清楚么?知道圈内大佬开多少价发函给时燝约微总吃饭?1000万!人眼睛都不眨直接推了!还想跟人制造碰面机会,你可真好玩。”
时燝是寸身之微关联的投资公司,全权负责寸身之微的账户事宜。
乱哄哄的吵闹是大堂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不定期上演的一出,贝水南常驻的散户多已见怪不怪。
林时微心思并未在吵闹中,眼光四处寻找某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没有。
她颤颤巍巍拿出手机,搜索那个自以为是巧合的那个名字,在视频通话的地方犹豫踟蹰了一会儿,最后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点进去。
电梯门开启,通话被中断,她看着微信显示的字眼,不舍的目光往大厅最后流连了一眼,微微吐了一口气叹道:“没意思。”
右手提着保温盒,左手扫去大衣上的晶莹雾珠,手插衣兜,跨步进电梯,电梯门合上又开启。
“微总,又给小赵总带饭呀!”
林时微顺着声音,与打招呼的人客气而微笑地点头,她笑得眉梢眼角沾了些些落寞。
此时相见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等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