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过得快。
林祎凯小时候总这么觉得。
他五岁就被圣上挑中，进宫做了太子的伴读，那是无上的恩宠。
他的父亲时任礼部尚书，为人刚正不阿，最得圣上宠信，连带着稚嫩的嫡子也得了提拔，从小做了储君的身边人。
他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时候，太子也只是个五岁大的小黑娃娃，人虽小，却总爱板着一张脸，见了林祎凯也只是瞪圆了眼睛，不发一言。
林祎凯小时候是个爱笑的。他不怕那个小黑娃娃。
那年的遇见是个冬天，林祎凯穿着厚厚的一身小官服，披着白色的毛领斗篷，圆滚滚的一小只，见了太子先是朝他甜甜一笑，然后跪在地上笨拙地行礼，叫他太子殿下。
马太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甜的小白团子。
圣上子息单薄，他没有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平日里无人与他玩在一道。大人们从不与他玩笑，小婢子们因着他太子的身份，也从不敢当着他玩闹。他以为一个人生来就该如此的。不苟言笑，正襟危坐，循规蹈矩。
可那个小白团子是他寂寥童年里的一道光。
他一开始并不太喜欢林祎凯。
因为他太“离经叛道”了。
他们每日都要在一起，从卯时入课堂，申时出，用了晚膳后还要一道练习骑射。
林祎凯却并不怎么听话。
他贪睡，早上被宫人从被窝里费劲巴拉叫起来，隔着几进太子都能听见宫人催促林祎凯的声音。
每日清晨遇见时，他都是一副懵懵懂懂似梦非梦的模样。
一板一眼的马太子见了，总是要狠狠皱一下眉的。
可林祎凯一见了他，却又会高高兴兴地扑过来，从不好好行礼，跪着的时候脑袋都要钻到马太子的怀里，再软软糯糯地含糊喊一声太子哥哥殿下。
明明他的生辰比太子早几个月，可林祎凯爱这么叫他。
称谓乱七八糟的，马太子都不想与他计较。
读书的时候，太傅正讲着四书五经，林祎凯却在瞧着窗外飞过的大蝴蝶出神。
然后还会悄悄捅一捅身边的太子，小声问他，太子哥哥殿下一会儿同我去抓蝴蝶么？
马太子不想答应的。
但是林祎凯总会拉着他的袖子，软软地求他，叫他太子哥哥殿下。
他只好高傲地抬一抬下巴，就当应了。
他们一起抓过蝴蝶，捞过池塘里的蝌蚪，捕过夏日的知了，集过冬日的落雪。
太子的身边人最能发现太子的不同了。
连许公公都说，太子爱笑了，和小林公子在一道的时候，像变了个人似的，身上都有孩子的朝气了。
可太子对外人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只有他的小白团子是一个例外。
那日他们约好了夜晚看星陨。
太子不爱宫人们围在一旁，早早屏退了众人，牵着小白团子的手，坐在正殿前的院子里看星空。
林祎凯嗜睡，坚持不了多久就歪在太子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马太子，这会儿却不敢动。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
或许是他怕自己一动，就惊扰了这个白团子的梦。
于是他就撑着一个姿势，过了一夜。
没有人看到星陨，太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一同睡了过去。
第二日两个娃娃都睡过了头。
太傅大发雷霆。
太子自五岁读书以来，就没有迟过一回。
太子犯错，理应伴读受罚。
马群耀咬着牙看着林祎凯跪在太傅面前，被藤条抽地大哭。
他知道林祎凯最吃不得痛，平日里被树枝划破了一道小口子都要流几滴眼泪，撒着娇让太子哥哥殿下给吹吹。
藤条一下一下打在林祎凯身上，却让马群耀心里生疼。
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他疼了。
往事如烟。
林祎凯不知自己怎么还会做着儿时的梦，一早便有些恍惚。
他按着太子妃的吩咐，擦拭她房里的青花瓷。
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东西，据说很是珍贵。
东西还未擦完，一个婢女却突然从边上急匆匆路过，恰好撞到了正起身的林祎凯身上，他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朝那瓷器跌了过去。
砰！
哗啦——
“啊！不好了！小蛮把娘娘的青花瓷打碎了！”
几声纷乱的脚步声，太子妃铁青着脸走了进来。
只见林祎凯面色苍白地躺在一地碎瓷片边上，手因为用力往地上一撑，还被锋利的碎片割到了，潺潺流着血。
“大胆！娘娘的瓷器有多珍贵你不知道吗？！那是李尚书大人亲自为娘娘挑选的陪嫁！你这贱奴根本就是存心的！”
“别说了。去把藤条拿来。”
太子回东宫的时候看到就是这幅场面。
林祎凯满身狼狈地跪在院子里，手掌落着血，身上也没一处好的地方。
太子妃的婢子正挥着一根藤条抽在他的背上，每抽一次，他便浑身抖一抖，眼眶红着，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这是怎么了？”
“殿下，您可回来了。臣妾正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奴才。他把臣妾最心爱的瓷器给砸了，殿下不会是要包庇他吧？”
太子妃泫然欲泣，和太子哭诉道：“那个瓷器是父亲挑给臣妾的，臣妾最是喜爱不过了，谁知，谁知今日就被这奴才不分青红皂白给砸了，臣妾也没有办法，不教训教训这个奴才，以后不知会怎么爬到臣妾的头上呢……”
“你是东宫的女主人，教训奴才的小事，你自己拿主意。”
说罢他就入了正殿，仿佛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太子妃得了这话，心下安定，不自觉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这局，是她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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