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四妹,你手里还有什么消息,是我们自家人都不知道的?”
听见恩人兼舅兄有此问,怀霜刃眉毛一挑。
那表情中没被说出口的不太礼貌的潜台词,活脱脱就是一句“既然您这么能耐,怎的做了六年兄妹还没查出来?”。
“小门小户,比不得外面消息灵通。毕竟有些事,明明没到那个位置却知道了才是灭顶之灾。我本以为不知道的更安全,当初大哥要派人出去暗中查访她的来历,正是我给挡回去的。”
江云实际上才来几天,但这解释又不能对世界男主说出口,所以编了这么一套半真半假的话给他。
“——况且那时候,寨里也的确缺她这么个人。”荏弱的匪寨军师保持着说几个字就要歇一息的频率,慢悠悠地落下话音。
怀霜刃听着觉得有理,站在江云这个位置,他已经考虑得够周全了。
对于一步走错就满盘皆输的小势力,选择谨慎而且管束着其他人同样谨慎,总比胡来要强十倍百倍。
作为魔教的掌权人,他更欣赏这种不捅娄子的二把手。
“说得好。”这位男主盯着江云的神情转为明晃晃的打算挖角,他是故意让江云看出来这点好好考虑的。
“不过一点书生之见,入不得教主的眼。”但江云十动然拒。
也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来也罢。怀霜刃便十分想得开的干脆放弃。毕竟心胸太狭隘可就没时间练功了。
他将早已查清的李灵妤的来历说明:
“你家这位说‘德不在年高’主动提出拜为老四的好妹妹……身世可不简单啊。”
这是原剧情里根本没提到的秘密。
和很多武侠世界一样,斗争一旦牵扯到势力,就绕不开那朝堂宫阙——
朝中那位诞育了太子及太子一双龙凤胎弟妹的贵妃,常年盛宠,而贵妃的同胞兄弟当初及冠年纪便意外摔死,本以为就此绝嗣。
实际上谁也不清楚,这位贵妃的兄弟曾经在民间热血仗义过一次,突然发难强砸开木条封死的窗户,将一名远嫁的新寡从宗族幽禁里抢了出来,放在马背上一路送至官道,助她能自行归家。
这半月里,他们在人间留下个女孩儿。
独自跑到官府都鞭长莫及的地方抢人,做成了是不可思议,为免当初正怀着身孕的贵妃姐姐和家人担心且重罚他,这位壮士根本没和任何人说过此遭经历,而宗族也嫌不体面,追不上便未去报官,瓜分了亡夫寡妇丰厚的嫁妆就散了。
到人死灯灭时,李灵妤已在生母娘家的镖局长到三岁半。
……这身份说贵重也的确贵重,太子仁厚孝顺,必定深深记得亲娘万分遗憾的那位早逝的舅舅,要能寻回血脉定然厚待。就不提太子能有多少情分,凭贵妃这二十来年不倒且将来几乎拿稳了一个太后的地位,即使李灵妤不是皇室血脉,也能给她讨个郡主甚至公主当当。
要是让那群出身田间地头的山匪知道一块喝酒、一起围着笊篱拣菜肉包子馒头的四当家有如此背景,是远在天边的人物,估计各位张口结舌半晌后第一句话都是:我娘嘞,公主!
除了稳重成习惯的大当家施永以外,说这话时还应该配个拍大腿的动作。
还好江云有个心理预期——主角嘛,别说是国舅生的,就算是神仙生的也正常。所以四妹这身世按女主角的标准来评判,已经够低调了。
“难怪她这一身武艺非同凡响。”他沉吟片刻,试着钓了一句后续。
怀霜刃听着,不知道又被哪个字眼捋顺了毛,脑袋上几乎飘出“好感度 10”的提示来。
实则教主大人方才想的是:换做那帮见个“皇”字如见神佛的蠢货,只会说难怪李灵妤一身气派,原是贵人。
可是世上哪有天生的贵人?他从那等最糟污卑贱的地方爬出来,硬生生杀到现在的地位,没靠一滴龙子凤孙的血。
李灵妤也该一样,她好在自身的聪慧天然,更好在飒沓如山风的身法与锐不可当的剑光,而绝没在那对她而言大部分是祸非福的身世上。
最舒心莫过于自己要嫁的是个明理的好人家,所以怀霜刃拢着袖子,借月光与春风一点点调理内息,心情愉快地接上话:
“那倒是她自己的机缘。当年那芝麻大点的镖局本来养不好她,幸亏她那舅舅精明强干,挑了把子后不愿意留两张白吃饭的嘴,想办法赶娘儿俩出门——恰巧是个着急的,在她四五岁上就做了,没耽误她习武,给一名曾经差点开宗立派的老前辈送去个好徒弟。”
“至于她学成后,为什么拜进贵派……”怀霜刃带着“天知道她怎么这么瞎”的无辜不解神色,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能为什么,她路过这山头仗着武功翻进来吃了顿饭,觉得这儿自由温馨有家的感觉呗?不行吗?住山沟沟里怎么你们了!又不真闭塞,起码山下挨着道才能叫匪懂不懂啊!
家里过日子不缺针头线脑,我妹子回来能吃上热腾腾的杂合面筋道大馒头夹给她留的油润润的大肘子肉、喝上点了香油小葱的新鲜蛋羹,再来口酸爽的野果子解腻,打个嗝光看燕子絮窝逮毛虫看半天,这日子过得不比你怀霜刃在魔教睁眼闭眼都是攘内安外的舒坦?
——你怀霜刃再怎么呼风唤雨穷奢极侈,你敢像施翠翠那样心无旁骛地捧着块蜂窝嘬半个时辰吗?你吃得明白自家养鸭子腌的满沙而且没人下毒的咸鸭蛋吗!
一生致力于好好过日子的江云表示很不赞成,只差对这种注定腥风血雨还反以为荣的人翻个白眼,顾及形象强行忍了。
“所以她自个儿也不清楚?”他问。
“凭她的性子,清楚了也避之不及才是。我顾虑到此,碍于没寻到时机说明身份,也不便自己告知她。”
怀霜刃说着转过视线,看着被雨水静静浸烂的死去柳树,借月色向乌黑树皮低处去寻至少二十年前的刻痕。
那自然根本寻不到了。
二十年不长不短,够他们从垂髫孩童长到如今,也让上一辈的事显得灰朽不堪提及。
说到底,既然她不喜欢那呼奴唤婢的日子,单单吃穿供奉又能值几何?他给得起,她也挣得来。损失多于好处,那又凭什么劝她从来去自由的江湖风雨中走进那金银樊笼里去。
“这不是小事,就先按下,等到回去我和大哥商议再说,教主看如何?穷乡僻壤上不得台面,但既然结拜时焚香告过皇天后土,有天地为证,兄长的身份总还是真的。”
“自然。”怀霜刃点点头。他只厌恶蠢人,倒不讨厌施永与李灵妤这样言出必行的正派人,更不介意他们一家子兄妹有事一起商量的气氛。
甚至于,因为他们乐意敞开门迎他进去,教主大人心底还有些如入宝山的快意。
说到底只要是惯于勾心斗角的地方,谁待久了都烦,宫禁与名门大派之间的区别不过是将“武功”换成“兵权”而已。
怀霜刃早早看过贵人们的丑态,恶心之余顺便活明白了,是以不抗拒甚至青睐于截然不同的李灵妤。
他自己生得美,也一直知道利用这优势换来行事中种种便利,因此更逃不开被李灵妤吸引——他的好处在繁盛琐碎,她却如此简明干净,既黑白分明又有透明热烈的三魂七魄,身是金乌澈色,心是精卫涉水。有她在,那些土气的景物也忽然就能让人领教出万般好处来。
教主大人十分愉快地跟着舅兄之一往回走,就连安排人如何处置那两个生了反意的死尸也没破坏他的心情。
任务者和男主前后出门时大约月上中天,回去已是金星启明。
唯有练武一道坚定勤恳的李灵妤和民间磨豆腐的一块起身,悄然窜到石坊畔,风雨无阻地活动过筋骨后溜达上街,刚好赶上头笼包子出锅。
她循着香味儿,踩着挂露水的柳条从人家土院后墙上探出脸,幸亏是个好看且气血充盈的大姑娘,还没大亮的清晨时分也不像坏人。
大剌剌问过价后李灵妤递出铜钱,买了个新鲜。
女侠接过包子后还没待走,先站在院墙外几口塞了一半的包子垫垫肚,随后她回到落脚的店,也不上楼,看没有异状就在大堂坐下了,喝着亲切的茶叶末等那两个鬼鬼祟祟跑出去的家属回来。
还好这两人都演技不差,脸上完全不带心虚的。
李灵妤看看他俩,估摸着是二哥总算忍不住婆婆妈妈的读书人性子,要把妹夫叫出去谈心。
可别给他自己谈着凉了呦。
“霜瑟”看着柔弱,但跟她奔波回山又下山从没叫过苦,什么时候细看也还是那么柔弱,李灵妤估摸着做这行的面儿上拾掇得漂亮可人疼,本质也是和镖局差不多的苦行当,于是对这位美人儿还算是放心。
江云就不一样,自家军师二哥没有顽疾磋磨,单纯是先天不足,虚到不像才这岁数的人。
反正从李灵妤上山结拜之后这六年里他就没结实过,人家壮壮实实的五岁小丫头能打他仨,眼看着只要稍微劳累或者着凉,甚至是睡不好觉之后这人立刻就蔫下去了,脆得让生长环境从来勇武成风的李女侠叹为观止,简直不能理解这样了竟然还活着,真是生动地演绎了何为风吹就倒。
因此怎么养活他已经成了还算能吃饱饭的匪寨里另外三位当家的毕生头一桩大事业,即使最近表现好,李灵妤的担心也一时半会儿拗不过来。
因此她难得凝神,特意地仔细观察一遍两人的状态,却发现江云看起来没事,另一位倒是一夜间竟瘦损不少,脸儿苍白嘴唇也淡了,鬓发掩映间耳垂都没血色。
这下可不像大蜘蛛精了,像是让霜打过的一捧小野花儿。
……怪可怜见。
李灵妤看着,心生出一份如同对苦命娇柔小寡妇般的怜爱。原谅她多年在外闯荡,摆渡坐的都是五文钱的打渔船,优点在于抒朗豁达,而实在没长出匹配风花雪月的细腻情怀。
“你们干什么去了?”她赶紧起身催人坐下歇歇,姿势显示出随时准备好了只要怀霜刃一晕就能稳稳接住。
怀霜刃楚楚可怜又故作无事地答:“兄长惦念故宅,到了看着荒草丛生又心里不痛快,我便去……搭把手。”
完全是在暗示他憔悴成这样都怪恶毒军师磋磨人干活。
不止如此,他甚至还顺带改了称呼,理所当然把自己划入一家人范围之内。拿着个有缺陷的秘籍练得武功高强,同时兼备大局观和不该配套出现的各种枕头风小技巧,这男主果然是要成精了。
江云差点把刚拿起来的茶碗捏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是都交好了吗?怎么还阴我?
怀霜刃歉意地看回去:抱歉,习惯成自然了。
对于该起稍纵即逝的眉眼官司,李灵妤是完全没注意。她在外还记得带着心眼鉴貌辨色,对更聪明的自家人则不然。
——或许也就这种宽心程度的妹妹能接受成精了的男主吧,只要不参与套路就完全不累,吃好睡好身体好。
但作为枕头风的一号受害者,江云的心情就不这么豁达了,正因为知道自己再解释只会更加落入圈套,更不能愤然诉诸武力衬托那棵虚假小白花的弱势委屈与大度。
总之他这就完全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愤愤收回几个小时前给出的友情卡和他破碎的信任。
什么破男主就是逊啊!果然世上只有妹妹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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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女侠妹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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