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卿手肘微顿,皱眉看过去,没好气道:“什么事?”
王锐瞥了眼南宫怀瑾,凑到耳边说:“百穑知州知府林怀泽,以增税非利民之策,固持不从。赋税久欠,巡抚柳承墨怒其抗命,用威相逼,林知州愤懑而卒。”
陆时卿闻言,扔下南宫怀瑾,立刻策马前往百穑州。
陆时卿来的路上就已经了解了些情况。
那日皇帝派遣柳承墨来负责百穑州的税收,因税收增加,百姓叫苦连连,实在是拿不出银子。
林怀泽无奈,只好一把年纪了低三下四跪求柳承墨再缓几日,“巡抚大人明鉴!近岁年景歉薄,旧赋已属民力勉承,今上忽增税额,百姓实难输纳。敢请大人奏达户部,乞暂缓征期,容我等再勉力筹措,以解燃眉!”
听说柳承墨发了好大的脾气,限他们三天内必须交齐所有税收,否则等着降罪。
巡抚衙门围满了身穿孝服的百姓,他们都是在为林怀泽鸣不平。
陆时卿不顾王锐阻拦,像一只控制不住的野兽,直冲冲的朝着柳承墨方向走去,不等他反应,陆时卿已经当胸一脚将他踹飞。
“柳承墨!你何敢逼杀林知府!你是想跟我作对,还是想跟整个贤王府作对?!”
柳承墨蜷缩在冰冷的地面,官帽滚落三丈之外,鬓发散乱贴在脸上沾血,十指在砖地上抠出带血的划痕。
早在林怀泽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他试图用手支撑起身往前爬,每一口呼吸都扯得胸骨剧痛,仿佛有碎骨在内里摩擦。
“我……从未逼迫他,是他自己看不惯陛下懈怠朝政,枉顾民生,幽愤而亡!与我何干!是户部,是陛下,是你们在逼我!”
陆时卿气急抽出抽出随身短鞭,用力抽在他的脸上:“放肆!”
柳承墨垂着头,任由门外的百姓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倏忽狂笑:“臣,作为大晟臣子,力竭矣!”
他扯下腰间一条镶嵌光面金牌的黑色腰带上,抛掷空中,仰天长啸:“此身还于天地,此心不朝昏君!且看这江山,还能几何!”
话音刚落,他便一头撞死在衙门的公堂之上,血溅三尺!
霎时间,寂然无声。
陆时卿呆愣当场,他现在成了逼死柳承墨的凶手……
他表面无情,心里既紧张,又恍惚,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王爷。
很快这件事情传到贤王耳中。
陆时卿照旧跪在贤王府的祠堂里,手握九段鞭,褪去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疤痕,新痕旧疤,层层叠加,触目惊心。
皆来自九段鞭。
身后传来贤王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一步一颤。
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惩罚,背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扭头望去,贤王替他披上衣服,一脸慈爱道:“含章呀,你做的很好,柳承墨妖言惑众,诅咒我大晟王朝,死有余辜,你快快起来。”
陆时卿一脸错愕的望着他,眼里写满了不满:“可是父亲……”
贤王打断他:“够了,这件事情我会向陛下替你说情,你继续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
陆时卿呆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脑海里全是柳承墨自戕时悲壮的画面。
自从增加赋税后,这迫使农民将绝大部分收成上缴,自身难以糊口,更无法进行再生产,许多农民因此被迫出卖土地,甚至抛弃土地逃亡,导致大量良田荒芜和大量流民。
柳承墨的死也在当地归安县引起不小的轰动,甚至传出一首童谣:“青天塌,皇帝昏。巡抚血,祭苍生。凤凰死,麒麟悲,来年刀兵起纷纷!”
李尚书府上,李裕民坐在书房看着手下递来的消息,神色疲倦。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他放大而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一个伺机而动的鬼魅,随时要扑下来将他吞噬。
他屏退所有下人,双手摊开仰躺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的盯着房顶,长叹一口气。
“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罢了,争也无用,辩也无意……”
他自顾自的说,心里却是堵的慌,自己手底下的人自戕前指控是为户部所逼迫,他身为户部尚书更是难逃其咎。
他正想着,忽然书房的门被推开,他坐直身子转头看去,来人是李夫人,她端着刚熬好的参汤走进来,“老爷,你一天未进食了,好歹吃一点。”
她把勺子往他嘴边递了递,见他摇头,放下手安抚道:“柳巡抚的死不还有世子爷的原因吗?老爷为何如此心焦?”
夫妻一体,李府大祸临头夫人也会跟着遭难,心下更难受,又叹了口气,盯着她说:“柳承墨是陛下亲自派去百穑州的巡抚,代表皇权在地方统治,逼死他等于蔑视和挑战皇帝的权威,是动摇国本的重罪呀!”
他皱着眉头,眼里含着泪,“世子爷是锦衣卫指挥使,受贤王庇护,跟我们怎么能一样呐!”
李夫人端着碗的手一直哆嗦,她没想到一个巡抚之死会这么严重,心下害怕,眼里瞬间蓄满泪水,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李裕民握着她的手,语气稍缓,“去把我的朝服拿来,上朝的时间要到了。”
他身着赤红锦袍,腰系赤白二绢大带,头戴七梁冠,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雕,僵坐在太师椅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抠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指甲边缘已然发白,甚至微微劈裂,渗出细微的血丝,但他浑然不觉痛楚。
这种无意识的动作,是他内心滔天巨浪唯一能泄露出来的微小涟漪。
打更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每一锤都像是捶在他的心上。
时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又如此刻般粘稠。
他拿起桌上的茶想喝一口,才发现茶早已冰冷,凝结着一层水膜,就像他此刻的心绪。
他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终是无济于事,白了青丝。
寅时一到,他便起身往皇宫赶去。
同行的大人们看着他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有的是同情,有的是惋惜,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他跪在大殿中央,高举象牙笏板子,一字一顿喊道:“户部罪臣李裕民特来向陛下请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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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权蚀孽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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