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白日刺得人眼难受,成先在虚无中迷茫了许久,意识渐渐归拢清晰,最后不得不清醒来。
他先是眯了眯眼,随后才慢慢坐起身,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金碧辉煌的殿堂,连枝宫灯大大小小地摆了好几树,落地屏上描绘辽远山水,银纱帷幔随开窗的风在房室中飘动。
而他此番正在窗边的小榻上,身旁案几上留着一副未画完的丹青,沾了墨水的毫笔已经干硬,似是睡了许久了。
“太子殿下,吴江世子已经在外面等候许久了。”宫人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清醒,不禁出声提醒他道。
成仙觉得脑子有些闷重,昏昏沉沉的。他晃了晃脑袋,随后一些画面如潺潺流水一般涌入他的记忆,一种孤寂的情绪也随之而来,光阴似箭,十多年也不过几瞬之间的事情,被父皇不喜,被母后冷眼,与手足隔离,师友不亲,在这云殿中寂寞到如今。
阖眼启目间,成先的眼神变化几遭,最后尘埃落地,冷如白刃。
“太子殿下?”外间的宫人又忍不住提醒着他。
知道他是太子还几次三番来吵他,真当他是受人宰割的鱼肉么。
“知道了。”成先不耐,拧了拧眉间。
成先对那吴江世子没有什么期待,不过一个异姓诸侯的儿子罢了。听说曾与皇帝一起长大,也曾受先帝器重。
如今父亲受人猜忌,唯一的儿子便被送到宫中做筹码。
成先勾了勾唇角,一时自嘲,不知是谁更可怜。
不受器重的太子,与孤立无援的世子。
还没进到大堂,远远看见一个瘦朗的身影坐在边上椅子上。许是因着等得久了,那人一手撑着额头,半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旁边宫人看见成先过来,正要叫醒眯眼凝神的人,被他抬手止住。
有意思,在他这里还能睡得着。
晋国上下谁不知道,太子成先命硬,专克身边人。
他慢慢走上堂前,脚步轻稳,眼神将人很快打量一遭——面容清俊秀气,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只是眉眼五官太过雕琢,少了些男子的英气。人歪斜着脑袋露出纤细脖颈,似乎一掐就断。
成先忽地起了恶趣味,在堂中转了转,随后找出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
人还没醒,那便怪不得他了。
他抽出匕首,慢慢靠近那人,旁边的宫人都缩瑟着脖子撇开眼睛,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太子又要做什么。
寒刃发出幽幽光泽,他与那人保持着一拳距离,随后将匕首贴近人的细白脖颈。
睡梦中察觉到异常,那人秀丽眉目轻皱,慢慢睁开了眼,画扇羽睫扑闪,白皙之中露出一道鲜红血痕,很细,但仍是那么显眼。
脖颈上一道刺痛,人却镇定得宛如铜钟,她静静抬眸与成先视线对上,不发一言。
成先嘴角轻掀,将锋刃又贴着颈肉蹭了蹭,随后倏忽收回匕首,退开几步。
“你叫临殊?”
“是。”对方自若答道,声音泠泠动听。
成先歪了歪嘴,做思索模样。他忽然盯住临殊的眼神,明晃晃地探究之意:“你胆子倒是大,一点不怕。”
临殊没曾想他会说这个,“无非就是生死之事。”
“不明不白地死了,来这世上一遭有什么意义。”
“我不信太子会杀我。”
成先挑了挑眉,“凭什么。”
临殊话语坦然:“杀我对你没有好处。”
“你以为我是一个好算计之人?”
临殊眼中闪过讶异,最后闭口不语。
“你要来这里待多久?”成先大喇喇地坐在正堂椅子上,手上转着匕首,眼神轻飘飘地掠过临殊。
临殊道:“这由陛下的旨意决定。”
成先眯了眯眼:“你想来这里吗?”还不等人回话,匕首忽地被他扎在桌面上,锋刃正好对向临殊方向。
临殊知道他是在挑衅她,有些无语,只是惹怒他平白又生事端,她是个不喜欢麻烦的。
“人世间所有的处境都差不多,过多的念想只会徒增忧思,随遇而安最好。”
成先呵呵冷笑几声,将匕首按在桌面上。“世子还是活得太好了。”
临殊不卑不亢地看着对方。
成先眼神落向堂外。四周的宫人没有敢看向里面的,全都盯着自己脚尖看。
他道:“天子与乞丐的境遇可谓是云泥之别,上位与下位,谁都不满足。”
临殊默然。
看人不愿再聊此事,他顺势揭过,站起身来。他俯看着临殊,勾唇笑道:“不是来陪读的吗,跟我过来。”
两人去到书房,临殊以为成先会考她什么,结果这人自顾自进来坐下,什么也不说话,就直直地望着她。
隔着书桌,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临殊不好俯看他,也受不住他明晃晃的探究眼神,撇过脸低垂了眉眼。
“太子殿下可有什么不懂的……”临殊咽下一口水,最后还在自己先开了口。
成先眯了眯眼,无所谓道:“我自有老师教我,哪里轮得到你说。”
临殊被这话一噎,点点头。他说得没错,自己是来陪读的,不是来授课的,因着气氛过于尴尬,她都忘了。
成先随意从桌角拿起一本书,朝旁边的砚台歪了歪头。
临殊一愣,皱了皱眉,还在疑惑。
“你不能光在这儿站着啊,”成化挑眉,“替我磨墨。”
临殊脸上抽了抽,倒也实在无可反驳。本来就是个质子,说是陪读,不过是与不受宠的太子关在一起,方便看守。
临殊上前,拿起墨锭乖乖研墨,也不说话。
成先双手举着书,余光偷瞄临殊,倒是没想到这人如此听话。让她研墨她便研墨,眼睛只盯着砚台,她身形端正,纵使手中之事毫无意义,他说了,她便做。
竟连个世子的姿态也没有吗。
成先手中的书翻了几页,兀自放下,指了指外间的茶壶。“给我沏壶热茶来。”
这可算是将人当小厮了。
临殊默了默,放下手中墨锭,走到外间顿了顿,随后转身要出门。
成先瞬间变了眼神,似早已料到临殊会不乐意,他故意质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临殊驻足,淡淡地转身看向他,随后扬了扬双手:“我先去洗个手再来泡茶。”
“……”成先撇开眼神,没再应声。
泡茶、拿书、洗笔、打扇……成先是样样不客气。临殊随他怎么指唤,硬是没显出半点不乐意。
外面的宫人看着临殊几次三番来来往往,一脸淡然,眼神平静无波,都是佩服。且不说成先脾气怪事情多,单就他一直坐那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人,就已经让人脚步不稳。
等到又一次被使唤去拿糕点时,先前一直坐着的成先走了出来。临殊端着糕点进门,正好与他视线对上,她转开眼睛,要将糕点放在书桌边,脚下却被莫名一勾,人也摔在地上。
宫人听见声响赶了进来,只见临殊跪在地上,一双手按在碎瓷片上,鲜血将纯白糕点全部染红了。
宫人吓了一跳,忙地要去讲临殊扶起来,旁边的成先却咳嗽一声,将人吓住。
成先道:“去唤太医。”
“是……”宫人全部出了房门,室中只剩下两人。
临殊也不急,任手上鲜血横流。
成先冷笑一声,一手把住临殊手臂,她的手臂柔软纤细,似乎也是一掐就断。顺势往上一提,临殊被他提了起来。
临殊稳住脚步,扬了扬手,面上带着歉意的笑,她摇了摇头:“还请太子恕罪,留我养好手伤再来陪读,不然只会误了太子的事。”
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对方都是有心机的。
虽是质子,但性命安全得有保证,不然吴江王失了唯一的儿子,真反起来不是好事。所以在太子宫中,太子必定忌惮临殊几分。
临殊也是狠心,对着满地碎瓷说按就按。
成先拿起她的手,看着扎入血肉的瓷片,咂咂嘴。他道:“想必心狠之人,是感觉不到血肉之痛的。”
说着,他两指夹住一片深入的碎瓷,硬生生从血肉中剥离出来。
临殊面不改色:“长痛不如短痛好。”
闻言,成先眯眼凝视临殊,轻掀一边嘴角:“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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