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那块雕工精致，色泽鲜亮的玉递进窗台，只换出百两银子时，玲珑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小的顾生财，纪小姐有什么吩咐？。”
再次看到财路的客栈掌柜这点头哈腰的作态还颇有狗腿之势，但玲珑并不喜欢。
“叫姑娘就成。”
“哎！”
玲珑从钱袋数了些碎银子，递到了柜台上：“开一间上房，晚些时候再烧点热水送过来。”
“成嘞！”
正欲出门，玲珑又找这掌柜询问了镇上王家药铺的具体位置，那人一听她说是要去买雪云参，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念叨着要与她同去。
玲珑转念想兴许带着他还能帮着砍砍价，便也没阻止。
顾掌柜成天像个跟屁虫似的在她后边儿，还喜欢多嘴问东问西。
“纪姑娘这么着急是要准备上哪儿去？我看那位公子伤得挺重，还是留在这边多休养几日吧，让小的我也多挣些老婆本儿……”
最后一句话才算道明了他的小心思，玲珑觉得好笑，但也没理他。
顾生财一路与她说着笑领她到了王记药材铺，刚进门便围上来好几名伙计。
“姑娘，看病还是抓药啊？”
“俺们这儿的药材可都是顶好的！”
玲珑有些遭不住这几人的热情，顾掌柜倒是很有眼色，当即拦在了玲珑的身前，挥退几人：
“边儿去边儿去，我们家姑娘自己会看。”
随即几人收敛不少，退至一旁，不说话却也一直直愣愣看着她，毕竟偌大一间药铺仍然只有她一位客人。
玲珑直接走到柜前，直接问道：“我听说你们这儿有雪云参卖。”
那掌柜倒也恭敬：“姑娘说的没错，方圆十里咱们这儿是唯一供货。”
“怎么卖呢？”
她以往也不太了解药材，对价格更是一无所知。
“回姑娘，按两抓是十六纹银一两，单支卖一百四十两一支。”
这个价当场便把她给吓懵了。
散尽家财都买不起一根参啊！
“这……”玲珑尴尬吞了吞唾沫，望了一眼四周几人如狼似虎的目光，“能不能便宜点儿……”
掌柜叹笑一声：“姑娘，咱家三十年字号一直都是这个价儿，要是独独给您优惠，我不好跟东家交代啊……”
这时候她只好又看向了一旁的顾掌柜，见他只缩着脑袋不敢吱声，暗骂他到了关键时候无甚用处。
“好吧，那我……”
说着她便硬着头皮转身想走，围观的伙计们各自又上前一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委声挽留着她。
不说这些伙计难缠，但转念一想到池连尽的伤情，这个雪云参即使再贵也还是要吃的，不过她现在只是先来问问价，回去还是要找梁大夫商量一下。
回到梁家医馆的时候，玲珑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结果还是买了一两……”
十六两银子就折在了那里，此刻心仿佛在滴血……
梁大夫打开药包看了看，又捡起几片参片闻了闻，冷嗤一声：
“掺了四钱祁支。”
“什么？！”
玲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池连尽接话道：“据我所知，那好像是一种外形很像人参的药材，但是价格比参要便宜许多。”
玲珑听完连拳头都在抖，顾掌柜在一旁撅嘴：“嗐……我就知道这个王记不安好心，但是有啥办法呢？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咯。”
说罢便收到玲珑转头来的一记狠瞪。
梁大夫的态度似乎也是准备让她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一副药里需要二两，要他吃到伤情稳定的程度最少得三副药，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玲珑气不过，没好气道：“这些人怎得如此黑心？我定要他们吃点儿教训不可……”
“哎哟我的姑娘诶，他们王家可是咱们这儿的地头蛇，谁都不敢得罪的。”顾掌柜双手作揖愁眉苦脸道，“您是外地人不怕，要找他们的麻烦可千万别把梁先生和小的我给抖出去了……”
怪不得这家伙方才不敢吱声，原来是怂着了。
她呼出一口气，转身出门留下一句：“我有我的法子，你要是怕就别跟来吧。”
话是这样说，这顾生财还是屁颠屁颠跟在她后边儿了，玲珑翻了个白眼往先前的当铺走去。
“掌柜，刚刚那块玉我要赎回来。”玲珑把佩剑哐的一声拍在了柜台前，那掌柜浑身一跳恭恭敬敬对她道：
“姑娘这是……”
玲珑双手环胸做出一副不太好惹的神态道：“少废话，不给的话今天姑娘我就砸了你这店！”
一般来说像她这样刚当就要赎回自然是要加价的，但玲珑现在手头如此紧张定然是不想白费这个钱财，眼下只好装模作样为难一下这个掌柜了。
那掌柜双手作揖道：“不是小的我不想给啊……那玉……那玉刚刚已经被人花钱赎走了。”说罢还眼尖指着躲在玲珑身后的顾生财大声嚷嚷：“就是那个那个……姑娘后边儿那个人！”
玲珑猛地回头，只见方才还信誓旦旦要帮她砍价的顾掌柜正缩着脖子往门外溜。她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后领：“好啊你！我前脚刚当，你后脚就收？连我的便宜都敢占？”
还好她转头就来赎，要是日后指不定需要了再来找可就没影儿了。
顾生财被她拎得双脚离地，哭丧着脸道：“姑娘饶命！小的今年三十有二，连个媳妇都没讨到......”他竟真的挤出两滴眼泪，“家中老母整日骂我不孝，我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玲珑被他这拙劣的演技气笑了："少废话！多少钱赎的？"
“一、一百五十两......”顾生财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玉佩，那连理枝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玲珑眉心直跳，从钱袋拿出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就这些！剩下的......”她话语顿了顿，“我给你写封信你自己去伐剑山庄找薛沉雪要。”
顾生财闻言一愣，眨巴着朦胧泪眼呆住了：“姑娘和伐剑山庄……还有关系在？”
玲珑冷哼一声，用指腹轻轻擦拭着玉佩：“这上面这么大个‘薛’字，你当是摆设？”她故意将玉佩翻转，露出背面精致的“沉雪”二字。
顾生财顿时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这钱不要了......”
虽然这家伙动了点歪心思，但人不坏，玲珑也不想多作为难，于是把玉佩重新系在了腰上。
“不必，照我说的做吧。”
再次走进那王记，这几名伙计见财神爷又来了，纷纷再次围了上来。
玲珑径直走到柜台前，气势却半分没了先前那般强劲，反而像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掌柜啊，不好意思，我方才买的有点儿少了……我那儿的郎中告诉我要二两才够开一副方子，你再卖给我一两吧。”
听说她还要买参，掌柜即刻喜笑颜开的招呼药童再给她抓一两。
药童将参片包好了乘给她，玲珑却在柜台上直接把药包扒开了。
“唉……说来姑娘我实在眼神儿不好，看不清这是什么药材。”她掐着一片雪云参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然后又拿给掌柜看，“掌柜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回姑娘，这是您要的雪云参片，一两，不多不少。”掌柜轻轻向她揖了一礼，不紧不慢道。
“那这个呢？”她又捡起另外一片，和雪云参有七八成相像，但仔细端看，能发现其中成色略有不同。
这掌柜眉头微微一蹙，却仍面不改色：“回姑娘，还是雪云参片。”
玲珑当即冷冷笑了出来，把佩剑往柜台上一拍，举着祁支片沉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这是什么？”
掌柜面色阴沉下来，朝她身后的几名伙计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一改方才的殷勤，面露不善地围了过来。
“回姑娘，我说，这，就是雪云参，片。”
那掌柜一字一顿说着，端正了胸膛，态度既冷漠又傲慢。
“来人，送客！”
玲珑眼见周围几人围了上来，倒也不为所动，只是带着这包参出了门去。当着几名伙计和各路行人的面把一旁门角躲着的顾生财一把提流了出来，然后跟着抬腿踩他一脚。
这一脚下去顾生财便直接歪坐在地上嗷嗷嚎了起来，引得更远的行人来看起了热闹。当下王记铺口几乎是水泄不通。
“来人啊！快来人啦！王记药铺卖假药了！雪云参都吃死人啦！”
玲珑霎时扯着嗓门冲人群喊了起来，颇有撒泼之嫌。
这下王记伙计都纷纷乱了阵脚，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起来。那掌柜也才慢步从柜前走出，来时脸色沉得吓人。
“我王记药铺向来仁义至先，姑娘可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接着只见他一使眼色，身旁那数名伙计便要上来抓玲珑的胳膊。结果却不料却被她反肘击中一人面中，脚下踢中一人膝盖，将腰间的佩剑挽转于手，舞起剑鞘来几下便打得这几人歪七扭八倒在了地上。
本来还在看戏的人群霎时间接连鼓起掌来连连叫好。玲珑不屑嗤出一声，随即揭开手里的药包，夹起一片祁支给众人观摩起来。
“各位可看好了，这可是祁支！”说罢还踢了一脚地上正歇着气的顾生财，示意让他继续嚎，忽然苦住了神色继续道，“可怜我家这可怜的弟弟……本就等着雪云参救命。旁人不知他对祁支怀有癔症，好不容易凑齐了几两银子买了点参，结果拿着才刚舔一口这人就不行了呀！”
语毕还作势掩面痛哭了起来。
众人明知她在胡说八道，竟也无人拆台。许是平日有不少受过这王记的欺压，又多少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头，此时竟也给玲珑捧起了场。
他们瞧着玲珑是外来人，身手又似乎不错，也不知今日到底谁才是那个刺儿头。纷纷也都帮着碎起了嘴来，冲着王记指指点点。
卖豆腐的张婆子突然啐了一口：“上月我当家的咳嗽，就是吃了他家的川贝没的！”卖炊饼的刘二也跟着嚷嚷：“我娘的眼睛……”
那几个伙计看着这事要闹大了，开始应付不及，又退回了掌柜身后。那掌柜见状却是轻蔑一笑，“姑娘倒是有几分身手，但到底还年轻了些。”
说到此处，他随手整了整自己的袖摆，漫不经心着道，“小的在此奉劝一句，姑娘还是收着些声量吧。否则若是得罪了我们东家，可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生得这般美貌，别是可惜了……”
此人言语之中带几分胁迫的寒意，令玲珑不禁紧了紧心神。那不卑不亢的模样也叫四下渐渐收声。
这掌柜如此沉得住气，莫非王记背后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势力在撑腰？
“你们东家到底是……”
那掌柜笑了一声，“倒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在镇中不过手执七百四十余亩良田，四座钱庄，其余店铺大大小小数十间。不说其他家产如何，光是养的那些打手也该叫姑娘好好喝一壶了。姑娘年轻貌美，可莫要让自己的无知害了……”
“就这……？”
玲珑闻言朝他踏出一步。
就这就这就这就这？？？
就这点家底也敢鱼肉乡里，称一方霸主？
也就仗着天河镇地处偏僻物资匮乏了。
那掌柜见没唬住玲珑，霎时也愣了片刻。结果紧跟着便膝弯一痛，当即一只脚已跪在了地上。玲珑利落地将剑柄搭于此人肩颈，又一脚踩住了他的膝盖，望着这个常人一张不敢置信的脸。
“你……你怎敢……”
玲珑用剑柄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学他说话的语气：“你可莫要以为自己念了几个大字，识了几本儿书，在这穷乡僻壤给一个家里有几些臭钱的地主当狗，就可以如此理直气壮的欺压良民。一把年纪，可莫要让自己的无知害了。”
正在他气急不已正要抬手喊人的时候，玲珑拿出怀中那枚刻了硕大“薛”字的玉佩提在他眼前晃了晃，叫那人即刻瞪着眼睛噤了声。
“看见这个了吗？天河镇往东不出三十里便是伐剑山庄，我相信你应当不会不认得这？”
她扬起了一个友善的笑容，用剑柄拨了拨他的下颌，“听闻这天河一带的药材近年生意不好，看来薛伯父近年确实是忙了些，竟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整个江湖无人不知武林至尊万人屠薛常的名号。短短数十年间便让伐剑山庄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没落家族，一跃成为与其他有百年基业的江湖势力并肩鼎力，可见其能力与手段之非凡。
光是这“万人屠”名号的由来，也足够让人闻风丧胆了。
四周此时静得鸦雀无声，顾生财又狗腿似的爬了起来，“纪……纪姑娘莫非就是蜀中降云楼大小姐？小的不识少庄主夫人，是小的有眼无珠！”
见那掌柜已然铁青了一张脸说不出半个字，一双眼睛死死瞪起，却怎么也无法在这块玉佩之上找出任何一丝仿制的痕迹。
玲珑看见他这个表情实在是相当满意：“正好我修书一封，让薛家亲自带人来好好查验查验，看看你们王家到底吸了天河一带百姓多少血。”
转身时，她故意剑鞘一挑，将药包甩回了柜台。门外阳光正好，照得她腰间玉佩上的连理枝纹栩栩如生。
“姑娘留步啊姑娘……”
这回顾生财却迟迟没有跟来，想来应该是留在那儿与王记掌柜的交涉了。
玲珑回到医馆重新坐下来喝茶，梁大夫见她这次回来什么都没带，还以为她在那儿吃了瘪。
“怎么样？”池连尽怕她受了欺负，不过又想怎么着这些常人也不该能欺负到她头上去。
“急什么，等会儿吧。”
玲珑觉得这茶有些烫嘴，盖上盖子放在了一边，看待会儿顾生财回来会带上什么消息。
“哼，我看啊，难说。”梁大夫一边冷嗤着，一边清理着他的药柜。
玲珑可一点儿都不急，撑着手肘哼着小调啥也不干就冲着池连尽一个劲的看。看得他好一顿不自在，只能托着茶杯假装喝茶，然后一直喝茶。
想起晨时调戏了他一番就觉得有意思。
师兄这段时间好像和以往很不一样，他的面容依然是相当清俊的，眉眼也是生得十二分精致，与他对视仿佛会被那双凤目紧紧吸住难以挣脱。
可她记忆里的池连尽一直是清冷孤傲的，似乎和所有人都有着深深的疏离感。而她不一样，她总是喜欢去打破这份疏离，让那双飞扬夺目的眉眼褪去锋芒，变成像如今这般澄澈，又带几分慌乱与窘迫。
实在是有趣的紧。
老梁却是在柜前摆了一本册子，看看两人，又看看面前那册话本，微噙了一笑摇摇头翻至下一页。
“好消息好消息啊纪姑娘！”
约莫是隔了一个多时辰，顾生财才风风火火大步跨进了医馆，手里还捧着三个精致的木盒。
“哦？带了什么消息回来？”玲珑淡淡回头望他。
他把木盒平放在柜台上打开：“王家亲自来了人要我带话向纪姑娘道歉，说是愿意送上三支雪云参聊表敬意，还写了保证函给你，自称不敢再垄断此地药材货源，希望姑娘能在薛少庄主面前美言几句。另外还有先前姑娘买参的钱，王家多加了几倍还回来了。”
顾生财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和钱袋乘给了玲珑。
梁大夫从盒中取出人参，仔细端详起来：“不错不错，还是上好的品质，有几分诚意。”
“三支够吃吗？”玲珑转头问道。
“够他吃到饱咯。”
老梁说完便拿着参去配药了，最后包成药包用草绳系起来给她。
“按照这药方去煎吧，喝两幅他应当能好不少。”
玲珑点点头，打开钱袋，拿出几块大锭的银子：“对了先生，我俩这几天真是受了先生不少照拂，如今手头宽裕，不如就把诊金结了吧。”
老梁这会儿心情正好，就单单拿走了一块：“不用那么多，他这药至少还得吃半月，你留着些吧。”
说完他把银子放在手里抛了抛，“你此番之举虽是为你自己出头，但若是王家因此收敛，也算是为天河镇百姓造了福，就当是替他们谢你。日后就连老头子我的医馆，应当也是能进到雪云参的货源了。”
想不到这老头脾气虽差嘴毒，人倒是挺正直的，玲珑当即对他又多了不少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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