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什么?
那场关乎人类未来的浩劫中,最后的一关,是在时间长廊里寻找自己。
迷失在时间长廊里的人类会死去。
苟活下来却又没能走出去的所谓幸存者,被夺走了名字与过去,为时间所流放。
最初的我们,也曾欣喜若狂自己的永生。
但很快,流转的万物消逝在停滞不前的我们面前,所爱所恨都在不灭里化作虚无,一切无不在宣告着——
这是时间所能给出的最残酷的刑罚。
谁都不知道让我们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又或许,我们早已不能被称为存活。
——未名《时间囚笼》
霍普摘下全息眼罩,揉了揉眼睛。
早站在一边等待他的芙兰雅见状,从架子上取下准备好的眼药水递给霍普。
清澈半透明的蓝色液体滴落在那双浅棕色的瞳仁上,凝聚成一层浅透的膜,微凉的感觉很好的缓解了眼睛超负荷使用后的酸胀感。
“感觉怎么样?”
芙兰雅等霍普的面色有些好转,才小声开口询问。
“还是坚持不了多久……”
霍普叹了口气,从全息仓里坐起。
“时间长廊里流转出来的东西对人体的侵蚀太可怕了,哪怕只是全息投影,污染度都堪称恐怖。”
他低头拔掉身上缠绕着的生命监护仪,在拔到最后一根格外粗壮的管子时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眼。
视线沿着管子望向隔壁被围帘包裹的床。
芙兰雅接过霍普用完的眼药水,不着痕迹地往边上迈出一步,挡住了他望过去的视线。
“没事的,霍普,不必在意。”
那不过是一个连自我都没有找到的怪物。
霍普眉毛皱起,无奈地看向芙兰雅。后者理直气壮和他对视,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最后还是霍普败下阵,叹了口气,摸索着把连接留置针的营养管拔掉。
里面金色的液体枯萎了一半,剩余的在霍普拔掉营养管后迅速回流,消失在厚重的围帘之下。
“芙兰雅……”
霍普的欲言又止让芙兰雅收回了望向围帘的视线。
她收起厌恶的表情回头,俏丽的脸在转向霍普时扬起一个可爱的笑脸。
“怎么了,我们的救世主?”
短暂的沉默过后,霍普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冲芙兰雅笑了笑,“没事,辛苦你了。”
芙兰雅被霍普突如其来的感谢说的小脸微红,只能装着样子瞪了他一眼,抱着没开封的材料小跑像储物柜。
霍普看着她的背影,视野虚化。
他其实不该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想法的。
作为利用和伤害怪物的既得利益者,在享受成果后又转头对其施加怜悯,实在是太过伪善了。
更何况,现在正处于人类面临危机——与怪物对立的局势下。
他实在没资格去劝说别人对怪物心存怜悯。
微不可闻的叹息过后,霍普扶着芙兰雅的手爬出全息仓。
这个历经百年,在人类科技倒退的情况下还在被超负荷利用的金属造物在霍普往外爬时,发出了不堪承受的嗡鸣。
好在霍普的动作足够小心,全息仓在短暂的晃动过后还是堪堪维持住了外表的完整。
表层摇摇欲坠的铁皮颤动着,如同隔壁厚重围帘下,生命源液被大量消耗的怪物,被迫苟延残喘。
芙兰雅扶着霍普走出房间,在关上门后按下了门口的按钮。门上的玻璃逐渐模糊,最后镜面化,彻底把门内的一切藏匿在背后。
房间顶部缓缓伸出一个小型蓬头,开始往下喷洒暗红色的催眠气雾。
围帘之下,躺在那的人形生物安静地替自己拔掉腹部的导管,横形的瞳孔映照着喷雾的红色,虹膜的纯白色恰是它身上最有非人感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双眼睛,它的外表其实可以完美的融入人群。
但这双眼睛存在着,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人类它属于异端。
冰冷,诡谲,连它柔软纤细似人类女孩的外貌都无法将其掩盖中和——
那是属于怪物的眼睛,来自于人类不知多久以前被流放的,过去的同族。
从被发现起,纯白怪物就被悄无声息控制了起来。
根据多年的研究,人类总结出人形的怪物比其他怪物在外表更接近人类的情况下也更通人性。
而其中最好控制的,就是刚刚掉出时间长廊的人形怪物。
它们经过学习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偏偏又懵懂无知,甚至在痛苦时都不知道应该做出反抗。
这个发现对于时刻与怪物奋战的人类来说无疑是一次上天的馈赠,但随着研究的进一步发展,上层很快就做出决定:禁止让这些人形怪物知道它们拥有力量。
比起利用人形怪物来战斗——获得一把过于强大又不够稳定的武器,利用怪物的生命源来探索人类无法破译的怪物知识显然要安全的多。
而人类所能探求的怪物知识顶峰,就是那本无法使用肉眼观看,甚至于触碰都伴随着被侵蚀危险,来自于时间长廊,记载着怪物起源与发展的书籍。
书籍名为:《时间囚笼》。
人类需要里面关于怪物的知识,由此来最大程度利用怪物。
这些逐个被发现控制起来的人形怪物,被研究院特别命名为——“人形灾厄”。
人类开始着重寻找这些刚掉落出时间长廊的灾厄,这时候的灾厄懵懂无知,没有后天知识的灌输,它们只会被动地承受一切伤害。
它们被圈养起来,抽取它们的生命原液作为能源的消耗和特殊的武器。
纯白色的瞳仁盯久了红色气雾,沉默地眨了眨,催眠气雾凝聚在它雪片似的睫毛上,越聚越多。
直到细密的睫毛再支持不住水滴的重量,从它的眼角滑落,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色痕迹。
就好像怪物无声的哭泣。
它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尚在挥洒药剂的喷头,任凭那些气雾拖拽着它沉入黑暗。
他们说它也是人类。
那么,人生来就是痛苦吗。
它闭上眼睛。
没有了那双非人感强烈的横瞳眼睛,它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时,如同脆弱年幼的人类孩子,无声蜷缩在薄薄的被子下,颤抖着双手环抱住自己。
被过度消耗的生命原液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开始重生。
“怎么样霍普,除了这些,书还告诉了你什么,有关于武器制作的吗?”
“先别总想着武器,之前那个情报有关特殊怪物骨骼具有一定的驱赶小型怪物作用,霍普,这个消息你这次有着重关注吗!”
“嘿你这死老头,霍普当然是先要考虑我们武器作战部的需求……”
霍普坐在研究所的木椅子上,看个几个年迈的老头围着他险些就要打起来,颇为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好在边上的芙兰雅看出他的窘迫,赶紧扯住态度最为急切的老头,撒娇地嘟起嘴。
“梁爷爷,霍普才刚出来,就是救世主你也得给他时间缓一缓啊。”
几个老头被宠爱的小辈点醒,反应过来坐在中间一脸拘束的霍普差点被几个人的唾沫星子淹没,老脸一红,转头生硬地拐了个弯去讨论其他话题。
成功被解围的霍普松了口气,朝芙兰雅投去感激的目光。
芙兰雅歪头冲他挑眉,顺势打开文件,把话题引到人形灾厄的处理方案上。
桌边的人在人形灾厄后续安排的问题上再度起了争执,吹胡子瞪眼拍起桌子。
奈何全是老头,倚老卖老的资历论说服不了其他人,刚刚被芙兰雅喊过的梁老头撸起白大褂的袖子又要和人大战。
从焦点脱身的霍普默默靠在椅子上,听着他们对于人形灾厄去留的争执,低下头,有意无意地摩挲手里从不离身的骨刀。
这是他们考入护卫队以后,研究院给他们专人订制的武器。
霍普的武器是这把外表骇人的骨刀,骨刀的握把是一只类人的手爪形状,每一次握上去,都仿佛在与不知名的怪物十指相扣。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握合,带给他们力量的“通感”也由此而来。
通过对《时间囚笼》的窥探,人类不仅仅从中了解了怪物的诞生。
在少数天才的举一反三之后,这本来自于怪物的史书,竟然无意地教会了人类如何利用怪物的尸体,制造针对怪物的盔甲和武器。
但这些盔甲和武器也与怪物一样充斥着未知的危险性,只有极少数人能与怪物中残存的基因通感且不被感染,从而盗取出属于怪物的力量。
通感的程度越深,窃取到的怪物残存的力量也就越多。
研究院的人把这群人可以与怪物力量“通感”的人称呼为’亚当‘,认为他们是把人类从怪物统治的世界中解放的希望。
作为当代通感最强的天才,被冠以救世主之名的霍普,是少见的能抵御住《时间囚笼》侵袭的人类。
他的存在让研究院不再需要靠生命堆砌来换取窥视《时间囚笼》的机会,而人形灾厄恰到好处的出现,又让霍普探索时的安全性得到了充分保证。
他们抽取灾厄被时间长廊诅咒的生命原液作为燃烧的能源,用以替换霍普在踏入《时间囚笼》领域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交换。
这么多可以通感的“亚当”中,也只有霍普的身体,能够承受住人形灾厄生命原液的灼烧。
它们是怪物,人类的敌人,不值得被同情。
每个人都是这么告诉着他们过于善良又多愁善感的救世主,霍普的心理医生更是无数次近乎洗脑式给霍普灌输这些思想。
他们要让这个罕见的天才坚定不移地站在人类阵营,而不是对怪物抱有太多的同理心。
在人类的历史发展中,必然存在着一些东西要被理所当然的牺牲。
不是它们牺牲,就是人类牺牲。
霍普清醒地知晓着这些必须被认同的属于人类的自私和黑暗,他也试过去接受心理医生的洗脑,至少这样能让他少一些对怪物的愧疚。
但洗脑需要循环往复,并且远离让他清醒的刺激源。
而霍普隔段时间就得进入全息仓,对话《时间囚笼》,这本各种意义上记载着这个世界现今灾难起源的史书。
因此,哪怕是不断有着心理医生的疏解,在翻阅《时间囚笼》的次数变多之后,依旧有一个极其可怕的理念逐渐在这个被寄予厚望的救世主心里成型。
或者说,霍普依旧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被研究院的科研人员们极力避免去探求的——一个世界真相。
人类的基因为什么可以得到怪物躯体的通感?
那究竟是不是因为,怪物,也曾经是人。
四周一片喧嚣,霍普握紧了手里的骨刀,坐在最舒适的椅子上,什么也听不进去,通体发寒。
走出了时间长廊的人类得到短暂的安宁。
走不出时间长廊的人类为时间所囚禁,最终迷失在漫漫长河里,沦落为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的怪物。
而无数年后的未来,现存的人类又靠着怪物尸体的认可,从中窃取对抗怪物的力量。
他们称这种认可为通感。
手里的骨刀微微发抖,与霍普交握的手爪依旧粗糙有力,还能从上方隆起的骨刺窥见这只怪物曾经的强大。
额角滑落的冷汗惊醒了迷失在自己想法里的霍普,他后知后觉发现不是骨刀在颤抖——
是握着骨刀的他自己的手,在脑海里一个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生成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那种认可……
那究竟是认可,还是……遗传基因的共鸣。
骨刀握爪上细密的能量涌入霍普身体,手臂上怒张的静脉内极淡的金色一闪而过。
刹那间,他瞳孔巨缩,视野被漆黑吞噬,尖锐的鸣叫声自大脑深处响起,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恐惧在瞬间将他淹没。
麻痹感伴随着汹涌的情绪啃食着霍普的理智,有一瞬间,他竭力睁大的双眼里看见了几乎要吞没他的漫天血色。
那种令人恐惧的血色带着梦境一样的重影,重重朝他碾来。
芙兰雅惊恐地站起身,在一片哗然中推开椅子跑向摇摇欲坠的霍普。
但她的位置实在是有些远了,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突然起身的救世主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开合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身子一歪晕倒在还算柔软的地毯上。
芙兰雅在边上急得泪眼朦胧,霍普被手忙脚乱侧放在担架上,紧急送往研究院的内部医院。
混乱中,在霍普脑后稍长一段的发丝遮掩下,原本白的半透明的蝴蝶吸满了流淌着淡淡金色的血液,悄无声息煽动了一下艳红的翅膀,消融在空气里。
研究院深处,厚重的铁墙之下,蜷缩着身体的纯白怪物吻住血色的蝴蝶,面上残留的催眠气雾已然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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