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项打开房门走出时,正险险撞上一道身影,好在他及时刹车,这才没同他撞上。
封项心中大骂晦气,正要出声叱责时,待看清对方是谁时,浓眉不由得微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
“安抚使怎得在这?”
张青霄一心护住手中的汤药,手中的拂尘挡在两人之间,并不回答封项的询问。
封项眼神落在汤药上,神色瞬间古怪起来:“原来是给指挥使送药来的。”
他语气讥讽,听起来极为刺耳。
张青霄眉目不再是过往的温和无欲,端得是清清冷冷,像梅枝上的霜雪。
封项摩挲着下巴,嗤地一笑:“安抚使倒是会做事。”
张青霄终于开口:“封将军有事?”
封项指了指头顶,意有所指道:“本将军好心提醒安抚使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想要从指挥使这处下手,安抚使打错了算盘。”
张青霄的眼神瞬间阴郁下来。
封项路过张青霄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体靠近,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龙虎山已走到头儿了,你还想怎么多上一步?”
张青霄拍开封项的手:“龙虎山身在乡野,不敢动摇朝本。”
封项哼了一声,盯着张青霄怀里的汤药:“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青霄道:“与封将军无关。”
封项心底骂了句“有病”。
张青霄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回击道:“若封将军无事,我便进去了。”
封项冷冷呵了一声:“冥顽不灵。”
说罢,封项负着双手,大步扬长而去。
张青霄抱着汤药,脸上无悲无喜,上前敲响莘爻的房门。
房门吱呀一响,莘爻抱胸倚靠在门框上,略带嫌弃地看着张青霄:“你们在外头吵死了!”
张青霄一边摇摇头,一边走进去:“我没吵。”
莘爻跟在张青霄身后,看着他在桌上倒汤药,快步坐回到床沿上:“我不喝。”
张青霄端起汤碗,不由分说地将匙羮送到她的唇边。
莘爻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听不懂人话吗?”
张青霄低声道:“喝药。”
莘爻心底生出一股恶气,拂手拍开他手里的匙羮:“滚!”
汤水洒在了张青霄素色的袍子上,留下微褐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药的苦涩味,还有一股淡到几不可闻的血腥气息。
张青霄捡起地上的匙羮,放回到木桌。
他将汤碗的碗沿递到她的唇边:“没有匙羮,你只能一口干了。”
莘爻咬牙盯着张青霄:“张青霄,你有病吧?”
张青霄没有反驳。
莘爻瞪着他,心底有股无名之火在熊熊燃烧。
她收起脸上愤色,笑了一声,道:“既然张天师有病,不如你先喝,我再……”
张青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在她胸前、喉间点了几道穴。
莘爻檀口微张,身体不能动,一双眼睛在喷火。
张青霄视而不见,将汤药灌入,再轻点脖颈的穴位,莘爻两唇微闭,喉咙咕噜一声,汤药顺利滑过她的喉间,进入胃部。
张青霄此时很满意,只有莘爻的脸色铁青。
他伸手擦拭她唇角湿润的残药,她找准机会狠狠咬了下去。
张青霄眉头都没动一下,甚至完全不阻止,另一只手顺势搭在她的脉上,感受手指下的脉博跳动自微弱到逐渐强健,他一直板着的唇角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倏地,他笑容一顿,抬眼望向莘爻,目光直直撞进她的眼底。
莘爻眼神挑衅,她发现咬手指没法泄愤后,改咬为吮,舌尖温柔地舔舐掉指头上的鲜血,含着指尖轻轻吮吸。
张青霄满脸通红,忙拔出他的手指,他轻轻喘息几声,神色极是尴尬。
莘爻咽下口中腥气,呵地笑了声,嘲讽道:“装什么装,你当自己是贞洁烈男呢?”
张青霄沉默,目不转晴地瞪着莘爻,一言不发。
莘爻昂起头,目光扫过他的衣摆,神情傲慢又不屑。
张青霄垂目,在莘爻挑衅又不屑的目光中,他轻轻笑了一声,笑声诡异。
莘爻倏地察觉到周身的气场都停滞了下来,形成一股黏稠的黑水包裹住她。
“阿歆。”
张青霄伸手扶住莘爻的脑后,期身靠近,那只咬伤的手指霸道地插入她的口中。
莘爻正要挣扎,他埋首贴近她柔软细腻的脖颈,轻轻嗅着她脖间淡淡的清香,湿濡的黏腻沾满了她半边脖颈。
她睁大一双浅色瞳仁,白净如鹤的脖颈不受控制地仰起,在空中弯起脆弱的弧度,一只素手来到颈后,捧住脆弱无助的她。
张青霄的眼底不再是压抑的痛苦,他放肆地展露自己的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
怎么能不嫉妒?
她与那么多人有情义,从过去的三千后宫,到那个该死的蓝颜知己,再到如今赵国皇帝。
每一个男人,与她的情义都是天下皆知。
唯有他,唯有他像是光明背后的阴暗,永远不叫人看见。
张青霄眼中泪水难以受控地滴落在她的脸颊,脖颈,还有衣襟上。
“张青霄!”
莘爻气恼,正要开口叱骂,他眼底的一滴泪正巧滴入她的眼里。
温热的泪水砸在她的瞳仁上,像是一把巨大的蛛网,笼络住她的情丝。
她咬了咬唇,认命地扯住他的道袍拉近,二人面面相觑,她闭目吻上他的唇角。
“你真的很烦。”
莘爻的唇间是他的气息,她极力忽视掉他的眼泪,骂道:“你是我遇上过最会缠人的男子。”
张青霄抱紧她的腰肢,身体化作春风,无处不缠着她。
莘爻喟叹一声,身体又软化了几分,道:“还有,你那药里的腥气很重,我真的喝不下去。”
张青霄一言不发,堵住她的唇。
莘爻无奈,心底正要骂他一声,又被他拉入和煦的春风之中。
莘爻醒来时,身体酸软的一丝力气也无,头顶还悬着一块红绸带。
她顺着红绸带侧头看去,汉月正叫自己主人绑在床头,动也不动。
莘爻撑起身,伸手去拿时,发现剑柄处还悬着一块眼熟的玉佩。
张青霄送来饭菜时,莘爻已经收拾妥当,倚坐在木椅上,离她两尺远的桌面上摆放着汉月和玉佩。
张青霄目不斜视地将饭菜一一摆放到她面前,坐在她对面端起饭碗。
莘爻没有反驳,低头尝了几口。
两人都在埋头吃饭,谁也不开口,气氛诡异。
待莘爻放在碗筷,张青霄拿起玉佩,闪身蹲在她面前,低头将玉佩绑在她的腰间。
莘爻伸腿要踹,张青霄挡住她的攻击:“勿动,你身体不好。”
莘爻瞪着他:“你胡说什么?”
张青霄仰头对她笑了笑,带着闺房调笑的暗示:“没什么。”
……
莘爻只觉得头疼,她拂开他的手,冷然道:“我不要。”
张青霄动作一顿,身体僵硬,唇角笑容不再:“你不喜欢?”
莘爻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张青霄哦了一声,又开始替她绑上玉佩。
莘爻烦道:“这是沈家大小姐的……”
“不是她的。”
张青霄低声解释道:“不是那一块。”
莘爻道:“那又如何,我就是不想要你的玉佩。”
张青霄眼神一冷,道:“你想要什么?”
他伸手掏出一枚铜花,这是他在莘爻衣衫里找到的,他当时看到铜花便头脑发热,捡到自己怀里。
现在,这枚铜花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名剑香花。”
“昔日武林第一美男是你的蓝颜知己,你是不是一直都忘不了他?”
听到种疏的名字时,莘爻瞬间沉下脸。
张青霄看得明白,胸口一恸,死死瞪着她。
二人互不相让。
许久之后,莘爻道:“你好幼稚啊小道长。”
她勾起他的下巴,摩挲他的喉结,带着难以解释的疑惑:“十六年前的你都没现在这么幼稚。”
张青霄喉结滚动,扑在她身上,长臂勾住她的腰肢,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
“阿歆,你应该知道我的。”
张青霄笑了笑:“我一点也不大度。”
莘爻低声道:“嗯,一点也没有意思。”
张青霄问道:“怎样才会让你觉得有意思呢?”
莘爻歪头一笑:“你离我远点……”
张青霄闻言抱得更紧,仿佛要把莘爻嵌入自己骨血里一样。
莘爻用手指抵着他的肩膀:“等到战事一了,我……”
张青霄道:“等到战事一了,同我回龙虎山。”
莘爻笑了笑:“不去。”
她若是回了龙虎山,岂不是自寻罗网,叫张青霄关进后山里再也出不来。
张青霄嗯了一声,好脾气地问道:“那你想去哪里?”
莘爻奇怪道:“我害得龙虎山险些灭门,你不想杀我了?”
张青霄反问道:“要灭掉龙虎山的人是你吗?”
莘爻笑了笑:“你这话问的有意思。”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倘若不是我的缘故,先帝也不会调兵攻打龙虎山。”
张青霄道:“你把先帝都杀了,我还生你的气做什么?”
莘爻沉默一瞬,问道:“你没有芥蒂吗?”
张青霄道:“有。”
可是怎么办呢,还是喜欢你啊,只喜欢你。
莘爻在他的眼底听懂了他的心声。
她还是拒绝了:“张青霄,可我对你还有芥蒂。”
张青霄捏紧她的衣袖,轻笑道:“江湖中人都说,是我带兵上了五神山。可你明明知道,我并不知晓五神山的据点所在。”
“与其说我带兵指路,不如说那二十五路州军早就知晓五神山在哪。”
莘爻微微失神,想起那桩直到多年前才理清的往事,心中有些迟疑。
她知道他无辜背锅,却难以与他理清这桩乱事。
罢了,她轻轻摇头,隐晦解释道:“起先我也怀疑过你,但是后来我才知晓,原来一切祸端都源自于我。是我曾在十二岁那年犯了一次大错,导致五神山秘密外泄。”
“好在,我扼杀掉了那份过错。”
莘爻收起怅然若失的表情,冷静道:“等到此战结束,我会给所有人一场交代。”
张青霄趁着她出神时,已将玉佩绑好。
在听到莘爻说出给个交代时,他心中不由得慌乱不安,可他面上仍旧端得一副冷静自持。
“阿歆要做什么,便去做吧。”
张青霄手指拂过玉佩,比目鱼叼着莲瓣,瓣上的露珠欲落不落。
他手指不断拭着露珠,像是在拭泪一般。
莘爻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心中生疑,问道:“这枚玉佩有什么含义吗?”
张青霄手指一顿。
莘爻道:“我见你对这颗露珠爱不释手,应当是有深意的吧?”
张青霄笑了笑,问道:“你还记得嘉兴的越罗阁,猜的灯谜吗?”
莘爻道:“记得,我并未猜完。”
张青霄道:“那日大火,你带着烧起的灯笼跳入南湖,我入湖救你,有一张灯谜叫湖水卷到了我的袖子里。”
“谜语是:明末清出,水中捞月。”
“问的是个情字。”
“后面我解出了那道灯谜。”
莘爻道:“灯谜问情字,你解出的是什么字?”
张青霄道:“露珠。”
“大棠有位诗人,曾题诗: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我想,那个谜底,应当是露珠。”
莘爻别过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注】
这首诗词意晦涩缱绻,大概讲诉的是一位神女居住在清贵的宫殿,明明星沉海底都触手可及;却只能与情郎隔河相望,他们以鹤传书,短暂相聚就像露珠,天明就要分开。
这位诗人作出的“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两句,指在说这颗晶莹明亮的露珠,如果像珍珠一样可以长存,不会消散,神女在水晶盘下耗尽一生也是值得的。
这样安静又固执到极致的恋慕,仿佛是在执着追寻一个永远等不到的答案。
莘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到窗边,见明月升起,朗月清风吹入怀,她低声道:“并不值得。”
张青霄走到她的面前,月光下一张清隽的面容如莹莹露珠。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来说,是由我来决定的。”
莘爻很无奈地望他一眼。
张青霄低声问道:“阿歆,我能等你吗?”
露珠终究会在天明消散,他雕刻这枚玉佩,等了十六年,终于在这一刻等到了她,他忍受十六年来的所有寂寞,都有了归宿。
【注】来自李商隐的诗
恭喜咱家男主,三十又四,告别童子身。
没错,男主生气了,嫉妒了,抓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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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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