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妃面色冷下去,微微挑眉,直起身子:“何出此言?”
她这表妹的心思一直重,虽然在大人眼中不过是故作深沉。此番突然前来,她本做好了有事相商的准备,却没想到顾沅芷上来就跪。
顾沅芷仍然保持着跪姿,香妃皱眉:“平时我倒乐意宠着你,不过事关姑姑,你绝不能有半句戏言。”
顾沅芷这才直起身子,眸色认真:“姐姐可知,我母亲在进德寺,遇见了谁?”
香妃不答,只垂眸看她。
“太子太傅千金,舒棠。”
“你如何得知?”
顾沅芷苦笑一声:“因我曾在几年前见过那舒小姐,她耳垂上有一颗很明显的红痣,而母亲寄来信中,直言捡到那人,耳垂上正正有一颗红痣。”
香妃轻柔抚摸着红色的指甲:“那又如何?”
“虽不能断定,此女必是舒太傅前阵子走散的那位女儿,但这时间太过巧合,不得不防。
“舒太傅一家从未入寺礼佛,我母亲却捡到这位失踪的舒小姐,若是时间短也就罢了,然而失踪已经好些日子。
“闺阁女子最怕的便是名誉受损。更何况舒太傅在朝堂上的态度与我父亲向来相左,阿芷只怕有心之人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更怕为了她的清誉,我母亲反而成了幕后黑手。”
她话到此为止,并没有点明白怎么个诬陷法子,但深谙宫中争斗的香妃却听明白了。
她慢慢想了想,看着仍跪着的少女。
终于,香妃沉吟出声:“起来吧。”
“这事你先来找姐姐,倒是对的。”
顾沅芷心中松了口气,慢慢起身。
其实这事可大可小,前世事态并未她说得这般严重,但父亲和母亲或多或少遭了朝臣和他们家眷的猜忌,不好的传闻在坊间流传。
香妃宠她,虽有几分真情,但随年岁渐长,入宫许久,也便磨灭了些,更多的是看在她母亲面子和顾家的助力上。
顾府受人指点,总归对她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香妃倘若相信,便一定会帮她。
好在,她赌对了。
香妃并未言明她要怎么做,但顾沅芷对这位宠绝六宫的表姐很是相信。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被屏退的侍女匆匆来报:“娘娘,皇宫娘娘派人来,邀您前去一叙。”
顾沅芷安静坐着,这不是她能插嘴的事情。
香妃嗤笑了一声,撩起掉落至额前的发丝,就着侍女的搀扶站了起来,神色慵懒:“呵,我倒要看看。皇后存了个怎样的心思,一听闻你入宫,就这么按捺不住。”
闻言,顾沅芷心中了然。
存什么样的心思?无非是看顾沅芷年岁快要到了,楚大夫人意图退婚又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心里的算盘开始打起来了。
如今顾家可谓是如日中天,香妃颇得盛宠,连带着他身后的母家水涨船高。而顾宋两家又是姻亲,父亲也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提起顾家,基本上人人都想过来奉承几句,小辈们的婚事更是被算计来去。
顾家一共就三位老爷。小叔尚未娶妻,大伯家是两个儿子,大的已娶妻,小的已参军,最后也就剩她父亲有两个女儿。
存了心思想要攀上顾家的人,只能从这两个女儿身上入手。
只是顾沅芷倒没想到连皇后都存了这份心思。
上辈子自然没有入宫一事,她深居闺中,整日吟诗作画,抚琴品茶,只待及笄礼后履行婚约。
顾沅芷在心底苦笑,要是能多相看几家,怕是上辈子也不会对男女之事如此懵懂无知,最后一眼就相中了那个最不值得托付的人吧。
她结果侍女递上来的手炉,浅笑:“姐姐去罢,阿芷在姐姐这儿待一会儿,也就自行出宫了。”
如今目的已然达到,便也没有什么。待在宫内的必要了,反而惹是生非。
香妃含笑挽留:“你也不必急着走,过会儿同我一同用完晚膳再走,我让人送你回家中去。”
顾沅芷自是随口应下。待香妃走后,她瞥见不远处的琴,目光变得悠远。
前世死之前,她也未曾奏完一首曲子。
到最后,也是曲不成调。
香妃的贴身侍女都是有眼见的,这是主子最宠爱的妹妹,自然是她要什么便给什么,立刻去取了琴来。
于是顾沅芷坐在香妃院中,靠着那株桃花树下,弹起琴来。
自上辈子一个人待在京城以后,她就许久未曾抚琴,都快忘了,及笄之年时,她就是因一手好琴艺而名动京城。
琴声潺潺如流水,婉转动听。越过墙头,直达人心。
“这深宫之中竟还有这样动听的琴声。”不远处宫墙外一群少年。在道上缓慢而行。
为首的少年一身明黄色衣袍,袍子上系着的香囊,花纹繁复。传出淡淡檀香,显然身份尊贵非凡。
正是太子。
此时他面色有些惊诧。朝着身后众人惊叹。
一旁低眉顺眼的太监轻声道:“回殿下,这是香妃娘娘的寝宫。”
太子方才惊诧的表情消失不见,恢复笑意:“既是后宫娘娘,便不好叨扰了,诸位与我继续前行吧。”
他这话一出,不少跃跃欲试的少年郎也收起了心思。
谁不知道这香妃颇得圣宠?
然而有一人懒懒出声:“诸位同游且先行一步,本世子稍后就来。”
想到这位世子爷的名声,同行的几位少年脸色惊愕,他竟是要在这宫中一窥红颜?
这拈花惹草的纨绔!
一向好脾气的太子也冷了脸色:“容与,宫中不是胡闹之地。”
“殿下怕什么?”燕长绥却是不以为意,“不过拜访罢了,殿下可是忘了,我还得唤这位娘娘一声姑母呢。”
是了。说来也真是奇怪,镇国公府的燕老夫人在进德寺的那几年,香妃还未入宫,也不知是怎么得了青眼,竟被认作了义女。
太子目光沉沉,终是领着剩下几个少年,拂袖离去。
少年郎自墙下倚立,听得琴音潺潺,唇角笑意未变。
于是顾沅芷踩着石头,借力攀上宫墙时,那少年郎正双手抱臂,笑意吟吟:“好一首《旧草》,顾家姑娘真是才情卓绝,在下实属钦慕。”
顾沅芷微愣,没想到竟在这儿碰见前世旧人。
谁料她不开口,那少年更得寸进尺:“你有沅芷,我有逍遥,不知配不配得?”
逍遥逍遥,指的是他这个无法无天的性子罢?
底下的冬青听见陌生男子的声音,心下顿时暗道不好。
她已涨红了脸,啐了一口,骂声透出墙外:“登徒子!我家姑娘的名讳岂是能随便叫得的?……姑娘你快下来,要被看见了不好的。”
顾沅芷并未说话,只静静看着墙下依旧带笑的少年郎。
前生机关算尽、夺权登基的新帝,燕氏长孙、勤王世子,燕长绥。
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夫君。
可他如何就知晓她的身份?
只思考了一瞬,顾沅芷开口:“公子可否搭把手?”
搭把手?
燕长绥活了十九年,头几年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后几年斗鸡走狗、拈花惹草,头一次见骑在墙头的大家闺秀,也头一次见有人见他不惧不羞,还让他搭把手。
大约是没认出他是谁。
他笑意更深,手臂仍未放下,反倒掏出一把折扇,端的是翩翩公子之态:“行啊,你下来吧。”
顾沅芷半点未曾犹豫,身子越过墙头,双手一松,直直坠了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坚硬与疼痛。
“说跳还真敢跳啊。”
耳边传来闷闷的声音,好似由胸腔发出的。
奇怪的是,一靠近他,原本已有些模糊的记忆却清晰起来,随着幽幽的杜衡香气涌入脑海。
薄而冷的唇、她的腿折出的弧度、男人肩胛骨上的小痣……
顾沅芷倏地红了脸。她迅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待燕长绥从地上起身,面前的人已然退后了好几步,低眉顺眼微微俯身:“多谢公子,顾沅芷感激不尽。”
燕长绥抬起眉,略显玩味:“谢我?这曲径通幽处,你我孤男寡女,要是传出去,不知还谢不谢我?”
“嗯……就叫‘宫墙柳下私相会,佳人留得幽兰香’,你说好不好?”
顾沅芷悄悄觑他一眼,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更坏的名声都有过了,实际上她不算有多在意这个。
她眉眼柔和,仍旧无波无澜:“公子慎言。于女子名节之事,顾沅芷不敢冒险。”
“哦?你不敢冒险,方才还敢这么往下跳?”燕长绥明摆了不信,忽而一笑,折扇轻佻往前,被顾沅芷避开。
或许是方才过于随意,被他敏锐觉察,顾沅芷终于装不下去了,再次俯身行礼:“见过燕小世子。方才是沅芷失礼了,还望世子海涵。”
“这才对。”燕长绥收回折扇,语气恢复正常,“早认出来了,这是吃定本世子对美人向来怜惜?”
要不是前世见过他美人在怀,坐怀不乱那副面孔,顾沅芷几乎真要以为,眼前这位无法无天的世子,有多爱花前月下。
她不欲再多说,只再次行礼:“沅芷先走一步。”就要擦肩而过。
燕长绥没料到她说走就走,心中逆反,反而想再留她一留。
他转身就要喊,却不料女子的衣裙属实飘逸,两人离得过近,于是脚步刚一挪动,就踩上了一截白纱。
顾沅芷察觉不对,就要侧身避开,然而为时已晚,裙裾被人踩住,她的身子已然失去平衡,朝一旁跌去。
这才多久,又要摔第二次?
天旋地转,尘土飞扬。
顾沅芷睁开下意识闭上的眼,入目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这脸在她最深的记忆中,堪称噩梦的夜里,再熟悉不过。
燕长绥也随着她摔了一跤,且在她摔下去的一瞬,本能地伸出手臂,去当了肉垫。
顾沅芷愣愣的,直到对方先一步移开目光,接着那触碰到自己的手臂猛然撤开,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起身。
她整理着自己的衣裙,并未注意到一向含笑从容的世子爷耳朵已经红得滴血。
燕长绥自然不是碰一下陌生女子,就害羞成这样。
只是四目相对的一瞬,脑海中陌生的记忆突然席卷而来。
女子殷红的唇在眼前放大,眼神茫然无措,瞳孔失焦,好似失去了理智。
明明是再温柔纯洁不过的长相,此时却媚态横生。
更失去理智的是陌生的自己。
他感觉到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腰,柔软的身躯靠在胸膛前,自己灼热的唇吻上了那冰凉的脸蛋。
燕长绥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世子殿下……”
那是谁人听了都浑身酥麻的声音,又与另一道清脆柔和的声音融合。
“世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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