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个要出来上厕所的蹩脚理由,后面有鬼追似的,李慕久逃出了诊疗室。
可乐“嘭”地一声掉出饮料机,还冒着冷气。她俯下身子取出,冰凉触手,驱散了几分心中燥热。
“妈妈,你看!医生也喝碳酸饮料呢!”一个小男孩适时路过,指着李慕久笑着说。
她转头,对小孩露出个凶恶笑容:“小朋友喝碳酸饮料牙齿会掉光哦。”张牙舞爪,目露凶光。
突然一阵惊呼,李慕久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诊疗室里的病人跑了出来。
小男孩光顾着嘲笑她,没看路,一头撞在病人身上,让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小男孩的妈妈连声道歉,害臊地牵着孩子离开了,只剩二人留在走廊相对而立。
“你……”
“李医生……”
几乎同时开口,李慕久悻悻抬手,示意让他先说。
祝朝辞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李医生,你手上的伤口还没处理,最好不要沾水。”
指尖传来几分刺痛,作为医生来说未免显得太不专业。她哂笑两声,把那只手背过身:“没事,小伤。那什么,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我刚看你病历,心脏还好吧。”
好像吃了一惊,祝朝辞犹豫着艰难开口:“李医生,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们是什么关系?”
窗外雨声不停,热带气旋呼朋唤友降临在这座海滨城市,天色阴沉,雷声轰鸣。
什么关系,差临门一脚就成一家人了。
被雷劈了似的,李慕久整个人都僵住了,明明祝朝辞说的是她最熟悉的中文,她却觉得这绝对是世界上最难理解的话。她表情一片空白,一字一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
他们初见那天,雨也下得很大。
雨声如变了调的钢琴,给安淮一中增添了分不和谐的音符。
高二2班,令人头痛的数学课正在进行。
安淮这一届采取政策改革,新教材老高考,语数外文理同卷,所以对于文科生来说数学的难度拔高了不少。
空气里弥漫着燥热气息,班主任刘镭在台上声情并茂,而台下的大部分学生们个个拧着眉抓耳挠腮笔耕不辍,本子记得密密麻麻。
李慕久算是其中的异类。
2班教室很大,人也不多。
她坐在中间四下无人的一个空荡荡的位置,身量在女生里算得上高挑,特别的褐色瞳孔注视着黑板,只时不时在题目上勾画几笔,显得游刃有余。
不过她明白,自己也就在数学课上得以放松一点。
一中实验班实行高一开学就分科的政策,在家长和学校明里暗里的施压下,大多数人都跑去学了理科,导致整个学校只有2班这一个文科实验班。
李慕久笔尖上扬,在选择最后一题旁画了个勾。
而她,就是理科生里的“逃兵”,文科生里的“外行”,墙头草两边倒,哪边都不讨好。
悦耳的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都万众期待着老刘能快些讲完最后一题,早点下课。
谁知一向要把题讲完才下课的“刘扒皮”竟然放下卷子,清了清嗓子放声道:“同学们,这道题我们明天再讲,接下来我有件事要宣布。”
他朝门外招了招手:“进来吧。”又扭头转向台下学生,“这位是祝朝辞,广粤转来的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说着带头鼓起掌。
彼时李慕久正低头记东西,率先听到的,是班里女生窸窸窣窣的惊呼声。
“我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哇塞,他好高,看着比李慕久还高吧。”
“广粤转来的,是不是会说粤语啊。”
李慕久抬眼,仰头看向讲台。
窗外的雨停了,天色亮起来。
男生身量很高,一身宽松的白衬衫,眉眼温和。天生笑意的桃花眼下,一颗淡淡小痣,盈满春水,微微上扬。
“大家好,我是祝朝辞。”他俯身,取出讲台上的白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指节修长,苍劲有力。
“希望能和大家在接下来的高中生活里友好相处。”
男声清润,还带着几分变声期残留的沙哑,似潮汐时海水涌上沙滩,带走的几颗粗粝砾石。
外间雷声骤然响起,将李慕久逸散的思绪拉回到医院。
手机天气预报橙色台风预警亮得刺眼,她却无暇关心。
和梁思恬通过电话,又问过赵沉和一众高中同学,她才知道,祝朝辞竟然失去了两年的记忆,还好巧不巧,就是他们差点成了情侣的高中两年。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他怎么失忆的?”李班长气急败坏。
“当时不是你自己说的,和祝朝辞有关的一切都不要告诉你!”老同学学着她的语气:“况且我们也刚知道没几天,就梁思恬和赵沉结婚,和他联系后才了解到的。”
李慕久一时无言,嘱咐老同学不要把关于她的消息泄露给祝朝辞。她挂断电话,坐在值班室静静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觉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当初拒绝人家杀人诛心的是她,一声不吭跑到离安淮三千多公里的地方上学,大学五年一次也没回去过的还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记得自己。
也是,要是祝朝辞还记得,怎么可能和她这么和平地重逢?
同事们相继离开,李慕久起身,左右活动了几下肩颈,僵硬的脖子“嘎嘣”作响。
手机振动,传来几条消息:【久久,听说你要回来了是吗?】
【哎呀,这么多年,可算是舍得回来了。爸爸跟你周阿姨给你摆桌接风宴,让各位叔叔婶婶看看你,顺便再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耍耍。】
李慕久冷笑一声,当没看见,长按删除了“天道酬勤”头像的聊天框。
这么热情,无非就是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不知道回去后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她自己的生活都是一团乱麻,还是不要再祸害别人了。
随着天气预报的台风预警由橙色变为红色,她明白,自己今天是逃不过“露宿街头”了。
身心疲惫跑去走廊接了口热水,却在返回途中,“啪”地一声,整栋门诊部瞬间陷入黑暗。
李慕久神情严肃,立马透过窗户往旁边的住院部瞧。
要知道,住院部一些病人赖以生存的机器可断不了电!
不幸中的万幸,她通过工作群消息,得知住院部已经接上了备用电源,目前运转正常。
“这天气真是闹心。”李慕久边叹气边打开手电筒,得,手机也不剩什么电了。
“确实。”漆黑一片里,突然传出个沉稳男声,把李慕久吓得一激灵。
定睛一看,还是个“老熟人”。他似乎刚刚结束一通电话,手机还停留在接听界面。
李慕久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台风,”祝朝辞靠着墙扬扬下巴,“李医生还没告诉我,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不过一会儿,断了冷气的门诊部就燥热起来,李慕久鼻尖沁出微薄汗珠,故作轻松道:“不是跟你说了,普通同学。”
“李医生的反常举动和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止如此。”
祝朝辞步步逼近,比李慕久还高出半个头的身量极具侵略性,和下午那个在诊疗室哄得陈老心花怒放的青年判若两人。
李慕久下意识提了提喉咙:这小子什么时候气场那么足了?
“随你怎么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祭出屡战屡胜的破罐子破摔策略,“反正我们确实就是同学关系,不信你大可以去问别人。”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台风结束后请您离开医院。”
说完就抱着自己的保温杯,头也不回,走进了值班室。
窗外风雨依然肆虐,椰子树被吹弯了腰。大大小小的果实落到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李慕久躺在供值班人员临时休息的小床上,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人高中时就因为心肌炎休过学,在医院走廊硬的硌人的长椅上将就一宿,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起身,偷偷摸摸地往门外走廊移动,夜色如化不开的墨,李慕久压根没找到人。
打开手电又调到最小亮度,李慕久东照照西看看,觉得自己像在考古。
突然,好像绊到什么东西,身体僵直着向前倒去,眼看就要和瓷砖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却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别照了,已经醒了。”慵懒的语气,熟悉的话语。
高中时期,调亮手电筒,在黑漆漆的单元楼下乱晃一会儿,是她每天最放松的时刻。
那时候祝朝辞晚自习下课送她回家,困得睁不开眼时,也总是这样:“别照了,已经醒啦。”
“嘿嘿,”李慕久尴尬一笑,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你醒了,睡得好吗?没砸疼你吧。”
没话找话。
“睡得不好。”祝朝辞静静看着她,诚实道。
“台风天嘛,也没办法。”李慕久发现自己面对祝朝辞时,很容易把天聊死。
“聊会?”失忆人士给了她个台阶。
“行行行。”李慕久拾阶而上,她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你这些年在国外都干什么了?心脏怎么样?”
她语气轻松,演技高超,好像眼前真的只是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
“帮家里打理生意。”男声清冷,言简意赅,却颇为详尽。“医生说比之前好很多,这次来你们医院主要是调理。”
李慕久回忆了一下,他家里好像确实是做生意的。
“要不,你去我们值班室眯一会?”犹豫半天,李慕久才发出邀请。
但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要是没记错,祝朝辞貌似有点轻微洁癖,她们值班室那张无数人睡过的折叠床,何德何能容得下这尊大佛?
“那就……谢谢你了。”
祝朝辞起身,毫不客气地朝值班室走去。
如果刚刚电话里的助理在场,定会怀疑自家冷心冷情的老板鬼上身了。
李慕久目瞪口呆,高中也没见他这么自来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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