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分而万物寿,我与生命同生;草木长而生命息,命运与我始现。”
(一)
“*******”
“*******”
在朦胧的意识之海中,我听见如此的呼唤,或是催促。昏昏沉沉的,又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黑暗。
“乖孩子,你该踏上旅途了,去寻找我。”
不知来源的声音逸散至无处不在,
【为什么?】
我心中有着这样的疑问,但终究,没能发出相似的频率。
“顺沿地平面,追寻太阳,直至,世界的尽头。”
祂自顾自地演说着,没人告诉我原因,没有人告诉我为何存在,没有人告诉我“意义”。
忽尔一阵夹杂着雪花冰晶的风吹过,仿佛要被吹散了,像一缕烟。
恍惚间,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一片,抬头望,是黑漆漆的夜空,并没有所谓“太阳”。
风雪交加,吹得我睁不开眼。
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至少要等到太阳升起。
身上的,如同破布一样的东西,也给了我极大的舒适感,四周只有落满了雪花的松树、柏树,和我,看不到一个生物,听不到甚至一丁点声音。
不知道所谓“时间”,我呼出一口气,在空中与寒冷相撞,抱团下坠。
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至少要等到太阳升起。
风雪没有丝毫要减弱的意思,好在这呼啸的风让我知道,世界不该是寂静无声的。
“嘎吱,嘎吱”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从地心传来,我抬起脸,无意撞进一双清润的眼睛。
“你还好吗——”她大声喊着,害怕这漫天的雪会吞没她的声音。
可惜我不知道如何做出回应。
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她。
她麻利地解开围巾,无缝不入的雪让她不禁缩了缩脖子,一圈两圈地把我围上,接着将我抱在怀里,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
“我回来了——瞧瞧我捡回来什么好东西。”她雀跃地脱下靴子,直奔壁炉旁。
“缇拉卡,”缓慢又衰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的围巾呢。”
“嘻嘻。”被叫做是“缇拉卡”的人慢慢的,神秘的转过身,露出了被搓的毛茸茸的我的脑袋。围巾把我裹得很严实,让我有些喘不过气,不停地向下扯着围巾。
老人坐在安乐椅上,手里放着针线,深邃的眼睛盯着我,我有些不自在,向后退了退,撞到缇拉卡怀里,她耳朵红红的,还有脸颊和脖子。
“你要养着她?”老人有些口齿不清,“可她似乎连话都不会说。”
我想说那老人说话也够呛,不过缇拉卡倒是想挽留我,“娜塔莎婆婆,这不是多一个孩子给你养老嘛,不会说话我可以教啊。”
“我这一把骨头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更别说等她长大了。”老太太低头织着什么。
“哎呀,这不是想要有人陪嘛……”缇拉卡手脚并用地解释道,“你看她多可爱,而且这身高,估计也就一米四、五左右——所以啊,你看她在雪地里那么久,怎么活下去啊。”
“那你还不赶快给她热杯牛奶暖暖身子。”娜塔莎婆婆婆婆依旧织着毛线。
缇拉卡蹦哒着跑去厨房,木板被她踩得吱呀作响,“把围巾摘下来吧,你不觉得闷得慌么。”
婆婆没有抬头,我木木地站着,回过神来,使劲扯着围巾,或向上提,没办法,倒是把整个头都捂住了,我又换成脱衣服的方式,也都是无可奈何。
“噗。”听到一声笑,缇拉卡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轻轻松松地就把围巾解下来了,她将热牛奶递给我,温度从掌心传来。
缇拉卡坐在壁炉前,火苗映得她的脸红红的,屋里安静得可怕,树皮被烤得炸开,噼啦啪啦的。
“哈~”缇拉卡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走,睡觉去。”她见我喝完了牛奶,就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将我拖走,左手提着一盏煤油灯。
地板的空洞“咚咚”作响,昏暗的小房间里有股发霉的蘑菇的味道,潮湿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缇拉卡蹲下来问我,我将四处张望的脸转向她,很是郑重地摇了摇头。
“唔,那给你起什么名字好呢……”她站起来思考了一会,不过思考好像是很累人的活,就像是有很多眼熟的人在脑子里走来走去,却叫不出甚至半个名字。
“算啦,先睡觉。”她把我抱到床上,“你睡里边。”
(二)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是陌生的,但微不足道。
世界对于我来说,也是陌生的,却不能随意抛弃。
真不公平。
然而“意义”是相对的,我们的存在对于世界是,可有可无;我们的存在对于自己来说,举足轻重,可以决定是否抛弃世界。
生命,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会有生命,生命是什么意思,生命有什么意义。
我希望得到答案,如果去问缇拉卡的话,想必她也会困惑吧。
“缇拉卡——”我揉了揉她的脸颊,“醒醒啦——”
缇拉卡慢慢睁开双眼,先是不太清醒,然后突然坐起来,震惊地看着我:“你会说话啦!?”
我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你们不都是这么交流的吗,为什么会惊讶,“可能,我学的比较快吧。”
缇拉卡反过来揉我的脸,说:“可是没有人教你啊。”
“婴儿一开始也是什么都不懂,不能说你和孩子说话就会理解你,只是看你们都是这么交流才发声的。”我反驳她,缇拉卡怔了一下,开始扯我的脸,“个不高,想得却深奥。”
我实在受不了,挣开她的魔爪,倒在床上,缇拉卡用腿颠着我。
“你昨天说要想的名字呢。”
“哦,那确实很困难,不过好在我想了一整晚,就叫你,卡塔琳娜怎么样。”她朝我眨眨眼。
“无所谓啦,反正也只是个代号。”我瘫在床上,却被缇拉卡揪了起来。
————
“早上好,娜塔莎婆婆。”行将就木的婆婆似乎“长”在那张安乐椅上,几乎没在别的地方见过她,或许只是背对着我呢。
外头的雪停了,不过依旧看不到太阳。“快到新年了不是吗,正好带着卡塔琳娜去镇上买些圣诞节该用的东西。”缇拉卡又给我围上围巾了,我早该告诉她我讨厌那个东西。
娜塔莎婆婆似乎不想说话,她沉默着,安乐椅吱呀吱呀地叫着。
春天呀,快些来吧。
缇拉卡握着我的手。
“你的手在抖呢,卡塔琳娜。”她有些气息不稳。
不,不是我在抖。
新年快到了,苏霍姆林大街上的行人也很多。
两旁有许多商贩。
“来,给你。”我接过那不算小的糖。
巷子里有老鼠的目光,
屋檐上站着好多的猫,
乌鸦站在行人的肩头,
啄食着他们的脑花,
像吃腐肉一样畅快。
“老板,这个点心怎么卖?”
乌鸦的笑声是吱吱的,
不知道尝起来味道会不会也是吱吱的,
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乌鸦们散去,
猫咪躲进巷子里,
老鼠呢,老鼠哪去了?
“缇拉卡……”我拽了拽她的袖子。
“怎么了?”她摸摸我的头,“还要再吃一个糖吗?”
“不用了。”我缓慢地摇摇头,“不好吃。”
我的糖被偷走了,
糖果一口咬掉了老鼠的头,
行人们瞪着眼向这瞅,
脑袋是黑色的,
“是乌鸦,是乌鸦。”
猫咪们奔走相告,
乌鸦偷走了我的糖果。
“缇拉卡,我们回去吧。”
“还早呢,再去买些面包吧…面粉也行。”
缇拉卡拽着我的胳膊,“怎么了?”
“没什么。”我缩着脑袋向后看。
行人们抓着我的脚腕,
一齐被缇拉卡拖着走,
留下两行黑色的口水。
糖果张开血盆大口,
仔细品味着老鼠的头,
“咔吱,咔吱”
“缇拉卡!”我挣脱了她的手,一些行人转过头来。
“怎么,不舒服吗?”她担心地望着我。
“不。”我瞟了瞟四周,路人们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天空也不像方才那么暗红。
“我们回去吧。”
“……”她一直微笑着,顿了一会说,“怎么会呢,我们还要买……”
“不要了……”我的双手无处安放。
“乖,我们去边上的长椅上休息一会吧。”
————
我低头摆弄着围巾,我真的很讨厌这个东西,它被搓的有些炸毛。
我们就这样坐在长椅上,安静地坐着。
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虽然缇拉卡如此问了,但没有人回答她,我也没法回答,我对此也抱有疑问。
“……我们走吧…”她说出的话是黑色的。
“其实,”我将胳膊搭在长椅上,“黄昏也挺美的,有一股蝴蝶的味道。”
“是啊,就像人之将死。”她将我的手握在手心,冷冷的,冰冰凉。
不知是我的手还是她的手。
————
乌鸦站在枝头上休息,用喙搔痒,
猫咪们慵懒地趴在屋檐下,时不时舔舔毛,
小老鼠和糖果愉快地玩耍,
行人们都回到了家。
(三)
回去的时候稍稍起了些风,缇拉卡的手里提着很多东西,而我怀里抱着一袋苹果。
房子旁边有一棵小松树,或许它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了。
我没有闻到死亡的气息。
“我们回来了。”缇拉卡用手肘推开门。
屋子里暖暖的,时不时有木头被烧炸的声音传出来。
“欢迎回家~”婆婆咯咯地笑着,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外面又刮起了风,吹得我的围巾乱飞。
“快进来啊,门口多冷啊。”娜塔莎婆婆招呼着,看样子精神还不错,不过这个年纪的老人说话不抖已经很厉害了。
“我买了好多东西呢!”
“我也是!”我高高地举起一只手,然而装苹果的袋子摔落在地上,苹果滚到四周,红色很是扎眼,最鲜亮的滚到了婆婆脚边。
她没有捡。
也许每个人身体里的能量都是有限的,我们做一些事情就会消耗能量,比如说,活着;婆婆不知道做什么事会额外消耗能量,但她现在什么都不做。
缇拉卡连忙捡起来,放回牛皮纸袋里,拍了一下我的头:“你怎么不好好的拿着呢……”
行将就木……
婆婆确实干枯得像一堆枯木,枯木逢春,春天呢,她在哪儿?
安乐椅一摇一摇的,“该睡觉了,卡塔琳娜。”似乎记住我的名字也需要消耗能量,不过我确信她没有睁开眼睛,不然怎么都不转向我。
缇拉卡将我拉走,我看见她的身体融入椅子,融入黑暗。
————
婆婆又多活了两个月,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这对缇拉卡来说似乎似乎有特殊的意义,或许她认为,过了圣诞节就是春天了。
“好烫,好烫,好烫,烫!烫!”缇拉卡将烤盘放在桌子,然后用手捏住我的耳朵降温。
“烫感会转移吗?”我仰起头问她。
“热量当然会转移一部分到你身上啊。”她笑嘻嘻的。
“不,”我将头回归正常视线,“是在你自己体内的转移。”
“诶?”
“刚刚烫的是你的手,为什么要不停倒换脚呢?”
“你个小鬼……”她又开始捏我的脸了。
婆婆微笑着看着我们俩,难道真的不是因为,发出声音会消耗太多能量吗?
缇拉卡烤了豆子,我得夸赞一下。
我们一起扫了屋前的雪,顺带装饰了一下松树,邮箱里倒还是空空如也。
“这地方太偏了,现在天气又不好,很少有邮递员送信吧。”缇拉卡将蜘蛛网扫落,该说不说,这动物真坚强。
我们还把婆婆推到门口晒太阳,不过下午倒是突然下起了雨,缇拉卡慢慢吞吞地被淋到了,裹着毯子坐在壁炉旁,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缇拉卡,去睡觉啦。”我扯着她的毛毯。
“不要啊,”她裹得更严实了,“今天我陪婆婆一起睡。”
婆婆笑了笑,“去…睡觉…”刚才嬉闹的氛围全都没了,缇拉卡站起来,留下一句“晚安”,甚至头也不回。
“啊,对了。”我挑出一个我认为的,最大的,最红的苹果放在她的腿上,“娜塔莎婆婆,平安夜快乐,晚安。”
————
想必是快到春天了,不然阳光也不会那么晴朗,我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或许我在这里待的够久了,虽然和缇拉卡在一起很开心,但我总要去追寻我想要的答案。
“嘿,在那干嘛呢。”缇拉卡正在给婆婆擦脸。
“我在……”我把脸埋在臂弯里,轻声地说,“计划着我的旅行。”
“你要走了吗?”她很是平静。“是啊。”缇拉卡不再说话。
如果婆婆去世的话,给缇拉卡带来的不只是难过而已,会有迷茫,会有害怕。
倒不是说怕死什么的,只是,她好像一直都是在为别人而活着,婆婆在这就照顾婆婆,如果我不离开可能会继续照顾我,然后再像婆婆一样。
她只是很孤独而已,然而成长的过程不就是适应孤独吗,或许没了我她能够遇见更多的人,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就一直找事做,她或许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把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那可真是太可悲了,她和婆婆就是一个闭环,互相期望,然后遇到了我分担了在婆婆身上的期望。
“缇拉卡……”我突然转过头问她,“你喜欢什么东西,或者喜欢做什么事情呢?”
她停下擦桌子的手,思考了一会,说:“不知道,不过……我还真是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她轻呵了两声,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想做的事情,那活着有什么意义呢,那我呢。
“对了,你什么时候走啊。”缇拉卡一定是觉得,只要把离别说得很轻,她就不会悲伤。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说:“明天吧。”“好,我给你收拾些东西。”
说罢她走进了屋里,我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变。
“卡…塔…琳娜,你要走了吗。”娜塔莎婆婆缓慢地说着话。
“是啊,”我仰在地板上,“你要挽留我吗?”
“那我…就提前对你说…再见吧,或许我会…食言。”娜塔莎婆婆没有回答我的玩笑话,倒是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我默默地看向门外。
“喏,给你的。”缇拉卡从里屋走出来,递给我一个斜挎包,“这里面放了些钱,还有一些吃的,围巾和那个像毯子一样的破布,我给你补了一下,也放进去了。”
诶,难道我又忘了告诉她,我讨厌围巾吗。
“你可别太想我,想我了就写信,地址你也知道。”缇拉卡又在捏我的脸。
“嘻嘻,”我笑了笑,“会的。”不知道是在回答第一句还是第二句。
如果真的要离开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一个悄无声息的晚上,我讨厌那所谓的离别形式。
离别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是缇拉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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