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说话，我猜中了？”齐然已经猜个差不多。
见她一直低着头，便揽过李凌云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继续劝慰道：“别人怎么说都没办法代替你的感受，你心里怎么想的，都说出来就好。”
李凌云感到熟悉的安心，缓缓吐露：“就是你说的那样，我喜欢她，但是我觉得我什么也不行，我不敢，我不能说。”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行？你哪里不行了？”
“我既没有上岸，现在也没有找到工作。”仅仅是一字一句阐述简单事实，李凌云已经好似针扎。
“唉，你这种人就是想太多，现状又不是不能改变。”齐然觉得李凌云傻得不行，没好意思说出来。
“我真的没有信心了，我什么也不想干，你知道吗，解封那天我一点开心都没有，我根本不想出去找工作，时间停止算了。”
“不可以。” 齐然扶住她的肩，迫使李凌云与自己对视，认真地说：“你不能让时间停在你最痛苦的时刻，撑下去，然后再期盼时间停留在你最幸福的时刻。”
李凌云几乎要哭出来，默默地记着齐然的话，努力使其深深刻进自己心底，撑下去，撑下去。
“我还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齐然不打算理会李凌云的感动，颇有些固执地要探究问题的答案。
“你问，我知无不言。” 李凌云可以将最信任的后背交给齐然，对她，李凌云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喜欢的人，是女生吗？”
李凌云张大了嘴巴，再次被齐然洞察人心的能力吓到：“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就是你那天来借我学生证见到的那个女生吧。” 齐然已经有数了。
“是她。”李凌云有些哽住了。她既不知道贺淼惠怎么想，也没有信心扭转贺淼惠的任何想法，当然她也并不想改变贺淼惠，贺淼惠是完美的。
“你会很难，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你自己，既然你是这样，没有她也会有别人，你做好准备了吗？” 齐然不想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哄李凌云，直白地提醒李凌云。
“如果你打算跟大家一样，也没有人会看不起你……”
“我就是这样的，我没法改变，也不想再改变了。”李凌云不确定贺淼惠是否与自己一样有同样的心情，不确定未来，什么也不确定，她能确定的只有这一点：她喜欢女生，她只喜欢女生。
齐然住了口，只颇有些悲壮地看着李凌云。
李凌云久违地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捶她肩膀一下：“干嘛这副表情，别替我难受，我自找的。”
“你老是这样，一会儿迟疑得要死，一会儿坚定得要命。” 齐然深知她的脾性。
“没办法，我就是挺有病的。”李凌云笑着揉揉鼻子。
“谁还没点病了。” 齐然知道事实既定，便不再试图询问了。转而承诺：“你以后心情不好如果没人说话，一定要来找我。怕你哪天犟劲儿上来不一定干出什么事情来。”
“嗯，谢谢你，我太没用了，我自己什么都办不成，全靠你们……”
“闭嘴！你又开始了！” 齐然被她烦得要死，揪住她领子说：“你再叭叭这些我就把你扔出去，微信发你东西了，你可以去面试看看，但是别太在意结果。”
面试的房间外。
逼仄的走廊里摆着两列灰白色长凳，配上惨白的灯光，一派凄惨。李凌云侧身小心避开坐在长椅上的人伸开的腿，连声道借过，好不容易挤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最后整了整额前的碎发，确认衬衫领子和西服外套没有褶皱，深呼吸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依旧是冷色调的白光，几张桌子拼成一溜，后面坐着四五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听见有人进来，只有边上第二个男人抬了下头，也没有任何表示。李凌云在中间站定，稳定住心态，清晰地开口介绍：“各位好，我是李凌云，本科学习的是……”
“等一下，你是几号？” 流畅的自我介绍被打断，中间的男人推推眼镜，毫不客气地问道。
“呃，27号。”
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李凌云的那张简历被从厚厚一沓纸里抽出来。戴眼镜的面试官伸出下嘴唇，法令纹皱得更深。
“我可以继续了吗？” 李凌云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开口。
中间的男人皱着眉头看李凌云那张简历，胡乱点点头示意她继续。李凌云刚刚讲到自己在学生会工作的经历，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又打断了她：“你上面写了你的团队在全国大赛中得了一等奖？” 还未等李凌云回答，另一名面试官便嗤笑一声，那声音在李凌云听来十分刺耳，那面试官扭头看向拿简历的男人：“她们大学生的东西，随便设计点什么东西上去就是特等奖一等奖了，真到了工作上，也就那样。”
面容严肃的男人并没有理会他，显然也不是很欣赏他的闲言碎语。但是提出的问题无法被忽视，李凌云大脑一片空白，那名主面试官似乎看出了她的茫然无措，便转化说辞问道：“你在获得了很多奖项，也参加了很多比赛，你觉得其中最有含金量的是哪一个？”
李凌云的大脑呐喊着：“回答他！回答他！” 嘴唇却只如上岸的鱼无力地张开，她看起来一定很蠢。
嗤笑她拿一等奖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脑海中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回答他！回答他！” 激烈的声浪终于冲破那根紧绷的弦，李凌云不管不顾地大声回答：“我认为每一个奖都很有含金量，每一个奖是我和我的团队付出了很多精力努力争取来的，我不否认进入更高深的理论实践研究后，这些东西可能看起来非常浅显和不值一提，但是对于我们刚刚进入这个领域的人来说，我认为我们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同龄人中间我和我的团队的成果是最优秀的，所以是我们得到了这个奖。”
话没问题，但语气有些情绪化的意思，李凌云说完，室内一片沉默。
半晌，戴眼镜的主面试官还记得说几句得体的话：“我相信你的成果在当时非常优秀，很感谢你来参与我们的招聘，我们会认真对待每位应聘者的。”
李凌云已然明白面试的结果，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体面道谢：“谢谢各位，很期待能进入贵司一同学习。”
转身走出办公室，李凌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绷不住情绪，长久以来的不甘心和委屈一并爆发，凭什么？她就想问一句凭什么。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她低着头走过人群，肆意抽泣。
走出注定无缘的公司大门，轻轻柔柔的风撩起她额角的碎发，手机适时地响起，是她的妈妈。
“凌云，吃饭了吗？”
“还没有，现在去吃。” 李凌云抽抽噎噎地说着。妈妈立刻感觉到不对劲了，强压着担忧尽量平静地问：“最近怎么样啊？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下周末没事的话回家一趟吧，我和你爸爸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李凌云带着哭腔嗯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没事啊，有什么不开心的跟妈妈说，爸爸妈妈帮你想办法，不要难受。”
李凌云默默地哭，电话听筒里不时传来轻轻的抽泣声。她当然可以回家，向妈妈寻求安慰，但是有什么在阻止着她回到她的家，她的港湾。如果她放弃眼前的一切，现在回家，那她跟以前的自己有什么区别？她永远只会是困在心灵孤岛的流浪者，远离世俗和人烟，不能真正地融入社会规则，亦无法真正抵挡世俗。是的，她必须先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担负起责任，才能够照顾别人，成为其他人的港湾。
深夜熄了灯的宿舍，黑云遮蔽了月光，室内失去灯光的照拂便漆黑一片。
室友们已经沉沉睡去，只有李凌云还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时不时拿起手机躲进被子里瞄一眼，高速运转的大脑已经非常疲惫，但有根弦还在绷着阻止她进入睡眠。
已过十二点十五分，贺淼惠还是没有回复她在八点十三分回的消息。李凌云已经从最初的着急和焦躁转为担心，再怎么生气就算想吊她一下，也该回消息了，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李凌云盯着最后一条“明天见一面”的发送消息胡思乱想，手机一震，传来了贺淼惠的消息：好呀。李凌云心中忧愁一扫而光，迅速在对话框编辑好“你怎么才回消息”，又在发送的前一刻删掉了，试探地问：才下班？
嗯。不长的回复，李凌云猜测她很累了，想让她早点休息，便嘱咐早点休息，道了晚安。看到她回复了明天见，李凌云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昏沉的睡意开始涌上来。李凌云迷迷糊糊的，迷瞪着眼看见银色的月光倾撒到窗前。遮盖月亮的黑云飘走，这是好预兆，李凌云乐观地想，沉沉进入梦乡。
贺淼惠有气无力地伸手推开家门，耷拉着肩膀，手提包挎在小臂上，已经勒了一道深深的红痕。她挎着手提包去开灯，全然不管手臂上的红痕，咔哒一声，屋内灯火通明，贺淼惠泄了一口气垂下手，手提包落地，金属包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贺淼惠任由手提包留在玄关的地上，拖着步子往卧室走去，经过一天的工作，她已经疲累不堪，无力思考多余的事情。关于李凌云，关于她自己，她都没有力气想了。
贺淼惠木然地看着洗手池上镜子里的自己，水龙头哗哗地流水，她突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平时的自己总是待人很客气，对每一个人笑脸相迎，尤其是院内的顾客，做服务行业的不得不练就一身热脸贴冷屁股的本领。但是此时镜中的自己，嘴角下拉，满脸的冷漠。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能摆出这种臭脸，这脸色只有自己能看到，想到这里她有些悲伤，但更多的是庆幸。幸好，她没有忍不住暴露这些，否则她就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了。尽管她的一切都十分普通，也来之不易，她的生活不由得她在好和更好之间做抉择，她只能在普通和差之间做抉择。付出一切努力，然后换得普通的生活，就这样活下去，这是在她离开家时就明白的，理想和顺遂的幻想早已远去，她的二手小车开上无人庇佑她的道路。
明天依旧是新的一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平等地照耀有她没她的每一天。脱离家庭的解脱感退去后，人生是那么无意义，真的离开家庭了，然后呢？
回到卧室，习惯性地点开手机查看是否有客户发来的消息，忽略各种工作群里领导喋喋不休的公告和待办，只有李凌云在晚上八点多发来的消息：明天见一面？时间过了太久，甚至已经被几个工作群和应酬加的广告宣传群顶下去了。贺淼惠有些内疚，她从六点被领导催命一般叫去加班后就没看过手机了，晚饭也只匆匆塞了几口，躺在床上之后胃有隐隐作痛之势。
她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答应了李凌云的邀请，约了明天在家里见面，她想白天顺便把李凌云的事情处理了也好，至于结果怎样，她深深地叹气，不管结果怎样，她都得接受了。胡乱道了晚安之后再也撑不住，她的大脑直接进入关机模式。
第二天一大早，李凌云站在早餐窗口前，食堂阿姨正给她把小米粥和紫薯粥盛进纸杯。李凌云一手拎着一袋小笼包，一手刷着手机，自从加上贺淼惠的微信，她还没有仔细看过她的朋友圈，之前扫过一眼，基本是美容院新产品的广告和促销活动，这次她飞速浏览，希望在大量的工作任务朋友圈里找到什么有关于贺淼惠自己的信息。终于在去年秋天的一条朋友圈里，她找到了贺淼惠的故乡——小石村。这条朋友圈并没有写什么具体的信息，只是在四张海边的风景照上配文：“那年今日，我第一次离开生我养我的小石村，离开故乡寻找更广阔的天地，不问归途，只求精彩。” 很普通的文案，甚至可以说是千篇一律，但至少这条为数不多的原创朋友圈让她知道了贺淼惠来自哪里，至于她为什么要离开家乡，李凌云还无法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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