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人？
在楼梯间的打斗中，阎流星确实意识到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正是那个人给自己打的麻药。
假如艾伶和李思存都和这件事的受害者有关，那恐怕他们的同盟也会是一样的背景，接下来很可能面临一样的下场。
他从小是在高奈的关爱下长大的，会出于本能地相信他。可即使高奈是好人，那系统内的其他人呢？
那个突然向艾伶开枪的警员，那两辆肇事逃逸至今尚未抓到的小货车……
李思存早就预判了他们自身的下场，而阎流星却还天真地以为正义可以轻易得到伸张。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当时太混乱了，我看不清。”
高奈：“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阎流星：“艾伶让我过去休息室找他，然后把我带到了楼梯间，李思存埋伏在那里。我挣扎，陷入打斗，然后我就晕了。大概……就是这样……”
“……流星，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单凭艾伶和李思存，有很多事情都是完成不了的。”
“比如说？”
“比如，让监控系统瘫痪，破解生命芯片的密码，凭空转移尸体等等。”
“李思存没有告诉你吗？”
“……他全都认了，但以他的专业背景，以及我们对他家的搜查结果来看，他并不具备完成这些事情的能力和工具。”
“……高叔，这些涉及到技术问题，我也不是很懂，可能给不出什么合理的回答。”
一段漫长的时间里，审讯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倪虹唐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不知道该不该插嘴，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阎流星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百里修远有说什么吗？”
高奈看了他一眼，摇头：“在宇文夫人和律师到达之前，他什么都不会说。”
这时，旁边传来了敲门声。
离门口最近的倪虹唐起身开门，门外的警员朝高奈招手，示意他出来一趟。
高奈在外面站了不到一分钟，然后又回来了。
他对流星说：“百里修远开口了，但他要求单独跟你聊聊。”
跟我聊？为什么？
阎流星已经看不明白百里修远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成了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流星，你可以拒绝。”高奈说。
“我去。”
很快，阎流星被带到了百里修远所在的房间。
他甫一进门，百里修远的眼神就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从头发丝一路打量到脚尖，将他的狼狈相尽收眼底，唯独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高奈将阎流星送到后便离开了，转而走进旁边的观察室。
观察室里，林玥眉头紧锁，一瞬不瞬地盯着单向镜另一边的两人。
审讯室里，阎流星毫不避讳百里修远的眼神，甚至轻抬双眸，还以锐利的目光。
两人有一瞬间的四目相接，百里修远始料未及，匆匆别过脸。
阎流星：“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百里修垂下头：“……对不起。”
“……你应该要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
“你们所做的那些事是从十年前开始的吗？”
百里修远双手一震，在桌底紧紧相捏。他似乎早就预料到阎流星一定会问他当年的事。
阎流星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以为百里修远已经做好准备坦白一切，所以当百里修远再度保持缄默的时候，他感到些许的失落和绝望。
他继续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
“是你在威胁李思存为你们寻找目标吗？还是说另有其人？”
“……”。
“那些女孩的死都不是意外，对吗？你们是怎么绕开临终事务局和警卫处完成这一系列伪装的？”
“……”
“你们背后的人是谁？”
“……”
阎流星一直看着百里修远的双眼，看着他不断在桌底搅动衣角的手指，企图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
可对方向来是擅长演戏的。他演了这么久，即使到了东窗事发的关头，也依旧能够掩盖心中真实的想法。
阎流星不懂，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问百里修远：“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叫我过来是为什么？”
对方死死咬着双唇，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于失望之中，阎流星站起了身。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久前，黑羽和易木珩来过，他们把艾伶和池冉三人都接走了。接下来，他得去一趟葬仪馆，他要接艾伶回家，他不想让他和伤害过他姐弟俩的人待在一起。
随着阎流星起身，不锈钢材质的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百里修远似乎被这声音惊醒。
在阎流星拉开房门之前，他匆忙起身，说道：“我要是说了可能就真的出不去了。”
阎流星侧身回眸：“什么意思？”
“……”
又是这样。
他每进一步，对方就退两步，像一管用到了尽头的牙膏，用力挤还一定能挤出东西。
印象中的百里修远不是这样的。
阎流星轻声叹息，抬手转动门把手。
就在这时，百里修远跨步走向了阎流星。大概是因为过于突然，用力过猛，椅子被推倒在了地上。
阎流星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百里修远从身后紧紧抱住。
“赶紧跑。”
这三个字的声音很低，只有阎流星能听见，是百里修远留给他的最后的忠告。
阎流星被他带着热量的身体吓得有些出神。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想把他甩开，甩得远远地，可当他低头看到百里修远的双手时，他犹豫了。
对方向来养尊处优，裸露在外的皮肤从未经受过风霜雨雪。
现在，只要他轻轻触碰百里修远的皮肤，他就能听到他心里真正的想法，看到他最深刻的回忆。
他可以知道真相。
他想要知道真相。
艾伶不能白死。
对于真相的渴求霎时间蛊惑了阎流星的心神。
他向来对读心术的使用敬而远之，总觉得这样做冒犯了对方的**，除了意外触碰，从未主动使用。
可这次，他情愿冒犯。
轻轻地，他脱下了手上的黑色手套，在百里修远反应过来之前，将自己的手心贴上了他的手背。
顷刻间，奇怪而熟悉的感觉传来，混乱的情绪和记忆碎片汹涌而至。
——修远，这是你文阿姨的小宝宝，叫做流星，是不是很可爱？
——以后你就是大哥了，要照顾好他哦。
那时的百里修远四岁。
——宇文晴，那些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也到了该继承计划的时候了。
——我不要！你凭什么这么做？
——凭我是下四柱的身份！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已经十五岁了，再也不是个孩子了！
——哥，你最近有空吗？
——对不起，流星……高中的研学活动太多，我最近都不在塔尔盾城，你跟高毅洋去玩吧。
——好吧……
——修远，【名门蜂后】计划必须由你继承。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我拒绝！这是不对的！
宇文晴修长的手指翻动着面前的一本厚厚的简历。
档案上有这不同女性的照片，在这当中，阎流星看到了蒋倩。
宇文晴将其中一份简历抽出来，摆在百里修远面前，说：“既然你不选，那我们就一个一个地慢慢试。”
——百里修远，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
——你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
——修远，我真的很喜欢你……
不断来回切换的记忆中，阎流星看到了很多张面孔，这些面孔来自于不同的女性。
她们或哭或笑，像疯魔一样。
压抑，癫狂，自卑，绝望，孤独，悲伤，偶然的微小的满足……
排山倒海的情绪几乎将阎流星的精神压垮。
他开始忍不住地颤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滑落。
透过单向镜，林玥将阎流星的反应尽数收于眼底。
他看到他脱下手套，轻触百里修远的双手。看到他瞳孔剧烈收缩，眼底涌现出混乱和忧伤。
他知道，阎流星在读心。
他快要被对方的信息和情绪压垮。
正当所有人都在为面前这一幕感到错愕时，林玥快步离开了观察室，拉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开门的声响打破了这场让人窒息的会面。
林玥看了眼两人交叠的双手，一声不响地将它们掰开，然后将阎流星拉到了自己身后，带着他离开了。
“流星……”
林玥将他带到外面走廊，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斑驳。
阎流星这才回神：“啊……我怎么又哭了……”
“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的，没事的……”
“我问问高奈警长，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好。”
这时，走廊的尽头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紧接着，一身黑色风衣出现在了拐角。
来人皮肤白皙，蜷曲的黑色长发随动作飘扬。她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上翘，给人似笑非笑的感觉。
她的眼神落在阎流星身上，倏尔危险地眯起了双眼，像一头来自极寒之境的狐狸。
她的身后，跟着一支律师团队，全是精英中的精英。
她略带慵懒地走到阎流星跟前：“小流星，好久不见哦。”
婉转的女中音和百里修远的记忆重合，阎流星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礼貌道：“好久不见，宇文夫人。”
宇文晴轻笑：“不是一向都叫我宇文阿姨的吗？怎么突然改口了？”
阎流星：“工作场合。”
宇文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忽然抬手勾起他的下巴，细细端详，说道：“唇红齿白，目秀眉清，欲语还休，可惜了，是个男孩。”
说完，宇文晴踩着高跟鞋，带着律师，走进了百里修远所在的审讯室。
霸道的香水味传入阎流星的鼻腔，百里修远混乱的记忆再度袭来。
阎流星只觉得视线模糊，两腿一软便晕了过去。
这该死的身体，真是越来越不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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