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很沉，阎流星能感觉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明显的心跳声。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尚算有些知觉。
他勉力睁开双眼，周围是红色的玻璃罩子，又痒又痛的皮肤上插满了各种线和导管，营养液和氧气在导管之间穿梭，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身体里。
他转动眼珠子，想看清楚这里是哪里。
只见玻璃罩外，有人影在晃动。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有一个写着【柴申科技】的商标：椭圆形中一个闪电标志。
周围传来嘈杂的人声，在他耳畔发出嗡鸣。
“实验体001号有苏醒的迹象。”
“加大剂量，不能让他醒了，否则系统会崩溃的。”
“可是……他的剂量本来就比其他人的都要大，继续增加的话，有可能会超过身体负荷……”
“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一轮融资很重要！”
外面的人正在争吵，片刻后像是忽然有了结果。
一阵短促的刺痛，阎流星不由得浑身一抖，感觉到有新的药物被泵入他体内，很快产生了药效……
在沉沉睡去的瞬间，他醒了。
熟悉的装潢和气味，他回到了员工宿舍。
厨房的方向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道在煮什么。
阎流星浑身酸软无力，缓缓撑起身子，这才看清是林玥在自己的厨房里熬粥。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他的视线，林玥恰好关火，转身收拾餐桌，一眼便对上正在看他的阎流星。
他走到他身旁，抬手探上额头：“退烧了。”
接着，他又转身回到餐桌边，从小砂锅里盛出一碗粥，然后连同小桌板，放到了阎流星的床上。
“先喝点粥吧，我去给你分药。”
阎流星看着面前的皮蛋瘦肉粥，总觉得自从和林玥重逢之后，小砂锅和厨房的利用率就变得出奇的高。
勺子搅拌着热腾腾的粥面，阎流星很饿，但吃不下。
他问林玥：“百里修远……后来怎么样了？”
林玥双手一顿，没有回答，继续在一旁的茶几边上数药片。
“高叔他查到什么了吗？”
大概是见他不死心，林玥终于开口：“流星，已经结案了……”
“结……不是还在审讯吗？”
林玥：“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关于‘死神之镰’的调查被叫停，他们的案子也已经结了。”
“不可能！高叔呢？他不会放过那些线索的。”
“高奈警长被停职了。”
“……为什么？”
“理由是，管理不力。”
“简直荒唐！”
林玥扫了一眼那一口未动的粥，知道他是不会死心的，便打开管家，给他看最新的新闻：
“日前，在百里体育场所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已告破。犯人李某存和艾某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违。
“据警方披露，他们通过制造与“死神之镰”病症相似的剧毒，故意误导群众，扰乱社会秩序，制造舆论恐慌。
“经鉴定，他们所披露的视频片段和照片均为AI合成，属于伪造证据。
“与此同时，临终事务局相关工作人员表示，从头到尾不存在公民生民芯片被盗的事实。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接下来让我们通过一段资料了解。”
VCR上，李思存被打上了马赛克，可饶是如此，阎流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面对审讯，李思存说：“他们通过精湛的演技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天使，是光新亮丽的金卡公民。只有我们知道，他们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替天行道，还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
“经医生检查，李某存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另一位犯人艾某曾出入不良场所。目前，李某存已在看守期间畏罪自杀，艾某则在逃窜途中意外身亡……”
新闻报道的视频很短，系统默认自动播放，只要不按暂停，它便一直在循环。
阎流星将里面的话听了一遍又一遍，双手不由得发抖。
“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这东西它、它乱写。我都看到了，那些人明明是宇文晴……”
他有些着急地想要向周围人证明这是则胡编乱造的报道，可当他对上林玥的双眼时，他那说到一半的话不由得戛然而止。
他忽略了一种严重的问题。假如连艾伶手上的资料都没有办法被采信，那么他通过读心术所知道的内容又能证明什么？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
阎流星停止了争辩，喃喃道：“我不要这样……艾伶、艾伶他就这样死了，这事儿没完……”
林玥放下手中的药片，向他走来。
他蹲在床边，轻柔地握住阎流星的双手。他没有说话，而是在心里缓缓念道：
——流星，你安静听我说，艾伶没有死。
阎流星看着他的嘴唇，一动未动。可他心里的所思所想，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
他都知道了。林玥不仅知道，而且他相信他。
阎流星：“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的？”
——在我收到你的客诉单的时候。
怔愣间，林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老式蓝屏手机。
阎流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款式的管家，不由得把视线聚焦到这个破旧的小盒子身上。
只见林玥随手按下一个开关键，有蓝光从手机屏幕溢出，并以此为原点，迅速扩散到整个房间。
霎时间，蓝光像是一张半透明的薄膜纸，紧紧贴在房间内的每一寸地方，只留下他们俩人和身上的被子没有被侵占。
“这是什么？”他问林玥。
“屏蔽器。屏蔽器一旦打开，除了我和我授权的人和物，周围所有的一切，包括管家和其他任何电子产品都无法听到我们说话。在外面看来，会有两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小人代替我们活动。
“另外，在这个空间里，一切由系统赋予的异能都会失效，所以，接下来，我需要亲口跟你说些事情。”
阎流星有些听不懂林玥所说的话。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管家，上面像是被蓝光编织的蜘蛛网邦得严严实实，无法操作。
这很不真实，已然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林玥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和他的异能觉醒有关系吗？
林玥似乎天生有一种能力，能清晰捕捉到阎流星的想法和情绪。
他坐到阎流星床边，依旧捏着他的手，说：“你大概已经发现了，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有些奇怪。事实上，这是一个大型虚拟游戏，名叫‘启明星传说’。”
阎流星：“‘启明星传说’？那不是我们之前一直在玩的游戏吗？”
“这两者有些不太一样，你可以理解为游戏中的游戏。相当于我们在游戏中又玩了同一个游戏。”
“啊……套娃……”
林玥轻笑：“你可以这么理解。”
“所以我们是NPC？”
林玥：“不，我们是实实在在的人。在现实世界里，我们是以内测玩家的身份进入一个虚拟游戏舱。当我们的游戏沉浸度达到一定水平后，虚拟游戏舱便会自动封锁，将我们困死在游戏里。
“与此同时，我们关于现实世界的记忆会被封锁。我们的精神体和身体信息会被自动提取，然后整理成一堆没有记忆的原始数据，投放到普鲁托公国。
“我们会从未发育的幼儿时期开始，不断成长，慢慢接受普鲁托公国的所有设定，包括管家、多维测试、公民分类、基因调整等等。所有这些在现实生活中看似天荒夜谈的事，在这里都会变得理所当然。
“而完成这一切的，是一个名叫‘柴申科技’的公司。”
【柴申科技】触发了阎流星的记忆疼痛，他想起了刚刚的梦境。
在他身处的玻璃罩里，就刻着这四个字。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问林玥。
“为了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
“开发这样一款虚拟现实游戏并不容易，至今已经花了十年的时间——我说的十年是现实世界的十年。据我所知，他们在开发的第五年便进行了首次沉浸式测试，结果发现了一项重大安全隐患。
“一旦沉浸度超过80%，玩家就会失去意识，只记得自己在游戏中的身份，将游戏当成现实，即使强制关机也无法脱离游戏从而回到现实世界。
“可这款游戏已经开发得太久了，资本已经对此失去了耐心。为了接下来的融资，开发组隐瞒了情况，继续推进，以为很快就可以找到办法。”
阎流星：“他们失败了，对吗？”
“嗯，”林玥轻轻点头，“情况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随着研发推进，无法从游戏中回来的研究员也越来越多。”
阎流星：“他们为什么不终止项目？”
“因为沉没成本太高了。而且，一旦项目被叫停，柴申科技还将面临高额债务。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尽快实现盈利，他们干脆调整了开发方向。”
阎流星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两人交握着的手也不由得一紧。
“你还记得陶笛吗？”
阎流星点头：“嗯。”
“他的直觉没有错。管家的出现就是为了记录我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这些资料都将成为我们在游戏中不经意产出的‘内容’。柴申科技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将这些内容提取出来，进行拆解，包装成艺术设计、在线教学、行为观察类视频等服务和产品，进行会员制出售。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将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还避免了投资人撤资。
“也许一开始，这样的操作只是为了遮掩失败，是短期行为。但这些产品和服务却意外地受欢迎，柴申科技竟然在一年内成功扭亏为盈。为了延续这份成功，他们将错就错，开始私下招募大量内测玩家，普鲁托公国每年的新生公民便是这么来的。
“而协助系统实现这一切的就是【生命芯片】【管家】以及负责回收工作的【临终事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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