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原先不叫初五。
她也记不住自己进王府前叫什么了，初五记性差，就记得那年冬天雪很大，教规矩的嬷嬷手很暖，听雪庭里那位坐轮椅的贵人生了场大病。
初五在十岁那年被贵人赐名。
赐名的过程很敷衍。他们这些死士站成排，贵人从中点出几位合眼缘的作贴身暗卫，第一个叫初一，第八个叫初八，初五是第五个。
八个人里，只有她和初三是女子。
初五觉得好不公平，为什么都是暗卫，她和初三除了保护王爷外还要多做一份侍女的活，又不发两份工钱。
她撺掇初三去问管家，被初三敲了脑袋骂说不管当暗卫还是做侍女都是效忠王爷，别天天想着那几两银子好好干活。
初五捂着脑袋，闷闷地说：“就算你这样说，欠我的二两银子也是得还的。”
初三面无表情将桌上的茶放进托盘递给她：“你去送茶，我去问工钱的事。”
初五接过想说今日她当的是暗卫值不做侍女活，话还没出口，初三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做暗卫就是这样的，来无影去无踪，追起债来格外麻烦。
但最麻烦的还属给王爷当侍女。
初五在当侍女前跟着前辈做过半年暗卫，东躲西藏执行过的任务少说也有近百件。大到趴权臣书房屋顶，小到帮前辈跑腿买烤红薯，中间还要时不时回府拿解药。
初五原先觉得拿解药是最麻烦的。
先是要跪上半时辰等教头来，来了后汇报近期工作情况。没犯错的话汇报完就能拿解药，犯了错得挨上几鞭子多跪两个时辰才能拿药。但无论犯没犯错，最后都要再说些表忠心的话，这事才算做完。
成为王爷的侍女后，初五觉得伺候王爷才是最麻烦的。说句犯上的话，王爷这人实在是太龟毛了。
每天穿的常服不能重样，床榻上不能留有发丝，被褥要每日换洗。
这些初五都能理解，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晨起洗漱的水无论春夏秋冬都要保持同个温度，弄得她每天早上都要冷热水兑着试温。
还有房内熏香味道不能过重，初五每次在房里都得仔细闻着，一旦味道浓了就要偷偷摸摸去灭香把窗开条缝。
最不解的是，王爷沐浴时不许人伺候，但他出来时必须得有人站旁边递衣服。这活初五还干不了，得贴着门听水声，听到出水的动静后开门让书墨进去。
书墨是王爷的小厮。
不会武，纯伺候，月钱十两。
初五知道后很是气愤。
她会武，既保护又伺候时不时还要被安排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命，都这样了月钱居然才只有八两。钱少就算了，名字还这么敷衍。
想到月钱，初五进书房送茶时脸都是沉的。但她放茶的时候动作还是很轻的，怕打扰王爷练字，到时候王爷一生气断了她的药，那就一命呜呼了。
“今日你不是休沐？”
廖去寻放下笔，见是她来，端起茶喝前问了句。
休沐？
自初八摔断腿过后她就没有这种好日子了，她和初三得轮着顶替他在暗中执行保护任务。
初五脸色更沉，语气还算恭敬的解释了下。
廖去寻放下茶，笑着问：“那你怎么来送茶了？不是该在暗中保护我？”
体弱，冷血，杀人如麻。
外面提到廖去寻都离不开这几个词，尤其是在他“残废”后，行事作风更是古怪难猜。
可初五觉得王爷人其实挺好的，除了难伺候外没什么缺点，人又好看。
初五跟着廖去寻去过几次宫宴，见到过一次沈家公子。据说京中相貌最好看的就是沈家公子，外头说得天花乱坠，但初五见了觉得很一般，没王爷好看。
初五不明白的事有很多。
那些她不明白的事情里，王爷的事最多。
比如廖去寻明明没有断腿却要坐着轮椅出门扮残疾王爷，再比如廖去寻跟旁人说话是自称本王的，在她面前却不这样。还有就是，这几年廖去寻跟她说话总是笑着。
初五没回话。
她不知道怎么回，总不能说她让初三去问了涨月钱的事，所以才替她来送茶。
廖去寻笑容不知为何更盛，初五看着觉得比外头腊月里开出的梅花还要艳丽。她有点晕，晕到胆子都变大，木木道：“王爷您还是少笑点吧。”
“为何？”廖去寻问。
她老实答：“看了有点喘不过气。”
初五说完觉得不妥，想再说点什么找补一下。廖去寻抬手朝她勾勾，初五自然地靠过去，被他拉着坐在椅子上。
“上次教的还记得吗？”廖去寻把笔放到她手里，“写给我看。”
“写不好会罚吗？”初五捏着笔，抬头问。
上次学的时候就没学好，之后也没时间去练，这次肯定是写不好的。初五剑使得有多好，她的笔就用得有多糟糕。
廖去寻调整着她的握笔姿势，说：“会。”
初五叹口气：“您直接罚吧。”
说完，初五又生硬补道：“就是别罚月银。”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个篮子里。初三的办事风格她是了解的，除非王爷亲自下令，否则常常是说一套做一套。与其指望初三，不如初五自己来。
廖去寻顺着她问：“月银怎么了？”
“太低了。”初五直白地说，“比书墨还低。”
王爷练字时书房里是不留人的，是以初五才敢这么大胆地坐在廖去寻的位置上同他说这些。
“吃住都包，你要钱做甚？”
廖去寻倚靠着桌子，抬手拨了下她鬓边落下的碎发，眸色晦暗。
好香。
他伸手过来时，初五呼吸忍不住重了几分。她一直都觉得廖去寻身上很香，除了房内熏香的味道还有些说不清的香味。初五喜欢香的东西。
廖去寻察觉到她加重的呼吸，没收回手，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她的发：“千粟，你要钱做什么？”
嗓音被压低，珠玉似的砸得初五发昏。听到那个称呼，她下意识侧过脸贴上廖去寻的手。
千粟是初五后面自己取的名字。
她听说楼内有暗卫立功后向王爷求取离楼，王爷给他解了毒还给了一千两，放他离开逍遥江湖去了。这事没几人知道，但离去那人是带初五的前辈，所以初五也就知道点。
她知道后就在想，逍遥江湖什么的太飘渺了，要是她的话就找个地方种田，种上一千粟，这样就不会挨饿了。她不知道一千石粟是多少，只是前辈拿了一千两银票，所以她也想要一千。
初五可以是很多人。
就像初二消失后第二天又来了个新初二一样，谁都可以当初五。但千粟只有一个。
初五没把这个名字跟别人说。
她身上有毒，不能做千粟，还得继续当初五，每月拿八两月钱和解药。
千粟这个名字被廖去寻知道后，初五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很快就要被抹脖子了。出乎意料的是，廖去寻没杀她，甚至还说名字挺好听的。
好听到，缠绵时他总要贴着念几声。
想到此，初五又叹口气：“不做什么，就是觉得太少。”
初五觉得她月钱真的不该只有八两。
她不仅要当侍女做暗卫，晚上还要陪廖去寻睡觉。她做三份工，月钱怎么可以只有八两呢？
虽然廖去寻的床榻比她的软被褥比她的舒服，廖去寻的怀抱在冬天也很温暖，抱在一起还能闻着香味入睡。但有时候他们会做一些不可言说的事，舒服是舒服，累也是真累，月钱八两真的少了。
“书墨什么都不做都有十两。”初五告状似的说完，又半自夸半委屈道，“我什么都做了才八两。”
可你的簪子值三百两啊！
书墨站在门口，隔着门听到自己的名字，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起了波澜。
“先把字写了。”
廖去寻捏了下她的脸，并不打算给她涨月钱。
初五身上的钱不能超过十两银子，一旦超过，去年七夕的事便会再次发生。
她会拿着这十两逃跑。
那年如果不是廖去寻及时赶到，初五就在客栈里毒发身亡了。
廖去寻知道初五是个骗子。
她不想逍遥江湖，也不要当千粟，她想当拥有一月自由的初五。哪怕代价是死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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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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