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舒服,可能要早点回去。”好不容易挨到太阳西晒,连鉴才状似随意地开口。
可能吹多了空调,头有些晕,心有点慌,胃有点辣,一切都能忍受又都难以忍受。
“怪不得你刚才在发抖。”沉鸢心提了起来,但同时也难掩雀跃。
终于,终于!这个难逢的日子还是来了,看着连鉴泛红的面颊,他宣誓一样开口:“我也要去,这次换我照顾你了。”
“不劳你费心了。”
“没关系,你不用怕麻烦我。”
可我怕你麻烦我。连鉴望进那双执着的眼睛,拒绝的话主动滚回了喉咙。
无奈之下,他点开名为“主谓宾是我爱你”的家族群。
“我买了两张温泉一日票,有人要去吗?”
“讨厌离心机”秒回:“算我一个。”
“不吃盒饭”紧随其后:“那另一张必然是我的了。老婆,我们浅浅度个蜜月~”
你们不是每天都在度蜜月吗?连鉴火烧眉毛一样退出群聊,不想看后面的对话。
把他爹妈打发去泡温泉,还能让自己多清净会儿,不然今晚上三个人折腾自己,脑袋非爆炸不可。
从返程的路途到最终的住所,沉鸢都感到新鲜。他跟着连鉴径直上了二楼,卧室比想象中要小,却收拾得纤尘不染。
空气里浮动着暖融融的香气,是曾经在他发丝间嗅到过的味道。他暗自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去浴室看看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视线在房间里流转,这个奇妙的空间堆满了他难以想像的一切,阴云一样的灰床单,雾霾一样的灰窗帘,白得像A4纸一样的墙面。
手指抚摸过书架上的奖杯和旁边是看起来很专业的天文望远镜,他又知道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你这里干嘛挂你爸妈的结婚照?”他很难不对床头醒目的写真感到好奇。连风晚和高琼如在墙上笑得像牙膏广告模特,牙膏广告模特,相框下还贴心地标注了一个向下的箭头。
“表明我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这些今早自己离开时还没有,意图之明显让连鉴觉得可笑,“他们自作主张挂的。”
“你爸妈还挺幽默。”
“我宁可他们不幽默。
“我怎么照顾你?”沉鸢跃跃欲试。
“你……你先自己玩一会儿,饿了就点外卖,我睡一觉就好了。”
“吃外卖多不健康,有了,我给你做饭吧。”
连鉴一个激灵拉住他:“别——”
他实在不敢想象这个连燃气灶都不会用的家伙,能把厨房折腾成什么样子,“你就待在这儿。游戏机在抽屉里,书架上的书随便看。”
“你要上厕所吗?”见他转身去洗手间,沉鸢急急地问。
“我自己上。”
“那你要刷牙吗?”
“我自己刷。”
“睡衣总要换吧?”看他从衣柜里翻出衣服,沉鸢又激动地询问。
“我是风寒,不是残疾。”
好不容易摆脱这个过分热情的看护,连鉴站在洗手池前,机械地完成睡前仪式,洗脸、刷牙、换睡衣。可能因为心事重重,这一系列简单的动作也耗费掉他不少力气。
沉鸢这家伙,一定在门外等着自己,伺机进行非必要的帮助。
深吸一口气,打开门,他目标明确地冲向床铺,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避难所。被子掀起的瞬间,他像条泥鳅一样敏捷滑了进去,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我睡了,柜子底下有我没怎么穿过的睡衣,你洗漱完可以换上。”确认安全后,他才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
沉鸢原本伺机而动,准备在他松懈时来个突袭,没想到这家伙溜得如此之快,失掉这部分乐趣之后,他只好依据指示去翻衣柜。
衣柜里是更浓郁的连鉴的味道,清似山泉,凛如苦艾,又混着温暖的杏仁香气。
沉鸢花了好长时间在一堆近乎雷同的贴身衣物里挑来拣去,终于发现一件斑马纹的可爱套装。
“你还穿这种风格的衣服呢?”他将睡衣展开在眼前,兴奋地比划。
“那是我小时候的,你能穿上吗?”连鉴从被窝里露出一只眼睛,搞不懂他在乐什么,穿别人的旧衣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这家伙的快乐阈值简直低到令人发指?。
“试试呗。”
沉鸢有一种脱衣服超级快的办法,只要摆成人体十字架,单手拽着袖子巧妙一扯,不出两秒人和衣服就质壁分离了。
看着他光裸的后背,连鉴忍不住别开脸。没有蝉鸣的季节,心跳声就变得格外喧嚣。他数着心跳声计量时间,心跳得越快,时间就变得越慢。
“看!怎么样!”这声音偏要把他的目光引过去。
“不看。”连鉴固执地盯在别处。
没有动静了。
连鉴按捺住回头的念头,忍了又忍。沉鸢像只八爪鱼一样快乐地贴上来,手里拿着白白胖胖的织物,下一秒堆到他脑门儿上。
这毛巾拧得不是很干,冷水淅淅沥沥地往连鉴发鬓耳朵和枕头上淌。
“桌子上不是有退热贴吗?”
“电视剧里都是用毛巾,你有没有情趣,而且退热贴直接贴上,完全体现不出我的劳动价值。”
“你的劳动价值就是别劳动。”
门铃响了,沉鸢“哼”地把毛巾扯走,旋身去取外卖。
听着那串欢快的脚步渐渐走远,连鉴嘴角不自觉缓和起来,等脚步声再次靠近时,他又立刻板起了脸。
沉鸢端着雪梨百合银耳汤凑到他跟前,歪着脑袋,闪着棕色太妃糖一样的眼睛。
“我不吃。”连鉴抢先开口。
“不吃好得慢。下周四还有秋游呢,你不去了?”哄小孩一样,勺子已经凑到了他唇边。
当然去,这个活动就是学生会筹划的,他也付出不少心力。
“我不用这种勺子。”他勉强让步。
沉鸢丝毫不觉得麻烦,屁颠屁颠地跑去厨房,没等连鉴歇半口气,他又举着两个雪亮的瓷勺蹦蹦跳跳地跑回来。
这下再没有推脱的余地。连鉴不情不愿地略低了低头,任甜水缓入喉。温热的液体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倒也能接受。
“哎呀,你干嘛这么忸怩,被照顾不是很幸福吗?还是说你更喜欢照顾别人,那这样,你也喂我,这样心理是不是平衡了一点?”他这话说得坦然,把勺子塞到连鉴手里,张大嘴等着,丝毫看不出来包藏了十二分的私心。
“啊——”
“那我为什么不自己吃?”
“啊——”这次叫声更响亮了,还带着点撒娇的尾音。
连鉴叹了口气,认命地舀起一勺甜汤。还没送到嘴边,沉鸢就摆出了把汤吸溜光的架势,嘴撅得老长。
连鉴被他这样子气笑了,手腕一转,很坏心地撤回投喂。
“病号优先。”他故意把勺子往自己嘴边送,见那双秀眉不出预料地聚在一起,又送回去。
沉鸢欣然笑了,呼出的气吹皱了瓷勺里的汤,汤也荡漾出愉悦的笑纹。
他把这笑一齐咽进肚子里。
“该我了。我喂十次,你喂一次。”他逐渐收起了嬉笑,光洁细腻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专注神情,好像照顾连鉴是什么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这让他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赤纯辉光。
等轮到连鉴时,他的手不知怎么有点发抖,瓷勺不慎磕在沉鸢牙齿上,发出叮地轻响。
这声音让他联想起那天晚上他偷用自己牙膏刷牙的样子。一排排一颗颗有着珍珠釉感的小米牙,掩映在洁白细腻泡沫里,用力对得整齐。舌尖不小心尝到辛辣的泡沫时,那张脸皱得像只委屈的小狗。
现在这张脸又摆出同样的表情。一瞬间,仿佛带着自己熟悉味道的呼吸近在咫尺,连鉴突然觉得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我吃饱了。”他退回床的另一边。
“就吃这么点儿?”沉鸢半信半疑。
其实从他毋庸置疑的语气里就已经得到答案,所以他收拾好碗勺,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准备长期驻守。
“你在这干嘛?又是模仿电视剧情节?”
“对,等你半夜醒来,看见我伏在床边睡着的样子,”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只会觉得傻逼。而且没人给我菜里下盐”了,我怎么会半夜醒?”
“那好吧。”沉鸢从善如流地改变策略,麻利地爬上床,依偎在他身侧。
“……隔壁有客房。”
“不要,去那儿还怎么照顾你?”
连鉴一把扯过被子把他兜头罩住:“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奇怪,总觉得你爸妈在看着我们......”他在一片漆黑里也莫名感受到了那两双视线。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效果。”
“那我更得好好表现,你渴不渴,我给你倒点……”
一只发烫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回来:“现在,闭眼,睡觉。”
灯被关上了,沉鸢听话地安静下来,屋子里有夜晚和鲜花的味道,这是连鉴的床,连鉴的领地,连鉴的国土,世界上所有的烦扰都被关在了门外。
“我看见你眼珠动了,”静谧并未持续太久,沉鸢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你也睡不着对不对?不要紧,咱说会儿话就能睡着了。”
连鉴没吭声。他只觉得屋子里热烘烘的,让人怀疑空调是否消极怠工。毛孔里有汗渗出,纯棉被罩让人浑身刺痒,天花板上像是有闪烁的水母的吐息。
因为他说:“我房间墙上有荧光贴,白天它们吸饱了光,晚上就亮起来。”
身上很沉重,四肢躺着也在顶天立地,恐龙在被子所有的折隙里出没,史前的脚印踏碎了他的骨骼。
因为他说:“你不觉得吗?对于蚂蚁来说,树是迷宫,人比恐龙还恐龙,是最贴近宇宙的摩天大楼。”
吊灯变成倒悬的花盏,僵尸蜜蜂驾驶着轰炸机旋翔,琥珀色的飞弹扑簌簌落进他的耳朵。
因为他说:“每朵月季里都藏着蜜蜂的尸体,蜜蜂平日很爱在空气里悬停,然后趁人不注意,欻地飞走。”
炎热的空气游走成风,教堂的管风琴骤然轰响,天使打开了窗,冰川慢慢浮上来,溶成湖水,慢慢荡漾。
因为他说:“你能睡着吗?我看你在发抖,是不是很冷?要不要我再靠你近一点。”
他落网了,被捕捉进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深处是沉鸢卡通脑袋的小人在狞笑,是那个跌到地下又被他捡起来的那支笔上的造型。
因为他说:“你喜欢我。”
他不是那么说的,可他一下子慌张到连他说的内容都听不明白,怎么也不明白。
无数个卡通小人头在周围狞笑,漫天释放x光线,说得都是:你喜欢我,你喜欢我。
“你很吵,睡觉吧,拜托。”连鉴口不对心地胡言,声音带着恳求的颤抖。
“是吗?那我就不讲话了。”沉鸢立刻将嘴巴拉链拉上。他觉得连鉴有些不对劲,他是真病了,而且像是病糊涂了,脆弱得可怜,即使背对着月光,眼睛也发亮,像是要冒火,有些狂热。
可能感冒药没有起作用,要不要等他睡着了,给他加量。可要怎么做呢?他咬着唇,脑子里跑起了蒸汽火车。
世界真的沉寂下来,安静极了,怪异极了。耳膜只能静候着他的呼吸苟活,连鉴遏制住痛苦的思绪,软绵绵地组织着语言:“继续说吧,我刚才有点头晕……我一直都,喜欢…听你讲话。”
“才不要,你好好休息!”沉鸢隔着被子把他拍得噗噗响。从连鉴沙哑的嗓音里,他几乎能听出来喉管的疼痛。要不要给他揉揉嗓子?可上次碰他喉结时,这人差点儿被呛死。算了算了。
“那好吧。”连鉴挣扎着从混沌的意识里打捞出一句话,隐秘地把脑袋往沉鸢肩膀方向歪了歪:自己不该说他吵的,坦然面对喜欢没什么可怕,他想,在鬼祟盲目的爱情里,仙后也会爱上一头驴。
“可他不是驴。”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喊,“那也算不上爱情。”
“那就是爱情,爱情就是魔花汁,终将糊满你的眼皮,让你脑袋发疯!”另一个激愤的声音盖过了那个小小的柔弱的声音,“他确实要比驴头人漂亮、可爱、出类拔萃,可因此也更会蛊惑人。”
“他没有引诱你……”柔弱的声音近乎于消散了。
“他冲你放电,说什么“最喜欢和你在一起”,还要拉你去海边数浪花。他制造一切麻烦,却又无忧无虑地看你昼夜为之颠倒。听着这傻里傻气的声音,你竟然都产生了想象力!睁开眼看看吧,他在的时候,日光可憎,月光可笑,世界都变成了冒着傻泡的泥淖!连你都诗情画意、多愁善感起来,整天想着月亮。”
“去你的!谁逼你……”这气愤的柔弱声音没能支撑到这句话结束就消散了。
眼皮沉重得像是真的糊满了花汁,疲累将他拖入梦的深渊,所有的声音颜色气味都消失了,渐渐地,黑暗里有人附在他的耳边软语温存,有人用手指轻点他的唇,有人抚摸着他的发丝静静嘻笑。他无法突破重围,只好越变越小,卡通小人伸出蔷薇色的舌头,在网中舔舐着他僵静的尸体。
尸体也会有感觉吗?他怎么觉得全身都麻酥酥的。昏梦如蚁,身上又开始冒冷汗,腰以下都是凉的,睡梦中的他侧过身离沉鸢更远一些,更深脑海里还在想着,明早一定要先支开他,再起床。
意识的余烬被彻底嚼碎了,他瘫软放松,心里无奈地笑了。
这张难得写得顺畅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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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没有名字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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