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饲养室的内部一片洁白，洁白的墙砖，洁白的地砖，惨白的灯光……它们构建成了一个白色的监狱，任何人鱼逃走的踪迹都能在白色上留下痕迹。
狗蛋穿上了厚重的银色连体制服，清扫着白得晃眼的地面。
他入职已经有一个月了，作为新人的他当然从打杂开始做起。刚开始，他还有些不服气。但当狗蛋亲眼看到有一只人鱼把饲养员的胳膊咬下来时，他瞬间觉得打扫卫生真是一件美差。
“啊——嗷——”
狗蛋吓得差点没把旁边的水桶踢翻。
紧闭的白色大门后传来了惨叫声，狗蛋头上的吊灯都被震得颤了起来。
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可狗蛋还是极不适应。
“外面的人快来帮忙！！嗷——”
自从狗蛋目睹一个饲养员的胳膊被硬生生扯下来的画面后，就发誓再也不靠近那大门了。
可那惨叫声如爪子般挠着他的心。
“tmd……”狗蛋扔掉了拖把，皱着眉一口气奔到大门前，跑了进去。
阳光从巨大的玻璃里洒了进来，把里面数不清的大水池照得清澈见底。池子里的人鱼闻到了陌生的气味，纷纷转头看向突然闯进的狗蛋。
狗蛋被盯地直冒冷汗，快步走向了人鱼饲养员聚集的地方。
大家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围到了一个靠窗的水池旁。
一波人拉着一个人鱼饲养员，一波人拉着一条眼泪汪汪的人鱼。
这个饲养员被人鱼咬住了右肩，厚厚的防护服被人鱼的尖牙穿透了，渗出了丝丝鲜血，痛得那人洗牙咧嘴。
而那人鱼死不放口，肩膀随着抽泣颤抖着。让狗胆一时分不清是谁在咬谁。
狗蛋挤进了人群，皱眉看着人鱼那海藻般的白发，“tmd,这是什么情况?”
小明组长使劲拉了拉人鱼半透明的鳍，咬牙道：“阿草那家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去啃521号，啃就罢了，谁没偷吃过！?关键是那蠢家伙碰到了521号人身和鱼尾的交界处。”
“那是什么关键地方吗?”
“就是人鱼的敏感位置，但521号也太敏感了，碰了一下就发疯了。好了，你别问了，快点帮忙！”
狗蛋径直走过人们，跳下了水池。
“WC！?他在干什么！?”
“新人，你快给我上来，你不想活了！?”
本来晕过去的阿草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看向狗蛋，满脸写着警惕，“你为什么救我，你图我什么?”
狗蛋往后缩了缩手，“md，你有病吧，你都快被吃了。”
狗蛋笨拙地游向了人鱼，撩开那如幕布般的长发，把头钻了进去。他贴着人鱼耳朵，拍了拍人鱼的肩，“小白，你tmd快把人咬晕了。”
小白的眼睛倏地睁大了，慢慢松开了嘴，看向了狗蛋。银色的眼睛把狗蛋全身上下看了遍，“你……你怎么还这么瘦……”
狗蛋把晕过去的阿草顺着水推到了小红伸过来的大网中，看着小白那伸出来又缩回去的手，直接抱住了小白，“真是的，你tm真拧巴呀，想抱就抱呀，毕竟这么久不见了，来个见面拥抱怎么了。”
可是，这一面在岸上的人看来简直就是一条人鱼抓住了人类，下一秒就要把人类拖下水吃掉。
“天啊……”满脸雀斑的小红抓紧了头发，“小明组长，救救那个新人！”
小明已经把炫酷的发型挠成了鸟窝，“小红，把人鱼电晕！”
“等等！”狗蛋拍了拍小白的胳膊，“松开吧！”
狗蛋向岸边游去，伴随着岸上人们的惊呼，他感到脚腕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小白看着狗蛋不耐烦的表情，连忙抽回了手，绞着手指吞吞吐吐道：“那个……狗蛋什么时候可以再来看我……”
狗蛋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我的工作是打扫卫生，又不是饲养你。”
小白低下了头，声音低得好像在自言自语，“当我的饲养员吧……”
“嗯！?你tm说啥！?”
“哈哈哈，好啊！难得有能管住521号的人了。”一个头发掉光了的精瘦老人拍着手走了过来。
大家纷纷让路，齐声道：“AA先生好！”
“大家早上好哇！”AA先生笑着招了招手，脸上的皱纹荡漾开来，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
旁边的小红拍着他的后背，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好像在示意他要打招呼。
“这老头是谁啊。”
小红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急促道：“他是人鱼饲养室的总管。”
AA先生在池边蹲了下来，打量着狗蛋，“从今天起，你就开始饲养521号了。”
狗蛋还没反应过来，小白就用尾巴把池子摇出了小漩涡。
狗蛋抓紧了池子边，让自己不被小漩涡吸进去，“我能不能换一条人鱼饲养?”
他不敢饲养小白，每次遇到小白他的心都会动摇，他怕到最后他对人鱼下不去杀手。
“为什么?”AA先生指了指他身后自以为把摇尾巴这个举动藏得很好的小白，“他好像很喜欢你呢！”
“可是……”
“好了，”AA先生拍了拍狗蛋的肩膀，“就这么定了！要是你被521号攻击了你再找小明组长调整工作吧。”
岸上的人渐渐散开了，回到了各自工作的水池。
狗蛋的头一下下撞击着池壁，小声嘀咕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tmd又摊上他了……”
一只滑溜溜的手挡在了他的额头上，阻止了他的下一次撞击，狗蛋带着怨气拽住了那只带蹼的手。可那滑溜溜的手轻松地逃出了狗蛋的桎梏，反过来托住了他的屁股。
“wc，你流氓……”狗蛋还没骂完，就已经被托着屁股推上了岸。
“你们人类不能在冷水里泡太久。”
狗蛋看着歪头蹙眉的小白，连忙闭上了口吐芬芳的嘴。
“狗蛋——”小红走了过来，拿着一叠表格敲了敲狗蛋的肩，“走，我带你去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狗蛋跟着小红向门口走去，正要出门时，他咬牙回了头。不管那家伙是什么东西，但那家伙帮了他，于情于理他都要道谢的。
小白还冒着头，注释着他。
“谢了——”
他看到小白睁大了眼睛，同事们纷纷抬头错愕地看向他。
他连忙关上了门。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向人鱼道谢的。”
小红抱着表格，好奇地打量着他。
狗蛋挑眉瞟了他一眼，“你们tmd真大惊小怪，他刚才帮了我。”
“你会对一个土豆说谢谢吗?”
狗蛋觉得自己被口水呛了一下，“tmd我有病吗?”
小红把手中厚重的表格扔到了他怀中，“你这下知道你有多奇怪了吧……”
这一厚叠表格放到怀中的瞬间，狗胆感到胳膊咔嚓一响，他真佩服小红这小身板能面不改色地抱着这一叠表格健步如飞，“这tm是啥！?”
小红用手指敲了敲表格，“这是521号的体检表，你每天都要给他检查身体。还有……”小红转弯打开了一扇黄色的大门，一袋袋的食物堆满了架子，鱼的香气扑鼻而来，“我们要轮流去给人鱼配粮，每位饲养员要确保各自的人鱼把当天规定的食物全部吃掉。”
狗蛋顿时觉得这鱼味变得恶心起来，“他们要tmd同类相食?”
小红跳起来拍了一下狗蛋的脑门，“你想什么呢?这是小银鱼，当今海里除了人鱼唯一没有变异的生物。过年的时候，我们可能会领到一些作为年终奖励。”
狗蛋又被他拉着来到了二楼。跳水台架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靠近窗户的地方则被改成了花园，阳光透过花园照了进来，把整个二楼全部染成了蓝绿色。
“这是人鱼运动的地方，我们每天也要带着人鱼完成运动指标，”小红拍了拍手，“好了，这是大体的工作，咱们回去吧。”
狗蛋和小红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小明的怒吼声。
小红一手搭在门上，背对着狗蛋道：“小明可能会带着那些人针对你，他母亲在一次暴乱中被贫民窟的人误杀了，所以从那以后，他就……”
咣当！
门被一个黑色的东西撞开了，狗蛋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起，就抓过小红躲到了一边，但他的鼻子还是光荣挂彩了。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东西——人鱼项圈，它飞到了走廊尽头的墙上，深深嵌在了里面。
这破坏力一看就是人鱼干的。
“啊！你流血了。”小红慌张地摸了摸狗蛋的鼻子，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觉得他的鼻子上好像被蹭掉了一块肉。
“你们两个傻站着干什么！?”
听到小明的怒吼，小红连忙拉着狗蛋跑了进去。
一进去狗蛋怀里就被小明怼了个拖把，“把这里的地全都拖一遍。”
狗蛋看着他，把拖把扔在了地上。
小红夹在他们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小明，狗蛋他受伤了……”
“狗蛋！”
小红还没说完就被小明打断了，吓得往后缩了缩。
“这是你的521号干得好事，不就电他几下吗?他把水溅的全屋都是，还损坏了一个人鱼项圈。”小明抱着胳膊，俯视着狗蛋。
狗蛋知道小白再有力气也不可能把硕大的屋子溅满水，他知道小明在纯粹找茬，可这毕竟是职场，能忍则忍吧。
就在他要去捡拖把时，他瞥到了一旁脖子电得焦黑的小白。人鱼无力地趴在岸上，焦黑的脖子还冒着烟。
他感到周围的温度突然升高，在背后握紧了拳，“tmd，至于吗?”
周围的人们第一次见有人顶撞小明，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小明提高了音量，“他咬了人。”小明围着狗蛋转了一圈，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一个食物而已，你至于吗?”
狗蛋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巷子中，一个小男孩被其他孩子打得躺在了地上，除了姐姐，没有大人来制止这种行为。
因为一个怪胎，至于吗？
在众人的嘘声中，狗蛋捡起拖把走向了小白。
他弯着腰先把小白身旁的水擦干净，正要走向另一个水池时，他看见了一条透明的尾鳍伸到了他的拖把旁，学着他拖地的样子“拖”起了水。
狗蛋回头望去，只见小白和一条蠕虫似地在地上蛄蛹着。
他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出了声，忘掉了刚才的不愉快，“哈，你tmd犯什么神经?哈哈哈……”
小白银色的睫毛垂了下来，“狗蛋，对不起……但，但……”他猛地抬起了头，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但我会帮你拖地的！”
狗蛋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心往下一沉，“你tm傻吗，一个储备粮总关心食用者。”
他一脚把小白踹进了水里，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狗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看着慢慢浮上来的小白，心里越来越慌。这不正常，这很不正常，他知道这样下去他做后肯定不敢杀小白，不如快刀斩乱麻，就让这不正常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吧。
他瞥了一眼，正好看见AA先生在做下班前的视察。
狗蛋的坏点子噌噌往上冒。
他蹲在水池边，拿网子把小白拉了过来，“小白，我们现在开始体检吧。”
他伸出手，在小白人身鱼尾的交界处胡乱拍着。
“嗷！?”
小白瞪大了眼睛，压着声音叫了一声，警告地瞪向狗蛋。
狗蛋也瞪大了眼睛。小明不是说小白被碰一下交界处就会发疯吗?为什么他拍了这么多下他都这么理智?
小白露出了尖牙，低低嘶吼着。
狗蛋和没长眼睛似的，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流氓，但为了前途，他硬着头皮继续触碰交界处。
小白的身体开始颤抖，手紧紧抓着岸边，可就是没有攻击狗蛋。
狗蛋直接两只手齐上阵，开始捏交界处。
兽就是兽，在忍不住时就会展开攻击。
“嗷！！”小白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引得房间里的人纷纷往这看来。
狗蛋不知道小白把他的胳膊咬了多深，在小白压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起，他就卖力地惨叫起来。
没等饲养员们过来，小白就缩着肩往后推了推，颤抖地看着捂着胳膊的狗蛋。
还没等AA先生走过来，狗蛋就自己迎了上去，“我要换岗位?”
AA先生含笑打量着他，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被看穿时，“好吧，你去当保安怎么样。”
狗蛋如是大赦，紧绷的肩膀倏地松了下来，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
小明假装从他身边路过，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果然适合打一辈子杂啊。”
“哈哈哈……”
周围的人们都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这时，在嘈杂的嘲笑声中，传来了划水声，一个蚊子般的声音传进了耳内，“当我的饲养员……”
他加快了脚步。
“狗……”
他“砰”一声关上了门，屏蔽了所有声音，贴着冰冷的白色大门滑坐到了地上。
“狗蛋。”小红端着药箱小跑了过来，“来处理一下伤口吧。你放心，小明不知道。”
狗蛋指了指自己已经冒出新肉的鼻头，“我从小恢复能力就和tmd蟑螂似的，我怀疑我是人鱼和人类的混血儿。”
“哦，这，这样啊……”小红看呆了，手里的面前掉在了地上，“那我们把人鱼撕咬的伤处理下吧，”小红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在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别人看后，红着脸转移了话题，“那伤应该挺严重吧，521号可是只凶猛的人鱼。”
狗蛋配合地撸开了袖子，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安静了，白色的房间不再刺目了，诱人的鱼腥味徒然消失了……他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白皙无痕的手臂上，他知道自己就算恢复得再快也不可能瞬间痊愈。
“咦！?人鱼到底咬哪了?”
小红的声音让他的感官恢复了，他才发觉自己的眼圈酸得发涨。
他闭上眼，摇着头，扭曲着嘴角笑了：他现在摆脱那个总是让他栽跟头的食物了。
他应该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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