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顾琼的父亲顾邵氏进宫看视他了。
因顾琛去了东北境做地方官,顾家的生意缺少人照管,顾邵氏不得不从吴州顾家返回京城来。按照邵氏本身的意思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到了京城他就得住在顾家大宅中,虽然宅院深深足够他住的,但是顾家那两个姐妹顾蕾和顾蕊也住在里头,这让他觉得不爽快。
然而顾氏祖母和祖父都还健在,邵氏也不能怂恿两位老人同顾蕾顾蕊分家。
至于京里的生意邵氏其实也不大想管的,毕竟庶女顾琛已经长大,他把生意打理得再好,受益的人也是顾琛,他顶多分点银钱。
可是再不想来他也得来。一来顾家祖母要求他过来料理生意,作为贤惠的女婿他不能违逆老人。二来他的妻主、顾琼的母亲顾大小姐近来又新纳了一房侍夫,那小侍夫是个很会拿乔的人,他在吴州呆着,也是怄气,倒不如来京城同儿子说说话。三来顾琼前阵子因为那个谢瓀的事被明帝呵斥,他是知道的,他的外甥女、顾琼的表姐邵诗茹写信告诉了他,他心里对顾琼是很挂念的,想着到京城来还能安慰安慰儿子。
还没从家里出发,就接到了小儿子顾玚的家书,说是已经诊出来肚子里的是个儿子,邵氏心头愈发郁闷。想着两个儿子怎得都同他一样苦命,嫁了个瞧着还不错的妻主,实则不得宠,外面风光内里心酸,膝下还都没有女儿,将来有的委屈。
心中不痛快,他这路就走得慢,从吴州走了好几天才到京城,一进城把行李放下,家中仆人们同他讲,大公子晋了怡君,他心里头多少快活了些。略一收拾,他就乘车往天心楼来,想着在铺子里见见儿子。
“您老人家来得不巧,我们主子在宫里,这阵子都不过来了。”天心楼的大伙计乔儿接待了他。
邵氏一听这话就惊到了,他急忙询问乔儿:“琼儿他怎么了?又出了什么祸事了?”
乔儿赶忙笑着宽慰他:“原来您老人家还不知道,我们主子又怀上凤胎了!圣上体恤主子,让主子在宫里安静养胎呢,说起来要给您老人家道喜!”
这的确是件值得道喜的事,邵氏乐得合不拢嘴,因他不是外人,乔儿还把顾琼这一胎是去柔仪观求神才有的话讲了一遍,笑语盈盈地告诉他:“都说女神这回是要赐个女儿给那些求神的男子撑腰长脸,主子这回多半能生个公主。”
乔儿虽然不知道顾琼去体仁堂找尚然兮参与试药的事,但他是知道尚然兮组织男子服药生女的事的。这乔儿当年是江澄的侍儿,而开男子客栈的颖儿原本也是江澄的侍儿,他们两个关系甚好,那颖儿是参与了尚然兮的谋划的。因为尚然兮恐怕出岔子,需要安排试药的男子到京城来住着,以防万一有事,可以及时医治,那些男子上京途中都住在男子客栈中。这乔儿既与颖儿关系好,就影影绰绰地知道些内情。
前两天顾琼来天心楼安排后续事宜的时候,对他们几个心腹伙计讲,这一胎是柔仪观拜神求来的,圣上极为宝贝,早早地要求养胎,这生意上的事,只能让他们自己勤奋了。
乔儿是个极聪明的男儿,他把两件事结合到一起,一下子就猜到了顾琼有孕的真实情形,他也知道邵氏是个因为没有嫡女日子过得窝囊的要强男子,这口风上就没太注意,直接把有可能是个公主的话讲了出来。
邵氏听了,只觉胸中烦恼一扫而光,当时回到顾宅,从账上支了三千两银子,给顾琼备办各种孕期和产后的衣物用品,虽然明知道这些宫里都会备办,但他就是忍不住那颗爱子之心,恨不得把顾琼能够用到的所有东西都在一夕之内准备齐全送到宫中。恐这三千两不够使,他自己又拿出来一千两私房银子贴补进去,务求让顾琼事事顺心,每样物品都精致华美没有一点毛病。
今日进宫的时候直接用了两辆车子往宫中运送,守门的护卫光盘验就盘验了两三刻钟。
进到琳琅殿来,邵氏二话不说,先给琳琅殿的侍儿一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小银票。
“往后服侍好主子,等你家主子平安诞育,老身还有赏赐。”
顾琼殿里的侍儿其实都是有点眼界的,但他们一个月月例也就几钱银子,这五十两抵得上他们十年收入,故而个个喜笑颜开,乐滋滋地收了银子,争着向邵氏保证,一定会伺候好主子,“奴才们一定尽心,主子有一点不快活,您老人家只管骂我们。”
顾琼穿一身轻薄秀美的瑶锦宫装,坐在五屏雕花坐榻上,斜倚着孔雀杏绫靠枕,看见侍儿们一趟又一趟地往殿中搬运东西,忍不住笑自家爹爹太过紧张:“宫里什么东西没有?要您老人家这般劳心劳力。”
邵氏坐在他右手侧带有金山玉背屏的官帽椅上,一边盯着他还没有任何起伏的腹部看,一边冲他摆手:“宫里有归宫里有,这是母家的一份心。且不说咱们家还有几两碎银,就是那普通人家,儿子有身孕了当母父的也要备办些东西的。”
顾琼抿唇一笑,他自然知道爹爹的话是不实的,凰朝男儿嫁了妻主那就是妻主家的人了,以后生女生子,都由妻主家备办物品,没有由外祖家备办的道理。
平民百姓尚且如此,宫中更是这样,皇家诞育公主皇子自有份例,一应物事都用不着男子自己操心,更遑论外祖家出手,上至皇后下至君卿御侍莫不如此。他生养长乐的时候,顾家也没有给什么东西。今日邵氏这做法显然是过于激动了。
顾琼轻笑着,待侍儿们把东西全部放下,吩咐侍儿们给邵氏奉茶拿冰镇的樱桃枇杷上来,而后将侍儿们都赶到外面去,这才同邵氏说私房话:“爹爹也太欢喜了些,儿子又不是没有生养过。”
“这能一样吗?为父已经听说了,这回多半是个公主。”房中再没别人,邵氏也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之情,站起来踱到顾琼跟前,半蹲下去,仔细观察儿子的肚皮,只觉软软的肚子里睡着无价珍宝。
“为父这辈子千盼万盼都没个女儿,玚儿也没有,你前头生的也是个皇子,这好不容易怀个公主,爹爹能不高兴吗?”邵氏说到这里想到自己这辈子的心酸和委屈,眼圈就有些红,“我前阵子还说,你们兄弟俩怎么跟爹爹一样苦命,只生儿不生女,昨个儿就得了你的喜讯,爹爹真是,恨不能去女神庙里给女神磕三十个响头。”
邵氏眼角含泪,怕影响到顾琼,他立刻站起来坐回到原先的椅子上,自己拿绸帕子拭泪,心情半天难以平复。
顾琼想到爹爹这辈子因为没有女儿受的气,也替爹爹难过,“爹爹这辈子着实受气,论起来,祖母和祖父也太过分了些。爹爹除了没有女儿,哪一样不如人?没有爹爹,顾家的生意早就烂成一滩泥了。现如今满姚天开铺子,大把地挣银子,日进斗金,还不都是仰赖爹爹多年的操持?没有爹爹,他们能有今天的舒坦日子?”
顾琼说到气愤处,难免有些激动。倒是邵氏担心他这样激动对胎儿不好,反过来劝他不要这么气愤,“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就不提了。你祖母和祖父还不知道你又怀了凤胎的事,为父回去就让人连夜给他们送信去,让他们在吴州好好地摆上几桌宴席,热热闹闹地庆祝上三天,再在女神庙里供奉上一个百两金人,祈求女神保佑这小公主聪明伶俐。”
邵氏说得这般令人憧憬,顾琼的注意力也就被转移了,他笑着向父亲感慨,“儿子原本也以为这辈子只有一个乐乐了,谁成想,姚天女神垂怜,竟又得了这个宝贝,若果真是个公主,儿子此生也就无憾了。”
“这是姚天善待我儿,赐个公主给我儿做终身之靠。不光我儿你高兴,就连爹爹都觉得后半生有了希望。”邵氏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有公主撑腰,我看谁敢欺负我这个老人家!是她顾琛敢,还是她顾蕾、顾蕊敢!”
邵氏毕竟是生意场上打混多年的人,头脑非常好用,刚同着儿子感慨完,立刻就想到了一件事,他向前倾了倾身体,同顾琼言道:“琼儿啊,你以前说可以让江相主持分家,你看哪天得闲了同江相讲一下,我想见见他。”
顾琼以为邵氏是怕将来分不到应得的家产,他笑着安慰爹爹:“爹爹你现在不用怕的了,有公主做外孙女,谁敢不分给你老家产?就算是不分家,你老在家里也没人敢惹!”
然而邵氏比儿子顾琼思虑深沉,邵氏瞟了一眼殿门,见门外没有侍儿,便小声对顾琼言道:“为父是想跟江相谈一谈,看能不能分到一半铺面和机房。我原想着我老了,要铺面和机房都没用,不如直接要成金银细软,可你这有了公主,为父将来把铺面和机房都传给公主,那才叫一个好呢。”
顾琼有点愣怔,他小声提醒爹爹:“爹爹,这些铺面和机房就算是能拿到手,可它们都姓顾啊,传给公主不妥吧?”
且不说二房三房的顾蕾顾蕊姐妹愿意不愿意,光他母亲膝下就有个妹子顾琛,论理,将来三房平分祖产,长房分到的财产都应由顾琛承继。他之前想着在江澄的支持下,等顾琛一娶了岳晠,就让邵氏与顾琛分家,如此可以帮邵氏争取到一部分财产。可是在他心里,这些财产是给邵氏养老用的,他从没想过把这些财产再从父亲手里承继过来将来传于谁,毕竟那是属于顾家的财产,传于别家小娃,似乎不合乎风俗律法。
然而邵氏根本不在乎所谓的风俗律法,他一摆手,很是霸气地言道:“这有什么妥不妥的?公主是你生的,你是我的儿子,公主就是我的骨肉至亲,我把我的东西传给我的骨肉至亲,这有什么不对?”
似乎也确实没什么不对,顾琼琢磨了一下,也没想出反驳邵氏的话,便答应父亲:“景君在考院里锁着呢,据说今个儿就放榜了,等儿子明个儿见了他,同他说说。”
邵氏郑重告诉儿子:“你可一定记着要同他讲,这事啊,不能拖太久。”
顾琼点头应下,又想起邵氏方才说的“玚儿也没有”的话,问邵氏道:“爹爹你说三弟也没有,三弟那边有消息了?”
邵氏蹙着眉头回答他:“是呢,我来前接到他的书信,说是已经诊出来了,是个儿子。”
顾琼抚了抚自己那尚没有任何形状的小腹,宽慰父亲:“儿子也挺好,之前陛下说要是三弟这胎是个儿子,就把乐乐同安琪家女儿结亲,乐乐是个良善的孩子,将来还能不孝顺他嫡岳翁吗?”
邵氏原本就听顾琼讲过,明帝有意把长乐许给安琪家女儿的事,如今见顾琼旧话重提,想了一下,外孙子给小儿子做女婿,一家人其乐融融互相帮衬,那也是不错的日子,便又重新高兴起来。
紫宸殿中,明帝得报,说是怡君殿下的父亲进宫来看望怡君殿下,带的礼物堆满房间,父子两个遣退侍儿欢天喜地说了好久,明帝蹙了蹙凤眉。她思量了好久,连午觉都没有睡,直到该去前头上朝,视阅今日出笼的律算科官员了,方才停止思考,乘辇往外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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