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结束,剩下就是散伙饭。
地点定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小饭店,饭店装修一般,看着有些年头了,但还好算是比较干净。
陈美云刚落座就忍不住跟姜莞小声吐槽:“听说这饭店是班长家开的。”
班长订了了一个大包厢,包厢里开了三大桌。
姜莞这一桌都是女生,潘琳琳就坐在她对面。她仍旧保持着一贯的拒人千里的姿态,冷冷地坐在那,也不主动说话。坐在她旁边的是班上一个性格比较温和的女生,叫许茹。她主动给潘琳琳倒饮料,后者把自己的被子递过去,还说了一句谢谢。
散伙饭注定是班上那些积极分子的斗兽场,一开始大家还算端着,礼貌地吃菜,客气地喝饮料。但是随着体育课代表大手一划拉,让班长搬三箱啤酒过来,事态就朝着失控的态势发展了。
平时不管是喝酒的还是滴酒不沾的,在此刻毕业气氛的烘托下,纷纷举起手里的酒杯,学着大人的模样。
“毕竟这一次转身离开就是离别了!”
班长起身带头敬酒:“话不多说,感情都在酒里了!”
班主任张栋梁已经□□成了全自动喝酒机,平时一张黝黑质朴的老实脸泛着酒醉后的坨红,受了体育课代表的怂恿,开始和一帮男生唱《恋爱循环》,木质的地板被他们跺得粉尘乱飞。
“姜莞,你说老班醒了看到这段视频会不会很想死?”陈美云抱着酒杯靠到姜莞肩上。
“有这么严重?”
“最多就换个星球生活吧。”
吃到一半,姜莞避开越闹越凶的一群人,自己去找洗手间。
洗手间在包厢下一层楼,她找了一圈才找到。姜莞推门进去的时候,洗手台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潘琳琳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姜莞,甩了甩手上的水后,又抽了一张纸把手擦干。
“你要准备回去了吗?”姜莞先开口。
潘琳琳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两人的视线在一面斑驳的镜子里对上,她沉默了好几秒终于又开口:“姜莞,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帮我,你是欠我什么吗?”
这句问得真是奇怪,明明是一句感谢的话,却偏偏用的是讨伐的语气。
姜莞知道她在说毕业典礼上的那件事。
“这件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你不用觉得我是在帮你。”
“好,这件不算。”潘琳琳丢了手里的纸团,一步步靠近姜莞,素来无坚不摧的表情上第一次有了裂痕的存在。
“那高一的时候我忘带物理书,你明明带书了却站起来跟我一起罚站。”
“我说我妈在金融中心上班,其实你知道她只不过是在里面做保洁,但是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运动会我来例假没法参加八百米,你当时感冒还帮我跑了。”
“还有——。”潘琳琳掰着手指似乎要把所有的事情在此刻全部算清。
卫生间的窗户打开,远处传来蝉鸣的声音,如渐渐繁盛的潮水。将人拥抱,也将人剥落。相遇和离开,存在于同一个季节的两端,有时候也会让人疑惑,眼泪和微笑,究竟那一样应该先行。
“姜莞,其实我挺讨厌你的,但是我也一直想成为你。你知道吗,那种成为不是说做你的影子,而是想要取代你。”
姜莞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讲,看着她露出自己的爪牙,凶悍,却又柔软的样子。
“但是我终于知道,我成为不了你。”
“你真的很讨厌。”
“令人讨厌。”
“可是。”姜莞顿了顿:“为什么要成为我?”
“人最重要的是成为自己就可以了。”
这世上最亲密的战友,最珍视你的人,始终只有你自己而已。
潘琳琳是姜莞高一时候的同桌,那个时候这个女孩的性格比现在更在要阴郁,起码她不会在别人给她倒饮料的时候跟她说谢谢。
姜莞不是救世主,相反她很擅长跟人划清界线,过一种进水不犯河水的生活。但是潘琳琳不一样,某个周五放学的傍晚,姜莞因为出黑板报几乎是全校最后一个才出校门。
等到了校门,她才发现有人跟她一样晚。
潘琳琳站在校门口的一棵香樟树下,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前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要钱要钱,你就知道要钱!”
“我早就告诉你了,女孩子读什么书,早点工作赚钱,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好?你妈让你读书的你去找你妈要钱,我的钱还要供你弟弟上学!你少来打主意!”
……
人很难对着和自己有相似命运的人无动于衷,至少那时候的姜莞不能。
“我大学全部填了外地的学校。”潘琳琳经过姜莞的身侧的时候停了一下:“我打算和我妈离开南远,在别的城市重新开始。”
“姜莞。”
“谢谢你。”她留下一句轻到无的感谢后,坚定地迈步离开。
谢谢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我嫉妒你,讨厌你,恨你,也羡慕你,想过要仰望你,你都知道,但是你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我们是平等的,我们不用一样,我们可以各自精彩。你说的没错,我不用成为你。我只做我自己。我不再背叛自己,不再仇视自己,也永远不会再视自己为敌人。
一顿散伙饭从下午一直闹到傍晚才结束。
喝得半醉的一帮少年在饭馆门口依依不舍地拥抱,甚至是哭泣。只有班长班长红光满面,看不出一丝悲伤,看里这单是真赚了不少。
陈美云喝得有点晕乎乎的,但这一点不妨碍她在电话里命令卫林来接她。姜莞陪陈美云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卫林。
这算是姜莞第一次见他。
人的确长得不错,白白嫩嫩,话也不多,我见尤怜路线的。
“麻烦你送陈美云到家后打个电话给我。”
“好。”卫林也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我先送小云回家了。”
姜莞是最后一个离开饭店的,她看了一眼天空的晚霞,胸腔里那些散伙时匆匆灌下的酒液此刻在不平,在翻滚,热气腾腾的酒气蒸得她头脑发热,眼睛都有点糊了。
姜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有点醉了。
现在应该去哪呢?画室?还是回家?
似乎哪个都不是好选择。
手机上跳出来一条微信,是路季予的。姜莞点进去看了一眼,是个视频。但是她没有点进去看,她知道这个视频的内容——那是下午林箬下午把她堵在后台对峙。没想到被人拍了下来还发到网上去了。
姜莞挂了一个语音电话给路季予,电话那头几乎是秒接。
饭店门口人来人往,盯她的人也多,姜莞往前走了几步,进了一家罗森,随手拎了瓶矿泉水去买单。电话那头的人始终保持着安静,只有隐约类似电流的沙沙声。
姜莞在便利店外的椅子上坐下。
“散伙饭吃完了?”
“嗯,你在干什么?”
路季予电话那头有点吵,听着像是在ktv。
“和朋友在唱歌。”他说着拉开门人往外走,身后有个人叫了她一声,但是他只回身看了一下然后点了点手里的电话,没应声。
姜莞喝了一口水:“你唱歌好听吗?”
路季予走出包房,来到大厅边上的沙发坐下:“应该还不错。”
“那你们学校学生还挺有福气的,我们学校有个男生长得挺帅的,但是嗓音特难听,偏偏每年艺术节他都要唱歌。”
“那很会折磨人了。”
“岂止,高二的时候他给我唱了一首《天使》打算当众表白,吓得我跑到后台把他的麦给拔了。”
路季予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姜莞,你在跟我炫耀啊?”
“人越缺什么就越在乎什么,我有什么好炫耀的,这不过是我的日常生活罢了。”
到这一句,路季予算是有点确定姜莞可能有点醉了。
“你在哪?”
“我吗?”姜莞四处环视了一圈:“就在金融大厦的旁边。”她对面就是上次他们一起喝咖啡的那家的星巴克。
那时候的落日跟现在一样漂亮到不可方物。
“你不会现在要来找我吧?”
“美得你。”路季予啐她。
“算了,我已经跟我爸打电话了。他等会儿就来接我。”
“我爸现在还不知道我把林箬得罪了这件事,估计还有闲情逸致上演父慈子孝。”
“那为什么要得罪她?今天上午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路季予坐的沙发斜对面就是一整面的led屏幕,现在上头正放着《晴天》的mv,他下意识顺着歌词在心里哼了几句。
“一时冲动了,你说我现在去找她道歉还来得及吗?”
“估计是不行了。”路季予顺着她的声音往下说,然后点开打车软件看自己刚打的车已经到楼下。
等他上了车,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惯例刚要开口询问手机尾号,路季予比了个噤言的动作,然后把提前在手机上打好的数字和字给他看。
网约车司机了然地笑了笑。
这边到姜莞那儿车程不到十分钟,路季予一直吊着她讲话,没让她挂。
姜莞虽然喝了点酒,但是听着路季予手机那头各种动静的转换,也算是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了。
“路季予,你现在不会在赶过来的路上吧?”
路季予付完钱推开车门下车,照着刚才姜莞在电话里指明的地点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太阳伞下的女孩。
白色短袖衬衫配短打灰色百褶裙,一张脸透着淡粉,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纯粹醉的。
“很会猜啊。”
“不过我已经到了。”
姜莞一愣,四下望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马路对面的那家星巴克,果然那里站在一个一身黑的少年,这次他没带帽子,蓬松的黑发让阳光浇出了一圈浅浅的金边。
他就那样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越过无数汹涌的人潮,也穿过过去无数个岁月的片段,有那么一瞬间,姜莞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被记忆模糊的那个在家的午后。
从门后走到门前,这段路,她花了很多的时间。
姜莞举起手跟对面的少年挥了挥,她的胸口卡着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她想了一会没想明白,就好像有一整片花海在她的眼前盛放的那种冲击。
“路季予,你在跟我玩浪漫。”
电话那头的路季予轻笑了一声,也抬手招了一下算是回应:“这就算浪漫了啊?姐姐还真是没见识啊。”
姜莞换了一个手拿手机:“那怎么办,我人就是这么安分守己,没玩过什么大浪漫。”
路季予怼她:“是只有五个前男友的那种安分守己吗?”
“哦,原来你特地打车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弟弟你还挺有空的啊。”
马上来往车辆络绎不绝,远处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在日落余晖折射着荡漾的暖光,大厦底下的江河上有游船鸣着笛驶过。如果这一幕放在电影里,应该是分别多年的男女主偶然在命运的指引下相遇在同一条马路的两道。
他们互相注视着彼此,一言不发。
“想了想,有些话还得是当着你的面说。”他正说着忽然就起了一阵风,初夏的风,温柔又带着一点试探的热烈,她撩得路季予的头发东倒西歪,连带着他说出的话也染了东拼西凑的破碎感。
姜莞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毕业快乐,姜莞。”电话那头向来略显清爽明朗的少年嗓音此刻却带着少见的庄重,还有真心的祝福。
毕业快乐,姜莞。这句话甚至连姜怀南和李晚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过。
毕业快乐,至此为止的人生里,你都快乐吗。
有什么东西在心头轻轻裂开,接着是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从那裂口里缓缓探出了一个头,似乎是终于得见天光,藤蔓撕裂一切,肆意疯狂生长。
姜莞想,不愧是你,路季予。
沉默了片刻后,她手摸了摸挂在矿泉水瓶上的水滴,眼睛则盯着对街的男生,听见自己在低声叫他的名字:“路季予。”
“跟我去新疆吧。”
*
姜莞和陈美云去新疆这件事本来已经计划了挺久,姜莞一行本来共有四个人,三女一一男,其中一对是情侣也是陈美云的朋友,但偏偏临到出发前发生了变故,情侣闹分手,本来负责开车的男司机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不过你放心,我那个姐姐她也会开车,她说了到时候她开车。”
上午画室还没有开始营业,陈美云最近迷上自己做美甲,带上了新采购的设备来姜莞这大展身手。
姜怀南在厨房里炒菜,留了一个耳朵在室外,把她们之间的对话偷听到一字不差。
他忧心忡忡地举着铲子出来:“什么意思?现在只有你们三个女孩子去了?这多危险啊。”
“您放心,一点都不危险?姜叔叔我跟你讲现在去新疆比你在厨房炒个菜都还安全。”
“厨房炒菜怎么危险了?”姜怀南不服气。
陈美云小声开口:“您刚才被油溅得叽里呱啦大叫了起码有三次,吓得我把指甲油都打翻了两瓶。”
姜怀南:……
“但是女孩子开车我总归不放心。”他还是不死心。
姜莞知道他爸又来“女子不如男”的这一套了,拿了张纸巾擦掉指甲边缘多出来的甲油:“女孩子不放心,那找个黄毛来开车你觉得这么样?”
姜怀南:得,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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