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回神，眼前恢复清明。
他方才怎会如此失态？
燕长绥盯着眼前矜持的少女，目光晦暗不明。
“举止无状，走路当心些。”
顾沅芷道谢的话卡在喉间，上不得下不去。难道不是他突然踩到她裙角，这才害得两人都摔跤？
还未等她说话，燕长绥扭头就走，好似突然出现什么急事。
上辈子怎么不知道他是这么个怪性子？顾沅芷皱眉，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这一世，没有那些意外，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并不多想，也兀自离开。
燕长绥本就深得圣上纵容，进宫随意，出宫更随意。他回到镇国公府，谁也没理会，冲进自己的屋子，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里灌。
管家以为发生什么要紧事，急急忙忙跟了一路，没拦住他，捶胸顿足：“爷，那是隔夜的冷茶！冷茶！”
话刚出，燕长绥“啐”了一口茶叶沫，斜乜他一眼：“知道是冷茶还留在我屋子里作甚？”
还不是您一日到晚见不着人影，底下侍从哪有机会端茶送水。
但管家没说出口，只赔笑应和：“是老奴疏忽了。”随即吩咐底下人去换新茶。
新茶上来了，但燕长绥也没了要喝的意思。
他灌下那壶冷茶，又在屋里踱步许久，心中那股诡异的火气总算慢慢平息。
燕小世子花名在外多年，虽说自幼没了生母，但好在有个长嫂，因此明里暗里的催婚也有过好几回。
他曾在众多女子的画像中，见过一眼那知书达理的顾家大小姐，虽没有棱角，但是世上一等一的好颜色。
长嫂见他看得出神，还叹息，这般女子定能做的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可惜自幼定好了亲，如今也不好强人所难。
是以他才能在看见墙头少女时，一眼就认出。
只是为何一碰上她，脑中就会出现那些旖旎之事？难不成真是百花丛中待多了，竟开始出现这种幻觉了？
燕长绥站起来，神色沉沉。
一定是见识不够，明天再去逛花楼去。
被心心念念的顾沅芷打了个喷嚏。
“小姐，莫非在宫中着凉了？老夫人让您好生养病，您怎么还大张旗鼓进宫了。”
沅芷一回府，那孙嬷嬷就迎了上来，面上急切不似作伪，但被顾沅芷淡漠瞥了一眼，剩下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不劳嬷嬷操心，只是找表姐闲聊一会儿罢了。”顾沅芷心思一转，轻声细语，方才一眼好似孙嬷嬷的错觉。
言毕，她就以帕掩唇，重重咳嗽两声。
孙嬷嬷下意识离远了些，眼睁睁瞧着顾沅芷远去，心中总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顾大小姐一向是个着装得体的，今儿个进宫，怎衣裙还沾上脏污了？
还有瞧这面红耳热的劲儿，莫不是病情加重了不成？
当然是因为爬墙的缘故。
顾沅芷回了里屋，就换了一身衣裳。不走大门，偏爬墙而出，是因为香妃宫中有不速之客。
另一个婢女木槿端上一杯热茶，顾沅芷方才有空思索。
那位四殿下怎么会在那儿？
顾沅芷总觉得，上辈子还有些事情她不知道。然而避免惹火烧身，她还是早早避开为好。
好歹让她两天清净日子。
“请宿主积极完成任务。”
啧，都要忘记了还有这系统了。顾沅芷喊来冬青：“去同孙嬷嬷说，我在外着凉又病倒了，让她切勿告诉祖母。
“让她去城东的医馆，请那位沈大夫来，给我好好看看。”
许是老天听见她的心声，说是两天清净，就是两天清净。
顾沅芷“卧病在床”两天，就有人按捺不住，找上门来。
屋内，顾沅芷倚在榻上，握着祖母的手。
“你这是为何？”顾老夫人不明所以，只心疼道。
顾沅芷还未答话，就见冬青跑上前来：“不好了老夫人，楚家来人，指明要见大小姐……”
顾老夫人怒斥一声：“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冬青忙低头认错，顾沅芷拉了拉顾老夫人：“祖母可知为何？”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造的什么孽啊！那楚家不知哪里听得的风声，竟是认定你重病缠身，这两天上门，明里暗里是退婚的意思。”
顾沅芷眉头轻蹙。她倒是忘了，与楚家的婚事是从小定好的。她对这些安排向来不闻不问，也从容接受，如不出意外，只待年岁长成，便嫁过去。
然而她前世未曾听闻有这么一遭，最后也是因为她爱上了沈修识，主动央着家里人去退亲。
这番为何突然前来？
是了。她记起来，那楚家大公子直到她死时，好像都未曾婚娶。
想起在另一个时空曾读过的某些书籍，顾沅芷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本想用孙嬷嬷钓鱼，却未想到是这条大鱼。
“不妨事的，祖母切勿动怒，阿芷一同前去看看可好。”顾沅芷出声安抚，“只是待会儿还请祖母不要开口，让阿芷来说就好。”
顾沅芷深知她这位祖母护短的性子，因此提前说了这话，待会她也好全权做主。
几人来到正厅，却见那楚家大夫人已然上座，神色倨傲，看见顾沅芷，忙放下茶杯：“这不是顾大小姐吗？怎的不好生养病，倒来这儿呢？”
她心里直犯嘀咕，不是重病缠身么，怎的还出门行走了。
顾沅芷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变：“伯母您说的什么话，莫说顾沅芷尚未病入膏肓，就是这儿是宫里，顾沅芷又如何去不得？”
倒是不称阿芷了，语气客套又疏离。
楚大夫人被她这话一刺，脸上僵了僵，好在稳住，仍旧笑道：“说得倒也没错，只不过我今儿个来，是想同顾老夫人商量两家亲事的，都说大小姐最懂礼数，如今待字闺中，还是莫在这听了的为好。”
“话虽如此，但祖母毕竟年迈，家母不在，且又是我的亲事，不妨我自个儿听听，咱们两家把话说明白。”
少女脸上的笑容堪称完美，温和纯良，说话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楚大夫人思索片刻，倒也抛开那些不痛不痒的机锋：“我正是为这事而来。原想着顾大小姐与我家大公子年纪相仿，又一同长大，才讨了这门亲事来，亲上加亲。”
“只是听闻顾大小姐一病不起，可把我担心坏了。一来二去耽误好长时间，我家大郎又等着成亲，思来想去，不若干脆作罢这门亲事。”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饶是她们对此起了疑心，也无话可说，不想顾沅芷根本不吃她这套，直接拉下脸色，语气骤冷。
“我以为伯母是个清醒的，不料竟也如此糊涂。”
楚大夫人心中生起不好的预感。
“不知是大公子让夫人来的，还是楚家一致想退这门亲事。不过顾楚两家向来关系甚好，阿芷不忍心，只能实话实说。”
楚大夫人盯着少女一张一合的红唇，脑中却在飞快思索。
前天夜里，她儿归来后就来见她，执意要取消与顾家的婚约。当时她疑惑，只当是小孩子闹了口角，互相恼了罢了。谁知她儿一跪不起，央求她，并言自己已有心上人，是那王府的三小姐。
她向来疼爱这个大儿子，且从小到大从未有过什么过分的请求，因此只好允了，想寻个由头把这婚事揭过，也就罢了。
而顾大小姐突然发热便是这个由头。
可是她怎么并没有如听闻的那般重病？不仅气色颇好，还知道这是她儿的意愿？
不待她细想，那边却如同平地起惊雷，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贵府大公子，本就是个断袖，又怎会欢喜我将来嫁入呢？”
几乎踩着她的话音，楚大夫人尖叫出声：“你在胡说什么！”
她此时又惊又怒，恨不得撕烂眼前人的嘴。
顾沅芷看着刚刚还高傲自持的世家夫人，此时宛如一只炸毛的猫儿，语气平静：“阿芷本不想说的，其实前些天阿芷突然发热，也是因为，席间在王府后花园闲逛，误撞了大公子与另一个男子私会，受惊过度，这才病倒罢了。”
私会……私会……
两个男人，是什么样的私会，能让人撞见受惊，甚至一病就是几天！
楚大夫人笑不出来了。她此时颇有目眦尽裂的意味，冷笑：“你给我住口！莫说这本就是无稽之谈，就算当真，又如何？我儿如何，岂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能够妄议的，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话音未落，就是一道拐杖重重落下的声音。楚大夫人瑟缩了一下，就听得一直未曾言语的顾老夫人冷声问：“你要撕烂谁的嘴？”
“阿芷千娇万宠长大，被我放在心尖上疼，若非撞见你家大公子那等腌臜事，又怎会突然病倒？”
“她向来有礼有节，才情样貌京城里一等一的好，也不是随便个什么公子哥儿就能配上的，遑论他竟做出那等事！
“照我说，这亲事我们顾家担待不起，楚大夫人请回吧，明儿个那聘礼就原封不动送回贵府。”
楚大夫人的理智稍稍回笼，明白过来，此时不是她争论的好地方。她冷哼一声：“我们楚家多稀罕这门亲事似的，要不是当年那老太爷——”
“夫人慎言。”顾沅芷施施然行了个礼，语调不卑不亢，“冬青，送客。”
楚大夫人满肚子的反驳与争辩被堵了回去，她气得头顶珠钗剧烈晃动，终是忍住不再说什么，冷笑一声，拂开上前的侍女，自顾自踏出了顾府。
顾沅芷心中松了口气，扭头对上顾老夫人探究的神色，方才争论的口舌瞬间露怯。
顾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断了也好，本就是幼时随口定下的娃娃亲，作不得数。”
顾沅芷讪讪一笑。
只是话是这么说，翌日顾沅芷看着那抬出去的几箱子聘礼，有些不敢相信。
她轻揉眼睛，喃喃：“是我看错了？”
冬青随着下人清点着物件，此时木槿在她身旁，闻言答：“您没看错，小姐。”
“那是冬青清点错了？”
“回小姐，冬青应当没有弄错。”
“难不成我们家克扣过什么？”
“老夫人下过死命令，这些物件都不允许动。”
顾沅芷叹了口气：“木槿啊木槿，你怎也这般木木的。”
木槿没甚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罕见的迷茫。
顾沅芷看着那几个大木匣子，语气幽幽：“我没看错，也知晓不可能扣下什么值钱玩意——我就是在想，这楚家当初就给了这点寒酸玩意，我爹娘是怎么答应的这门亲事？”
他们府上出门打发叫花子，一年下来用的都比这些多！
顾沅芷心中冷笑，幼时自己尚且看不清，还以为嫁入楚家也尚可衣食无忧，谁知就算没有那沈修识，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去，这些，原封不动送回去，找个机灵点的，让大家都看看楚家的阔绰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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