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霜刃的心神不宁持续到李女侠将满桌子饭食扫空，他适时捧上温茶，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等李灵妤开口。
一杯茶溜了缝，李灵妤长长舒出一口气，她好容易回家吃上顿舒服的，这下眼神都更亮了，显出匀净润泽一张脸，端的好气色。
她想了想，摆正坐姿放好双肘，看着对面好似弱不胜衣的长发男美人，郑重地问：“之后你想怎么过？既然你愿意跟我出来，要是看得上我，我肯定好好养你。”
“这地方是穷些，不过有吃有喝，我还攒了些家底子，就看你怎么想。”
她很有诚意，更十分开诚布公，那点子数得过来的心思让人瞬间就能看透，这位说到做到的女侠此刻应当已经开始琢磨着今后不好再成天乱跑，该搞些稳定收入养美人的事儿了，和山间清澈的气息一般没半点坏心眼的。
怀霜刃听着这话，只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屠户铁匠之流正求娶的小家碧玉一类人物——他本该不高兴，但说话的是李灵妤，看着他的是李灵妤，他也就高兴了。
堂堂教主故作为难地抿一抿唇压下眼底笑意，歹毒地把自己放在被强壮匪类逼上门来求亲的柔弱美人位置，低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咱俩啥时候拜堂成亲？”李女侠睁着一双如同画山岩的硬笔勾画出来的利落眉眼，坦荡地问。
怀霜刃好险没保持住假面，继续忍着笑羞涩状垂头：“……全听你的。”
“那好。”李女侠想了想，没琢磨出还有别的什么事儿要说。既然能三两句话解决问题，她很觉得一切顺心遂意，果然在家就是舒服。
她寻思着自己一时想不到不要紧，反正山寨共用的脑子这两天看着状态还行，可以借来一用。
李灵妤干脆大方拉起已经定下终身的美人直奔去找军师了。
——这边江云却正在指挥着人收拾行李，无外乎是几套成衣和盘缠吃食，还有洗刷拉车的牲口。
“二哥，你这是要干嘛去？”李灵妤见了觉得诧异。
让人送来椅子，坐在原地光指挥不动手的江云回头看见这两位，眼神飘落在牵着的手上，确定他俩进展顺利，便淡然道：“你们能定下我就放心了。我昨晚换床，梦见父母，起意回去拜祭一二，已和你大哥说过了。”
男女主闻言神色各异。
李灵妤想的是：二哥他老家在几百里外，他身子还弱，山遥路远指不定就病在外头了。即使病得不重，半路也大约要暂歇下几个月，这一去一年半载回不来都是常理，更别提给人看上强买强卖聘成女婿……大哥怎么想的，可不能把人放走！走了这家得散！
怀霜刃则想：不好，还没到手的剑谱要飞。
两位性格迥异的男女主此刻又一次不谋而合，你一句我一句，中心思想就是要么劝江云晚点动身，要么把他俩都带上。虽然孝道要紧，但活人的身子更重要，干脆就在山上设香炉遥遥祭拜最好。
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不是这郎才女貌的两位加一块已经年近半百，好歹知道要点脸，真是就差抱大腿了。
江云对他们的想法心知肚明，慢悠悠对李灵妤道：“让你跟着也好，你大哥更放心。至于他——一只羊是赶，两只也是放，反正是你操劳，不嫌累就带上。”
李灵妤自然没有不应的。她常年在外闯荡，骑马驾车不在话下，有她在，江云连那赶车的半大孩子和随行的山匪兄弟尽给撵回去了，打主意要把男女主利用到极限。
反正怀霜刃身边藏在暗处随行的人不少，把他们算进来的话护卫力量已经够了。
何况穷家富路，带的人少了真能给家里省下一大笔粮食啊。他是军师，他爱山寨。
李灵妤则是觉得二哥出门出得少，聪明人喜欢省着来很正常，反正她自信能护住他俩，这般人少反倒比人多方便。
于是几天后，一行三人轻装简行下了山。
一路上旅程漫漫，人际关系反而好得快，怀霜刃很快弄清楚了这位军师的一切来路身世。
那州县偏僻，自灾疫过后元气大伤，养了十来年还是半死不活，在他眼里倒是清净，更便于行事。
江云知道他的身份，怀霜刃亦确定江云有意不让自家人发现那来路不明的内力与高深剑法，如此二人反倒有了在李灵妤面前互相遮掩着些的默契，教主大人每日要抽空见下属听禀报都方便起来。
最无忧无虑的李女侠则每天吃好喝好，除了舟车劳顿要保持警醒不能敞开了睡以外，那等算账开销与向外人套黑话问路的活计有二哥操心，早中晚各吃什么的难题则有定下终身的美人去悉心考虑。
这下她只用负责当打手，还能欣赏大蜘蛛精和人参精的风姿养眼，一路走下来竟觉得比平常出门的时候自在许多倍。
——原来这才是闯荡江湖的玩法！
李灵妤深感震撼。那我以前一切只靠自己，过的究竟都是什么苦日子啊？
她甚至凭武人惯有的思维大不敬地琢磨起来：这要不是自家亲二哥，好像按那帮男人的做法，把他们俩一道聘了才是常事吧？美妻贤妾坐享齐人之福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衣食住行中的改变，天大的好处当真肉眼可见。
要是江云知道这在江湖上混得很开的好妹子究竟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他豁出去解释内力由来的麻烦，也高低得给李女侠脑袋上敲出两个包。
至于怀霜刃，他当然早就设法问江云能否交易一二，哪怕只要让他看看“剑谱”，好处大大的有。
但全被江云以不变应万变地岔了过去，因为关系已经到位，而怀霜刃近日恰好心情不错，耐心暂未耗尽，总之还没太得罪这位快黑透了的世界男主。
其实他这么推脱，怀霜刃反倒更放心——当真不凡的秘籍，哪有给还没成自家人的外人随便看了的道理，江云要答应了，他才会再起疑窦。
毕竟这个世界的男主就是这样麻烦的人啊。看过原剧情的江云对此体会很深，不然就凭魔教那份秘籍越练越严重的反噬效果，他可没有明知一个大活人要月月遭罪还在这里拿乔的兴趣。
话又说回来，没有这份多心，预备妹夫也不能从魔教历代以来优秀的内斗传统中全须全尾地撕成第一名嘛。江云表示理解。
但他更希望亲妹子能明白，他真的已经健康很多，就不要再在路上还克服困难顿顿不落的熬那要命的补药让他喝了。
可惜不成，于是李灵妤继续天天熬药，他天天喝药。只有装作普通人的怀霜刃在一旁斯斯文文的小口吃蜜饯，笑看这两兄妹斗智斗勇，还时不时柔声插一句“我是外人本不该说这话，但李姑娘这毕竟是为了你好啊，江兄不该让她冷了心……”之类的绿茶话术来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非常的悠闲快乐，令人深感嫉恨。
但江云既然确实遭得住颠簸，车驾又轻，他们赶路的速度就比原本预料的快很多。
陆路转水路再转回来，到匪寨二当家的故乡近旁，才花费不到一个月功夫。
还是比千里马慢了好几十倍嘛。体会过现代交通和修士御剑速度的江云不以为意。
这日子，怀霜刃的反噬也该发作了。
按江云的目测，其实进镇住下的当日中午，预备妹夫的状态就不太好。但怀教主不愧是狠人，硬生生装得滴水不漏，直忍到夜半时分才独自匆匆披衣出门。
魔教成员毕竟是魔教，他那些下属平常迫于实力低头表现出忠心耿耿，但在虚弱阶段被下属发现那毫无疑问会遭到反噬，所以怀霜刃只会装作另有目的。
他便去了江云家里的故居。
那座三进宅院里如今已芳草萋萋，野藤荆棘胡乱攀援，淹没了倒塌瓦梁，有稍值钱些的物件尽被拣去了，荒废得极为严重。
因灾疫之中这家里没了不少人，连实际上流落他乡的幼子也被算进去，在外人看来甚至是直接绝了户，晦气得很，这地界根本没人会花大价钱将其推了重建，所以空置至今。
怀霜刃从角门入内，见一棵半死不活的黄杨树长在柳树的空皮囊里头，而几个时辰前刚见过的准舅兄穿着素色衣服站在树下，轻轻抬起手中三尺青锋——
往树身上描了浅浅一道横痕。
大约和其如今身高等同。
当年遭灾时“江云”爹娘死得早，还赶上了入土为安，如今又是十多年过去了，他这一趟只是回家拜祭，当然不至于再披麻戴孝。
但怀霜刃还是恍惚把那一身书生的淡青衣衫看成了冷白——寡淡眉眼在夜色里成了次要的，第一眼只见身姿。
月色缥缈，显得他提剑时的气势仿佛已经不是凡人了。
替没再能回家的“江云”本人刻完以表怀念的剑痕，江云才回过头来，略对不速之客一颔首打过招呼，随即转腕，以指节一叩黄杨树干。
内力化作剑意激荡，自以为极其隐蔽地遥遥坠在怀霜刃身后的两名下属不约而同口吐鲜血。
怀霜刃早知道他们跟着，原本正要看看能不能利用他们做一场戏，当下只摇摇头，回头看一眼都欠奉，并无给这两个心怀鬼胎的东西求情的意思。
“过来。”江云背手提剑，说。
“……”怀霜刃欲言又止地顿了顿，精致的眉头一拧，脸色又白了一个度，那眼那嘴愈发像是吃人的妖怪。
行吧，他不方便，我让让他。江云很没架子的自己抬腿走过去，伸出食指往正犯病的倒霉妹夫脑门上稳稳一戳。
还好怀霜刃聪明对了地方，知道他不是来趁机杀自己的，老老实实忍着百虫噬心般的反噬发作，一动没动，放任冰冷到刺骨的剑意径直吹透七窍——并非灵力，更不再是纯粹的内力，那杀性宁静又锐利，当场追着兴风作浪的内患就是斩草除根一顿劈。
怀霜刃转身呕出一口腥血，眼看着是受了严重内伤，幽艳笑容却慢慢扬起，脱胎换骨般轻声叹息道：
“痛快。”
——大抵被藤壶寄生已久的生灵，也会如此深恨，只要能两败俱伤，哪怕代价是撕下自己一层皮肉，痛得五内如焚，却只觉快意。
等他擦完血，甚至难得连眼神都真诚地对江云说：“多谢了。今后你如有所求，怀某定当尽心竭力。”
内伤能调养，功力无损而隐患尽去，难怪深受其害的怀教主整个人都跟着开朗了起来，总算是像个二十来岁意气风发的江湖儿女模样，这站在李灵妤身边更不知道会有多好看了。
江云真觉得，这一对男女主本来长得这么出挑，又天赋异禀性情适配，所以他们合该是快意江湖，并辔走马的，而非变得互相都有再也说不出来的话，困囚在一隅相互出口伤人，将心结直拖到死为止。
亲眼看着有可能变好的他们俩，再想到原来的走向，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可惜。
跟这位实际接触之后，在江云看来，预备妹夫虽然长得妖孽，但本质上不是那种恨天恨地的怨毒性子，而是当真打算做大事的那类人。的确行事手段不一定干净，但既并未随心所欲滥杀，也不会轻易糟践旁人的好意，总之论起人品，放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为所欲为的强者里尚有底线的那一类了。
……毕竟要是真烂透了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人，跟他那性情率直热烈的女侠妹子放一起，根本谈不上所谓爱恨交缠一团乱的虐恋，只会滋生出不惜一切代价的恨吧。
便宜妹夫既有这样的基础，容貌年龄又相当，再加上出身导致的不碰酒色那套，在江云看来，现在的怀霜刃要被他妹娶进门，质量还算合格。
所以男主原来走到那一步，除了无望解除的折磨的确会让人的心性越来越阴鸷偏激以外……还有什么因素？
江云暗中琢磨着，他并不确定这版精气神为之一新的怀霜刃究竟有没有得到原剧情里让他做出灭门下药掳人一系列操作的关键情报，所以愿意大费周章地来一出雪中送炭，帮个这货再多心多疑也不能拒绝的忙。
因此得到妹夫的感谢后，他顺势接话：“那咱们干脆把话说开，交流交流——”
“关于我四妹，你手里还有什么消息，是我们自家人都不知道的？”
哥：我知道你知道，所以你别在这跟我装不知道.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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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女侠妹妹（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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