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空气里的桂花香逐渐散去时,哥哥对外宣布了我的存在。
他还为此,特意为我举办了一个宴会,在那种很大很豪华的酒店里。
我穿着那种特别正式的衣服,跟在哥哥身边。
来了很多人,他带着我,把我介绍给每一个人,和他们说,这是他的弟弟。
哥哥似乎觉得,用这种方式,把我介绍给大家,我就会有他认为的所谓的安全感。
可这些陌生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只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嘉树,累了吗?”
我从出神中抽离,扭头看向哥哥。
他询问着看着我,我抿了抿嘴,低声道:“哥哥,我想去卫生间。”
“我让凯文陪着你。”
哥哥说的凯文是他的私人助理,我看了眼他身后的人,对方也看向我,我从那双细长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轻蔑。
我不喜欢这个凯文。
我收回视线,对哥哥说:“我自己能去。”
这个大厅的光从吊顶的水晶灯上折射下来,细细密密散落,覆盖在人的脸上,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哥哥的声音把我从那种迷茫拽出,他叮嘱我,让我注意安全。
我绕过了人群,走出大门。
室外的空气新鲜怡人,我沿着指示牌走,看着那试图让性别变得模糊的牌子,犹豫着推开了门。
里面没有人,我径直往隔间里去,推开门,用手压着隔板,长吁一口气。
翻下马桶盖,我坐在上面,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的灯光,出神。
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我想可能是哥哥的,便不想去接。
只是震了两次,手机没了动静。
“嘉树?”可下一刻,隔间外传来了哥哥的声音。
我能清晰感觉到我的后颈发紧,呼吸在那个刹那变得沉重。
我站起来,推开门,哥哥就站在门外。
“我给你发了信息,但你没回,我很担心你。”哥哥的手像之前一样,自然而然地攥住了我的手臂。
我僵站着没有动,仰头看着他。
他比我高了许多,我只能这样看他。
那些从上往下投射下来的光,扎到了我的眼睛里,但我还是努力睁眼,我对他说:“哥哥,我发现我不能够像之前那样喜欢你依赖你了。”
哥哥的脸在我眼里变得模糊,生理眼泪一点点蔓延,我眨眼,湿润和冰冷从眼角溢出,我继续说:“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想我还是会在意。你既然只是想要我的肾,就不应该对我那么好。我会困惑,也会当真的。”
我说完,便用另一只手,拨开了他抓着我的手臂的手。
低下头,从他身侧避开。
我故意不去看哥哥的表情,不想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我,只想离开,离开这里。
“嘉树!”哥哥在身后叫我。
我扭头,脚下踩空,下一秒,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后倒,而后就是疼痛。
疼从左手手臂蔓延,我侧过身,用另外一只手捂着那只疼痛的手臂。耳边嗡嗡作响,从余光里,能看到哥哥从楼上跑下来。
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背上,刚刚碰到我的手,又是一股钻心的疼,我不禁叫出声。他被我吓到,立刻松开了手,有一点手足无措的意味。
“嘉树,手怎么了?很疼吗?”他小心翼翼张开手圈住我,我几乎是被他抱在怀里。
我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溢出,呼吸越发急促,浑身都在抖。我疼的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只能模糊呓语。
听到动静过来围观的人逐渐增多,我能感觉到自己被围在了一个圈子里,这让我非常不适。
除了疼痛,我的身体一部分因为这种窒息的压迫感而发麻。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荣旗的声音,他似乎在呵斥,让他们让开。
接着,满怀的属于荣旗的味道几乎要把淹没。他的声音焦急忧虑,我被抱起来,靠在他的背上。
我能听到他的心跳,急切快速。
我被送到了医院,接受治疗。
抵达医院时,我其实已经疼麻木了。
医院里还是很多人,人来人往穿梭着,我也穿梭在里面。荣旗为我借了一把轮椅,我坐在里头,他在后面推。
拍了片,等报告。他把轮椅推到角落,我靠着墙壁,他就蹲在我面前,用手戳了戳左手手背。
“肿成猪手了,小嘉。”
我低下头,都没说话,眼泪就浇在了他伸过来的手上。
他哆嗦,没有躲开,而是反手接住了我的眼泪。
“哥哥,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他今天是要在医院治疗的。
我憋着嗓子问他。他朝我靠过来,泪眼朦胧里他的脸似水中月光。我忍不住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捞月,碰到了他滚烫的脸,惊醒了。
“你的脸怎么那么烫?”
他望着我,对我说:“我不放心,今天宴会上那么多人,你一定会害怕。”
“那你的身体呢?你是不是发烧了?”我还想用手去碰他的脸,他却躲开了,直接站了起来,看向一侧。
荣之珩从走廊一头走来,手里拿着我的报告。
我蜷缩在轮椅里,他走到我身前,一只手放在轮椅后侧的扶手上。
轮椅被缓缓推行,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报告出来了,我们先去看医生。”
我下意识去找荣旗,去听荣之珩的声音很低,“荣旗,这里有我,你身体不好,先回去吧。”
“我……”荣旗只说了一个字,停顿,他的声音变小了,似叹了一声后说:“好吧。”
我忍着手上的疼,扭动身体回头看。
他的一只手支撑在墙壁上,身体半蜷,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这几天身体一直都不好,天天都在医院,他没和你说,是不想你担心。”哥哥的声音在我身后,周遭的空气好似一点一滴被挤压,他停顿后用极低的语气说:“我承认你是荣家人,我也希望你不要再让荣旗为你担忧。”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让荣旗为我担心。
可我说不出口,那个刹那,我看着荣旗逐渐变小变暗淡的身影,突然意识到,原来身体的疼痛是可以因为心里的疼而忽略掉。
…………
我的左手是轻微的骨裂,医生用支具为我的手臂做了固定。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就是脑袋昏昏沉沉的。
医生开了张单子,让哥哥先去取药。
他让我在医院门口等,门口有冷风,我便缩到了角落里。
没多久,哥哥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袋子,里面放着四五盒药。
他走到门口,四处张望。
我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看到了我,快步朝我走来。
我觉得他想对我说些什么,可他没有,只是略微皱眉,“走吧。”
“荣旗呢?”我问他。
他说,“荣旗先回去了。”
我上了他的车,突然想起来,“你今晚喝酒了吗?”
他扭头看我,眼里浮现淡淡的笑意,“我的酒杯里都是水。”
我听了,吁了一口气,小声说,“那就好。”
车窗的玻璃上落下零星雨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小雨。
手臂隐隐作痛,我闭上眼,脑袋里全部都是荣之珩刚才的话。
我给荣旗造成麻烦。
他因为我,耽误治疗。
就这几句话,变成了一把刀,剥开我的心里,反反复复往里钻磨。
晚上我躺在床上,手臂上的疼像波浪,一波接着一波,沿着筋络骨骼往身体的四处扩散。我有一种自己中了毒的错觉,所有好的情绪都被这疼给慢慢消耗。
几乎是一整个晚上没睡,浑浑噩噩等着天亮,我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以为是荣旗,便立刻下床,光着脚跑到门口,拉开门。
开门的刹那,到嘴边的话便止住了,门外的不是荣旗,而是之前那位被荣旗带回家的他的朋友,是叫贺观洲。
他单手搀着荣旗,荣旗低垂着头,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条纹衬衫,浅色的裤子晕开着水渍的痕迹。
“哥哥他怎么了?”我走近,便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怎么还喝酒?”
贺观洲腾出一只手打开门,用脚踢开,拖着荣旗进房间,直接把人丢在了床上。
我忍不住叫,“你轻点。”
贺观洲哼笑了两声,我感受到他的视线,不禁侧过身,把绑着支具的手背过去。
屋子里都是酒味,我走到窗边,滑动的玻璃窗很重,单手使不上力。
我叹了口气,转头,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人,他抬手,手扶着窗,轻松推动。
清晨晚秋的风涌入室内,吹去了污浊的酒气。
我说谢谢,转头去看床上的荣旗。
他蹙着眉,身体蜷缩,手腕细细瘦瘦,后颈下的骨头一节一节突起。我拾起被子盖在他身上,但因为只有一只手,有些费力。
贺观洲攥住了被子的一角,他微微抖落,被子就落在了荣旗身上。
我侧头看他,实在是憋不住,我对他说:“哥哥的身体不好,不能喝酒。”
贺观洲听了却说:“这得看他意愿,我不好管着。”
“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朋友就能限制他的自由吗?”贺观洲反问我。
我沉默下来,又听贺观洲说:“荣旗最近总和我说起你,说他有了个弟弟,叫做嘉树。”
我心里一喜,“他总和你提起我?”
贺观洲点头,他说:“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这么开心过了,为此,他还推迟了去瑞士安乐死的计划。”
我愣住,上前两步,心里如千斤顶压下,裂开纹路。
“什么?你说什么?”
“安乐死。”贺观洲低头看我,似乎怕我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他已经联系好了当地的机构,只要他想,随时就能去。”
那一刻,鸟兽飞绝,五雷轰顶。
我被钉在原地。
耳边只有贺观洲的话,“我只是他的朋友,我还不够资格去要求他,活下来。”
“我想也许你作为他的亲人,有这个立场,去挽留他,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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