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自习室里,李凌云坐在靠窗的位置。
放在桌边的手机嗡嗡作响,李凌云从一塌糊涂的简历上抬起头来,点进微信界面,是齐然发来的消息:十万火急!救命!
李凌云本来改简历改得头昏脑胀,看到消息猛然惊醒,捏紧了手机打字:怎么了你在哪我这就去找你。
一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发过来,齐然又发来一条文字消息:好姐妹,我就知道你靠得住,在操场,崴脚了,动不了了。
李凌云抓起平板胡乱塞进书包,吱啦一声拉开椅子,抱歉地朝教室里抬头的人笑笑,一刻不停地奔向操场。
气喘吁吁的李凌云看着坐在地上嘿嘿笑的齐然:“你还笑得出来?我看看。” 她崴了脚摔了一跤,屁股上全是土。
“不要紧,我有经验,微微有些肿,一周之内就能好。”齐然还是嘿嘿地笑,晒得微黑的脸上印着两团红晕。
李凌云架起齐然,撑住她一步一步跳向操场边的长椅。李凌云小心翼翼地帮齐然把受伤的脚放在椅子上加高,跑去不远处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瓶冰饮料回来用外套包了敷在伤脚上。
“我去医务室给你拿点药,什么的好用?”
“云南白药的喷剂,上次也是在医务室拿的。”
“行,你等着吧。”
话音刚落,朱竹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了,她甩着两个麻花辫,扶着膝盖喘气:“你怎么样?”
“还好,不严重,凌云一会儿帮我去拿药。”
朱竹朝李凌云点点头,随后朝齐然说:“那我先扶你回宿舍。”
“好,麻烦你们了。”
齐然在朱竹的搀扶下站起来,李凌云起身也要走,齐然还想说什么,被她打断了:“等我拿了药去宿舍找你再说。”
齐然想了想:“也行,不着急。”
李凌云看着两人互相搀扶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走远,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特别提示音,嗡嗡作响,她掏出手机看贺淼惠发了什么,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后面。
李凌云回头一瞥,不费任何力气就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兴奋地朝贺淼惠招手,她满脸欣喜,等着贺淼惠从阳光下跑到树荫里来。
李凌云扣着顶黑帽子,身穿黑色卫衣黑色牛仔裤,在骄阳似火的白天反倒有些惹眼,双手插兜松松垮垮地站着,姿态里满是不熟练的散漫。
贺淼惠小跑过来,看到她一改刚刚热烈的态度,装起酷来,就笑眯眯地说:“大白天的,怎么穿身夜行衣出来啊。”
李凌云:“酷盖是这样的。”
贺淼惠佯装嫌弃,皱了皱鼻子,伸手把她卫衣帽子掀起来戴在棒球帽外面:“来,戴好,酷盖就得遮得严严实实。”
李凌云双手抱臂一脸严肃,仍不打算结束表演。
贺淼惠从上到下顺着卫衣帽檐捋下来,温温柔柔地问:“你今年几岁了呀?”
“不瞒你说,二十有二了,你如果不嫌弃,我改日便去你家…… ”
话还没说完,贺淼惠便擒住她帽子上的两条抽带果决地拉紧。李凌云瞬间体会到了抽绳垃圾袋里垃圾的视角,袋口在她眼前收紧。
“还演,演没完了你。” 李凌云咯吱窝被重重地戳了两下,她在垃圾袋里扭成一条刚上岸的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忙连连求饶。
两人闹了一番,贺淼惠才想起来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找你朋友吗?”
“齐然崴脚了,我来找她的。”
“那她人呢?”
“小朱扶着回宿舍了,我去医务室帮她拿药。你有空吗?一起走走?”
“医务室在哪里?”
“在篮球场那边,不远的。”
贺淼惠替她重新整理好帽子,拉着她的手往医务室走去:“走,去给你朋友找药。” 李凌云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爽朗笑着,两人一起在春风里小跑起来。这个季节日光很足,风却很凉爽,李凌云顿觉天高地广,很想就这么乘风飞起来。
贺淼惠跑在她身后侧,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侧脸,也能看出她的心已经放飞。自清风寺回来,她对眼下的难题,生活的担忧有了短暂的释怀。
但越是感到幸福,心越是忍不住悲伤:“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我就想永远这么跑下去。”
贺淼惠察觉到她语调里隐含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揪心起来,欲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凌云察觉她的沉默,微微有些内疚,她无意使贺淼惠分担她自己的困顿,贺淼惠也有自己的悲伤和眼泪,她知道贺淼惠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跟她说,那些心事就默默地埋藏在心底,并没有因为不言说而消失。
李凌云无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有意让话题变得更轻松些:“我不想当大人,我还没有准备好。你觉得当大人好还是当小孩好?”
贺淼惠认真想了想,说:“当大人好,我喜欢当大人。”
李凌云已经有预感贺淼惠对这个问题会有不同的答案,努力揣测着她的想法:“也是,当小孩子虽然会更幸福,但是当大人可以自己做主。”
“当小孩子有这么好吗?硬要说的话,我觉得当小孩子和当大人都不好。”
“当小孩不好吗?当小孩多好啊,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小孩子一点责任都不用承担。”
贺淼惠听这话有些微妙的不舒服,便问道:“你不想承担责任吗?”
李凌云哑住,自由的风吹向别处,飞向高天的青鸟猛然停止上升。
李凌云张张嘴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她又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一直以来愈加严重的逃避心理让她变得越来越消极了,即使校门已经敞开,她仍从心理上本能地抵触走出那道门,去往外面的世界,即使她清楚地知道:她已经到了走出那扇门的时刻,此刻校园应当在她身后,而不是在她眼前。
“小孩子都不能决定她自己今天中午吃什么。”贺淼惠向她眨眨眼睛,有意缓解突然的沉默。
李凌云动了动哽住的喉咙,尽力将自己拉出思绪的漩涡,但还是说不出话来。她重新看到真实的天空,看到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年轻人们,眼前的场景是那么的蓬勃生动,她却无端只觉得疏离陌生,这片天空并不属于她。
眼看李凌云不理她,贺淼惠正想着挑起下一个话头。一个明朗的男声响起:“同学你好,可以加一个微信吗?我想跟你认识一下。”贺淼惠和李凌云齐齐回头,看到一个身着篮球服,额角还带着汗珠的男生。
男生拘谨地笑笑,并没什么恶意的样子,左手始终举着打开微信界面的手机,有些忐忑地等着贺淼惠的答复。
李凌云隔着贺淼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个男生,瞥见篮球场一角聚在一起的三四个男生正窃窃私语,偷偷地往这边看。李凌云瞬间明白了这个举动的意味,朝面前这个男生投去灼灼的目光,他不仅是想要贺淼惠的微信,这件事还关系着他在他兄弟面前的面子。
兴许是感受到灼热的视线,男生回看了一眼李凌云,但对上视线的瞬间便立刻弹开。
李凌云看不见贺淼惠的脸色,无从判断她会有怎样的反应,也一同忐忑地等待贺淼惠的回应。
贺淼惠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了手机,李凌云忐忑的心落下来,却砸得有些痛,她说服自己这心痛没有理由,也并不合理,继续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可以,你扫我?”
男生喜形于色,连忙打开扫一扫:“好,好。”
李凌云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那几个男生,无一不流露出叹服的表情,她控制不住自己恶毒的揣测:这男的可以回去跟他兄弟好好炫耀了,要到美女微信这件事足够让他在他们的小团体里趾高气扬一段时间了。
“你篮球打得好厉害,我一点运动细胞都没有。”
李凌云咯噔一下。
男生明显有些吃惊,没想到贺淼惠能主动搭话,胆子一下子大起来,脸上堆满了笑:“那我下一次教你打篮球吧,我是我们院队的队长,我们主力都是我带出来的。”
“回头再说吧,我跟朋友还有事。”
“好,那说好了,下次再见。”男生识趣地道别,但执意要求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再见。” 贺淼惠还是模模糊糊的,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男生脸上有些着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贺淼惠已经拉起了李凌云的手要走了,也只好作罢了,反正已经加上微信了,可以再约。
“你会去见他吗?” 李凌云尽量装作轻松,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会。”贺淼惠毫不犹豫。
李凌云微微稳住心神:“那你跟他说话还蛮好听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淼惠听出她克制的不赞同,开始有些不耐烦,明明刚见面时还好好的,没说几句话就莫名其妙地不开心。她已经暗自忖度了很多李凌云的想法,早早步入社会的她已学会了察言观色,但李凌云的想法总是在她熟悉的认知范围之外,有几分不自知的天真纯粹,有时也幼稚得令人应付不来。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反正要拒绝,没必要说得那么好。”
“你是说我虚伪吗?” 贺淼惠懒得拐弯抹角,十分突兀地问出。
“呃……不是。”李凌云有些猝不及防,她从未见过如此强硬的贺淼惠,磕磕巴巴地忘了要说什么。
“你怎么这样?我没有。”李凌云有些委屈。
“我就是觉得你对我的说话方式有些不认可。”既然要把话说开,那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
“我就是觉得没必要说话那么好听。”李凌云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此反应这么大,只能重复自己的观点。
“说话好听?你为什么觉得这是个问题?我只是随便寒暄了一句。”贺淼惠皱着眉头,她不觉得自己说话好听,也很不理解李凌云的想法。
李凌云的眉头皱得更深:“对一个不会再见面的人,有什么必要?”
“以后见不见面跟我怎么说话有关系吗?我本来就这样。”
李凌云泄了气:“没什么关系,你就这样挺好的。”
贺淼惠捏捏皱着的眉头,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样说话都行,我没资格有意见。”李凌云悻悻补充道。
贺淼惠听了这话也忍不住了:“你真的有必要意见这么大吗?”
李凌云冷不丁被蛰了一下,本能地建立起壁垒,有些大声:“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哪样?”
“说话好听,你就不是说话好听的类型,你对我说话就不好听。”一口气吐露出真心话,李凌云也有些没底,她知道贺淼惠很会在社交场合说一些合乎时宜的话,也很善于放低自己。这样一个人,跟说话好听这类评价天然就是联系在一起的。
贺淼惠快要被她气笑了,她进入社会以来就没被人说过不会说话:“那你说说,我哪里对你说话不好听了?”
“你叫我那啥!第一次那啥的时候!”李凌云耳根子通红。
贺淼惠先是一脸困惑,后来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李凌云耳根子更红了,结结巴巴地努力反驳:“谁会喜欢啊!”
贺淼惠摊摊手:“我是想整点情趣来着,没想到很失败。”
李凌云哑然失火。
她又扶住额头,颇有些无奈:“我现在才知道很失败。你刚才说了我才知道。”说完真挚地看着李凌云的眼睛。
李凌云被小小的刺痛了一下,但她实在无法责怪一个没有恶意的人。
贺淼惠看李凌云又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索性不去管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心情好一点了:“你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是吗?”
李凌云一直以来回避的事实被毫不留情地揭开,被迫承认自己一直忽视的无能,愤懑道:“是的,我没有你那种能耐。”
贺淼惠不想再纠缠这件事:“或许你需要自己待一会儿?我不该打扰你了。”
“好,你说得对。”李凌云闷闷不乐地回应,没有看贺淼惠。
贺淼惠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独自离开了。
李凌云垂头丧气地从医务室回到宿舍,把喷剂递给齐然。齐然刚想痛骂李凌云拿个药磨磨唧唧,看她一副丧家之犬的怅然吓了一跳,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地吞回去,尽量轻柔地问道:“凌云呐,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李凌云听到齐然阴柔的语气,错愕地抬起眼,掩不住眼里的震惊。
“你还真是不识好人心啊!”要不是齐然站不起来,早就锤她两拳了。
李凌云怕她真站起来把另一只脚也折了,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拖过另一张椅子,跟她面对面坐下。齐然看她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安静下来等着她开口。
“我是不是很没有责任感?”
“什么?你怎么突然想这种问题?”
“我就是突然觉得我不负责,我对自己都不负责,对别人更没有办法负责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齐然试探着问。
“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李凌云唬了一跳,疑心神经大条的齐然突然有了读心的本事。
“一般突然想这种问题的人,都是有喜欢的人了,想在一起还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人家。”
李凌云被戳中心事,心防瞬间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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