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昱正襟危坐于殿中主位,十几道视线跟随着他的视线,齐刷刷扫向若芜。
澜青最疼爱的小弟子,平日里低调恬淡如闲云野鹤一般,从不问政事,今日忽然现身,却是一副大义凛然,万分坚决的架势。众仙官平时挺不苟言笑、挺老成持重,此刻瞪得溜圆的眼睛就两个字:震惊!
联姻这事,是谁也不该是她呀!
若是霜岱这样的巾帼奇才自请,反倒合乎情理。不过转念一想,澜青此番失踪,若芜自是心忧自家仙师,做出此举也无可厚非。
沧昱却不太震惊,留了若芜单独谈话。
“此次联姻,本君本不愿答应,且澜青向来疼爱于你,定是不愿你远嫁……”
“帝君,我明白,事有轻重缓急,此事已是火烧眉毛。”
若芜今日难得一本正经,不过心中急切,言辞不免夸张了些,反倒像她平日里洒脱的做派。
沧昱莞尔,又正色道:“听闻妖王君泽有一心爱之人,因体质虚弱常年以秘术养护,此番君泽要求仙使联姻送去仙使,恐与此事有关,阿芜此去,除重绘《妖山堪舆图》之外,务必小心周全己身。”
恐怕灭族之灾,便于此心爱之人有关。
若芜心中一动,施以礼,道:“谢帝君提点。”
-
这场心思各异的联姻,双方都无暇操办。
于是,三日后,若芜出嫁了。
天族遵守承诺,仅送新娘一人前往万妖山赴亲,连个仙侍都没有。
这场远嫁的亲事,各仙家本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生怕被殃及发配妖山。然,帝君沧昱对外宣称澜青闭关修卷,此次亲事由他代送。于是,各外出办公的仙家得知堂堂帝君亲自出面送亲,纷纷从各地赶回,齐聚仙云南大门观礼。
若芜在仙云待了六百多年,这么多人头,还是头一次见到,竟比广玉天君成婚时更甚。
这些平日里不苟言笑、老成持重的仙官,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说来,因沧昱与澜青相熟,若芜还是屁点大娃娃模样的时候,沧昱还抱过她玩耍,四舍五入也算如兄如父。澜青不能出面,由沧昱代为送亲撑台面,便是再隆重不过了。
因此,沧昱虽依着若芜的要求免除了仙界冗长的婚事流程,仪式简得不能再简,场面仍是浩浩荡荡。
只不过除画镜司以外,仙云各司并不知此次仙妖两族联姻背后的直接缘由,权当是看场热闹。
万妖山仅仅派来一只夫诸鹿接亲,候在仙云天门外。
夫诸鹿通体雪白,头顶四角,颈上鬃发温顺,驾着接亲花车而来,花车棚顶满布暖色花卉,帷幔轻垂,与仙云轩昂隆重的仪式不同,颇具异界风情。
霜岱在旁驾云观礼,眼见着妖族派出阵架如此单薄,面露不愠,颇有些拔笔拦亲的架势。
画镜司仙官的法器便是笔管,如笛子一般大小。
眼角瞥见霜岱腰间那管赭玉跃跃欲战,若芜心中好笑,挤眉弄眼朝霜岱眨了眨眼。
不过是些繁文缛节罢了。
比起澜青与霜岱的性命,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若芜这般无所谓的样子,霜岱心中怒气微扫,压了压愠色,甩手负在身后,仍是不大痛快,赭玉却是镇定了下来,不再斥出红光。
若芜自是无心虚礼。
她从织女司选了一身最简便不过的月色婚服,轻盈的海珠冠不压脑袋,柔纱遮面,灰白色笔管配于腰间,步伐矫健地登车而上。
仿若下界游玩般洒脱随意。
众仙家只道澜青最疼爱的小弟子,果然承其仙师气韵,履险如夷,安之若素。
不多久,礼毕。
一众八卦仙官目送花车离去,啧啧咂嘴,意犹未尽。
人头久久不散。
-
夫诸鹿驾着花车奔至人界上空时,天色已暗。
若芜曾下凡游历过,对凡间景象并不陌生。
夫诸鹿奔腾之间,凡间屋瓦灯火渐远,竟已至夷山上空,妖族与人族大体以夷山山脉为界,各安一方 ,想来万妖山便隐匿于夷山以北的连绵群山之中。
若芜靠着花车边沿,掀开面纱一角咬了口饼,迎着风眺望,面纱下腮帮子鼓鼓。
她灵力平平,修为也平平,不比澜青那些有千年修为的老神仙,光吸收天地灵气就能裹腹,是以方才饿了,便用笔管折青画了个饼充饥,以她的修为,这个饼很快就不管饱了,不过饱一时是一时,她向来知足常乐。
一想到她家老东西。
若芜又摸出通灵镜来查看书信,多了几封送亲见闻的八卦书信,而澜青依旧未回书。通灵镜与仙官灵力相连,人亡镜毁,此时往来书信尚在,亦可传书,就表示澜青性命无忧,暂可安心。
况且离开仙云之前,帝君已答应她,定会寻回澜青护他无虞,仅凭她一己之力,或不能护澜青周全,但帝君一诺,重值千金。
若芜心中不免宽慰了几分,口中的饼子也有了些许味道。
此番,澜青的性命必定无忧。
-
三月微风,迎着桃香。
正疑惑这荒山之上哪来的桃花,眨眼间,漫天桃花飞落。
若芜很不应景的吞了口饼。
伸手接了一片花瓣,眼前一道白影飞窜而过,漫天花瓣疾飞旋舞。那身形与清渊天君座下天犬形似,却见它飞窜至花车前方,化成一道人形,截断夫诸鹿的去路,花车被迫停下,夫诸鹿呦呦低鸣。
夜色更沉了。
若芜睁大了眼望去,原来是只犬妖少年,“少年英雄,为何拦我去路?”
白九抿了抿唇,双拳紧握,脸涨得通红。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若芜仙子!我,我……你不能嫁给那老蛇妖,他心狠手辣!他不是个好东西”
若芜:“……”
敌人的敌人便是友军。
妖王君泽心狠手辣,她还真是深有体会,只不过她此番非嫁不可。
错愕片刻,若芜自诩记性没差到这般田地,这友军长得清俊,亭亭玉立,若是见过定有印象,待不及细细回忆,话本子在脑海中飞快翻了十几页。
这桥段,熟悉。
此山是我劈!此路是我开!打劫啊!
若芜扶了扶额,搬出帝君那套慈祥威仪来,“这位少年英雄,你小小年纪……”
“臭狗。”
一道缓慢戏谑的嗓音打断了她,“我的车,你也敢劫?”
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在头顶上方响起。
花车轻轻一颤,夫诸鹿顺从轻吟。
君泽懒洋洋截断若芜的循循善诱之词,薄唇微漾,巍然浮立在花车上空。
夜风阵阵袭动。
“……”
若芜指尖微缩,抓着花车边沿的指节隐隐泛白,前一世,君泽袭入画镜司的狠戾模样赫然映现。
死仇家杠上半路劫匪了。
这戏码。
若芜面上漠然,却忽然想掏一把瓜子嗑,待他二人两败俱伤,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老蛇妖,你……”白九呲牙,不知从哪里挥出一把斧子,话音未完,对面刀雨骤降。
灵力裹挟着无数把冰刃飞刀,刺向白九。
白九翻了个身,左右连挥,堪堪避开刀雨,左臂衣袖划开一道口子。
君泽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轻扬,又一波刀雨飞出。
白九无暇他顾,闪身化出原形,被刀雨直逼得闪躲,他固执的不肯退入山谷逃逸,后路坦荡,只要他不拦住去夫诸鹿的去路,刀雨未必伤的了他。
他的身上又划破了几声,霎那之间,血色渗染。
若芜心叹:友军还是嫩了点。
“唰唰唰”的三声幽白笔刃劈空飞出。
折青在她手中,迎空画出三道,替白犬挡去一阵刀雨。
一阵刀雨被若芜击落,君泽戏谑地挑眉,唇角带笑,看向白九的眼神却寒若冰渊。
飞刀刚被折青的笔刃劈出去,又掉头回击,来势狠戾汹涌,直逼白九命门。
若芜扬指一弹,折青瞬间离手,飞至白九身畔。
折青反转翻折,刹那间已连挡数阵刀雨,又见刀势猛戾,劈空而来,灵光横飞,折青生扛两下,极速飞转劈刀。
飞刀尽落。
几缕折青狼豪,漂浮空中。
若芜状若无事地收回折青,迎风而立,淡然一笑,对白九眨眼道:“小白狗,快走吧,莫要再打劫了,此婚,我非成不可。”
得了拒绝的劝告,白九抽了抽鼻子,万分哀怨地望了一眼若芜,扭头窜入深谷,消失无影。
-
道阻消失,夫诸鹿继续向前奔驰。
上空的人影一闪,若芜身旁便多了一个人,那男子抱着胸斜斜着倚花车柱,如墨的黑发张扬飞舞,正是那心狠手辣的妖王君泽。
他一袭白锦华服,精美的赤色凶兽纹绣,领口为黑银条纹状缘边,竟比她这个新娘子更显妖娆。
面具遮了君泽半张脸,架在鼻梁上,露出的薄唇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笑意。
不知仙云情报是否有误,君泽分明小若芜百余岁,个头却比她高出一截,两人站在一块,若芜要微微踮脚,视线才堪堪与他下巴齐平。
妖比仙气死仙。
澜青怎么不把她拉扯高一点。
总之气势输的很彻底。
若芜干巴巴扭过头,没兴趣再自取其辱,面纱轻轻扬起,露出一片雪白肌肤,红唇殷润,浑不知嘴角沾了几颗大饼面粉屑。
隔着轻纱,视线滑落到若芜的唇边,君泽嗤笑一声,眼底的暖意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淡漠无波的漆黑深瞳。
“我还以为上天仙界净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伪君子,仙官大人倒是与众不同,还未入我妖山,便有浪荡风流债追上来了。”
君泽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语气并不友善。
若芜幽幽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
那化了人形的犬妖,她今夜头一次见。
而她与君泽,在这一世也是头一次见面。
君泽为何对她有如此敌意,难道画镜司与他之间的仇怨积压已久,可画镜司在上天仙云向来克己复礼,最多不过当年潜伏万妖山偷偷绘造了堪舆图,天族只是以此制衡,他竟这般仇视戒备。
若芜不动声色紧了紧怀中的通灵镜。
入了万妖山之后,恐怕要减少与天族的联系,以免露出马脚。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若芜此时肚子空空,无心周旋,平淡回了一句,“久闻君泽大人风流浪荡,日日流连美人窟,彼此彼此。”
仙云掌握君泽的资料虽不多,风流史却占了一半有余。
他怎好意思与她谈论风评。
君泽的脸果然黑了一黑,拉直了唇线,不再说话。
白光微闪,若芜眯眼偏了偏头,耳边隐约传入急流水声。
一时未察,夫诸鹿竟架着花车飞速驰入结界内了。
原来这万妖山坐落在一片山谷之底,谷底一片灯火繁华景象,与凡间夜色相近,空中漂浮着千百盏明亮的花灯。
夫诸鹿飞奔一圈,停在一处矮山宫殿外。
“新娘子来啦!君泽大人把新娘子接回来啦!”
“让我看看!”
“君泽大人穿的浅色婚服,阿姐!你输啦!”
“真是仙子下凡啦!”
“……”
崇吾殿外,奇形怪状的众妖民等候多时,有马首人身的妖举着花灯笼,也有人面狐尾的美女妖手捧艳花,一个两个的,都伸头左右张望着,人头攒动。
若芜瞧着这些妖民,倒是比君泽良善许多,却怎的愿与他这般嗜血好战的败类同流合污。
花车一停,殿前欢呼震耳欲聋。
若芜恍然有种错觉。
仿佛来到了凡间富贵人家娶亲的府邸,正欲掀幔下花车,脚下却一轻,一只手掌搂上腰间,整个人悬空了。
君泽将她打横抱在怀中。
若芜一惊,下意识按住他的脖颈,“你做什么!”
指尖微微蓄力,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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