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靳渊单手撑住轿顶,小臂肌肉绷出山峦般的弧度,医用纱布缠裹的掌心渗出淡红。
他的体温透过以衫烙在她纤细的手臂,像熔岩淌过雪原。
轿厢下沉的瞬间,祝靳渊快速按下所有电梯按键。
密闭空间像被抽成真空的玻璃罐,而他的存在是罐底沉淀的汞。
金属缆绳发出濒死的呻吟。
阿坤的笑声从角落迸发:“小菩萨,抱好渊哥的腰啊!八块腹肌,好多靓女排着队抱呢……”
排着队抱?梁眠用余光偷瞄身旁的人,却不知自己的小脸早已绯红一片,对方的手臂还扣着自己,似乎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也对,他那么优秀,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蜉蝣。
男生右臂横亘成钢铁护栏,雪松混着地下拳场特有的血腥气裹住战栗的少女,她几乎能数清对方卫衣抽绳末端的纤维。
阿坤撑着电梯壁笑得花枝乱颤,孔雀蓝衬衫领口露出半截刺青,他指尖转着串古铜钥匙:“电梯故障率千分之三,比中彩……”
“阿坤,”低沉的警告混着电梯嗡鸣,“你话很多。”
少女的后背渗出冷汗,这才发现他右肩抵着位拄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用拐杖戳了戳祝靳渊的小腿:“我自己又不是不行,你非得来,真出事了怎么办啊。”
“死不了。”男生垂眸时戾气消融,喉结在阴影里轻轻滚动。
阿坤不紧不慢地拆着棒棒糖包装袋,漫不经心道:“阿婆,阎王哪敢收渊哥的命啊!”
电梯震颤着停住,手臂被松开,梁眠缩回角落,触碰着手臂的余温,预想中的疼痛化作他掌心温热的触感。
电梯顶灯忽明忽暗,金属墙壁倒映出她发白的脸,胃部翻涌的酸意让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扶手上,失重感像毒蛇缠住咽喉,经久不散。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冲散呕吐欲。
阿坤将棒棒糖塞进她唇间:“小菩萨嘴唇好软,要不要……”话音未落,祝靳渊冷睨了他一眼,少女看见他额角凸起的青筋。
梁眠接过棒棒糖,拿在手中没动,轻舔唇瓣,尝到糖精过度的甜,发现那糖纸印着神经内科专属镇静剂的条形码。
祝靳渊用瑞士军刀撬着控制面板,刀刃撬开的通风口漏进天光,恰好照在滚动的喉结上。
梁眠盯着那团逐渐扩大的血晕,口袋里的碘伏棉签硌得大腿生疼,此刻像块烧红的炭。
祝靳渊倚在轿厢壁的姿势像头假寐的狼。
“要不要处理一下?”她终于挤出这句话,掏出的碘伏瓶在掌心打滑。
祝靳渊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目光那道如刀,她倏地别过头,心跳似困兽在胸腔横冲直撞。
“哇,梁护士长真传人在此!”阿坤擒住祝靳渊的手腕,梁眠蹲下身,放下手中的保温桶,转眼间,那只血淋淋的手掌就被按在膝头。
少女的白裙瞬间绽开红梅,祝靳渊肌肉虬结的小臂绷出青筋,却任由阿坤摆布。
“梁护士长的女儿?”苍老声线刺破死寂,梁眠抬眼看见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暗红花纹披肩裹着佝偻身躯,浑浊瞳孔里却闪着精光,打趣道:“梁护士长总说家里小姑娘比糖藕还甜,原来是真的。”
少女耳尖瞬间烧起来,电梯井渗入机油味,老人身上飘来陈年檀香,在鼻腔里酿成酸涩的酒。
梁眠礼貌问好:”陆奶奶好。”
“你知道我姓什么啊?”陆秀涓拄着拐杖一脸慈祥,梁眠脑子瞬间清醒,低声道:“听我妈妈提起过您。”
二人没了下文,阿坤举起手机抓拍二人,不禁咋舌:“冷面阎罗与小白兔の急救体位。”
梁眠抬头正撞进他眼底,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虹膜颜色很浅,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琥珀,却蒙着层终年不散的雾霭。
两人的视线在不经意间交织,两个灵魂在无声中靠近。
心中一颤,似是困兽要冲破牢笼,在黑暗中嘶吼,一把火点燃了水做的迷宫。
她迅速地低下了头,将视线移向别处,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眼神的闪躲是埋藏的伏笔,视线的交汇揭开所有谜底。
从一而终,经久不息。
“为什么随身带这个?”祝靳渊的声音裹着砂砾。
“我妈妈总说……”梁眠的指尖触到他腕骨嶙峋的凸起,心跳加速:“说意外就像电梯故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
自己也不算是撒谎吧,虽然备碘伏是因为上次在小巷看到他受伤,但也有母亲的一点因素。
老人浑浊瞳孔在梁眠与祝靳渊之间逡巡:“你们是一个学校的,认不认识啊?”
梁眠捏着棉签的手指骤然收紧,她盯着祝靳渊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
“见过面几,”他的声响清脆如冰裂,不忘补充:“不熟。”
她忽然想起无数个刻意制造的“偶遇”,原来这些时光碎屑在他记忆里,不过堆成轻飘飘的“几面”二字。
消防员撬开轿厢门,光明涌入的刹那,梁眠看见母亲煞白的脸。
梁清月手中的病历夹啪嗒落地,女儿正跪坐在男生腿间,指尖还缠着他染血的绷带。
“阿眠!”护士长的声音像手术剪划开空气。
梁眠迅速站起身,祝靳渊同样抽回手起身,阴影笼罩住梁眠颤抖的肩膀,他弯腰拎起地上的保温桶,金属表面映出少女绯红的耳尖。
阿坤倒退着走出电梯,花衬衫扫过她发烫的脸:“小菩萨,好糖,吃完啊!”
祝靳渊从身旁走过时,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像是磁场的牵引,相差不到零点零一秒的转身,有青涩,也有酸楚。
花开花落,四季都在少女心中绽放。
梁清月一把扯过女儿,消毒湿巾用力擦拭她沾血的手指。
梁眠盯着指尖残留的锈色,想起包扎时触到的脉搏,那么暴烈的伤口,心跳却平稳得像深海潜流。
梁眠红着耳尖低下头,瞥见白袜边缘沾着血迹,他的。
每个坠落瞬间都在重塑世界观,每次触碰都是向规训世界凿出的裂缝。
当白袜染上暴烈青春的第一滴血,十七岁的少女终于窥见象牙塔外盘旋的残翼之蝶。
医院的嘈杂声像隔了层毛玻璃,梁清月把糖醋藕片夹到女儿碗里时,不锈钢餐盘映出窗外摇晃的树影。
十七岁少女晃着小腿哼歌的模样,让护士长欲言又止的叹息消散在番茄汤的热气里。
“今天的模拟卷做得顺?”护士长用筷子尖拨弄着凉拌黄瓜,状似不经意地问。
梁眠听到这话,差点咬到舌头,微微颔首:“嗯,不是很难。”
眼前突然闪现今晨间的楼梯画面:祝靳渊拾级而上,晨曦将他拓在墙上的影子锻造成青铜戈,自己抱紧作业本缩成壁花时,听见他喉间滚落的嗤笑,短促如冰面乍裂。
头顶吊灯将她们依偎的影子投在桌面上,像两株根系纠缠的植物。
“等我考上大学,”梁眠忽然用筷子尖在桌面画圈,“我要买带玻璃花房的小洋楼,妈妈值夜班回来就能看见满墙蔷薇。”
梁清月伸手捏她鼓起的腮帮,力道像在揉面团,她腕间的银色链子滑进袖口,那是女儿用第一次竞赛奖金买的礼物。
“哪有雏鸟永远赖在巢里的?你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她忽然停住,想起电梯间那个阴蛰少年渗血的纱布在眼前晃,像撕裂某种平静生活的预兆。
梁眠把下巴搁在冰凉的碗沿,陶瓷的寒意顺着锁骨钻进心口,“我就要和妈妈在一起一辈子。”
“好好好,”梁清月继续问:“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汤匙当啷掉进碗里,梁眠感觉耳膜突突作响,她慌忙去捞勺子,滚烫的汤汁溅在手背也浑然不觉。
那个名字在舌尖滚了滚,化成含糊的咕哝:“没、没想过……”
“总要有个标准,”母亲抽了纸巾替她擦拭,目光却像穿过她望向别处,“你们小女生不都喜欢帅帅的,高高的?”
“没有!”梁眠猛地抬头,又惊觉失态地缩回脖子,她盯着汤面浮着的油花,眼前却浮现上周值日时看见的场景。
篮球场边,祝靳渊单手掐住翻墙外逃低年级学生的后颈,臂肌在阳光下绷出流畅线条,他低头说了什么,可教导主任赶来时,他却松手插兜转身,仿佛方才暴戾的阴影只是错觉。
“至少要像妈妈这么温柔。”她终于闷声说,指甲在桌布勾线上来回摩挲。
母亲身上永远带着令人安心的暖香,不像那人,连影子都透着锋利的凉。
可心脏分明在为截然相反的意象震颤———那个人的存在像深冬覆雪的寒山松,枝条嶙峋却沉默地镇守着整片荒原。
梁清月笑出浅浅梨涡,眼尾皱纹堆叠成温柔的网::“温柔可不能当饭吃,”她突然伸手理了理女儿鬓边碎发,“妈妈只盼着有人能让你永远这么笑,能读懂你的沉默,能接住你的眼泪。”
梁眠把脸埋进汤碗蒸腾的热气里,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对温柔的向往不过是镜中月,真正蛊惑人心的永远是深渊投来的惊鸿一瞥,永远是某种危险又灼人的东西,像扑火的蛾子渴望被焚毁时的光。
她忽然懂得飞蛾为何扑火,有些光焰天生带着令人战栗的吸引力。
“妈妈,您怎么想着聊这些事情了?”梁眠觉得这些事情离自己还很遥远。
梁清月望着女儿,急诊科待久了,总能在伤口形状里窥见故事的褶皱。
“没什么,”梁清月把剥好的栗子肉堆成小山,“将来你要是带人回家……”夜风突然掀起窗帘,月光泼在栗子壳堆成的小丘上,“得先过妈妈这关。”
梁眠数着碗里的米粒,忽然发现今晚的米饭比往常多蒸了五分钟。
米香混着少年衣领的雪松气在鼻腔打架,她慌忙吞下最后一口汤。
汤碗见底时映出窗外的缺月,像极了某人缠着纱布仍固执悬在半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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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的冠城裹着潮湿的霉味,梁眠攥紧书包带拐进老城区时,梧桐叶正打着旋钻进她后颈。
梁眠第三次回头时,终于确认身后那个佝偻身影不是错觉。
塑料购物袋摩擦裤腿的簌簌声里,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正在吞噬街道的喧哗。
金属罐踢到墙根的闷响让汗毛瞬间竖起,身后黏腻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疽。
“小美女……”沙哑的呓语混着酒气贴上来,黑影笼罩的瞬间,她摸到帆布包里的防狼警报器,金属棱角刺破指尖的疼痛却比不过心脏撞击肋骨的震颤。
浑浊的烟嗓裹着酒气扑来,枯枝般的手就要搭上她的马尾辫,“别过来!”梁眠后退时撞到广告灯箱,腰侧传来的钝痛让她眼眶发酸。
她加快脚步冲进居民楼夹缝的窄巷,身后腐臭的喘息骤然逼近,铁锈味的手掌捂住她尖叫的刹那,身后传来流浪汉被拽着后领砸向砖墙的动静。
梁眠踉跄着扶住生锈水管,看见祝靳渊绷紧的下颌线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少年单手将人摁在墙皮剥落处,指节抵住对方喉结的力度让青筋在小臂上暴起。
流浪汉的咒骂被膝盖顶进胃部的闷哼打断,“巷口第三个监控,”祝靳渊的声音像浸过冰碴,垂眸瞥向蜷缩在地的人影,“需要我教你怎么滚?”
流浪汉啐了口唾沫转身就跑,梁眠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里混进冷笑:“能走吗?”他目光扫过她发抖的膝盖。
“能、能走,谢谢你,”梁眠紧攥着发抖的手,数着他踩碎的光斑,瞥见纱布边缘渗出的新鲜血迹,“你的手……”
“以后走大路。”单元楼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时,梁眠盯着台阶上两人被拉长的影子。
少年宽肩几乎占满狭窄楼道,黑色连帽衫下隐约透出肌肉线条,方才攥住她手腕的温度还烙在皮肤上。
“302。”他在三楼拐角停住,声控灯将睫毛投下的阴影融进眼尾那颗小痣。
梁眠忽然抓住他衣角,棉质布料在掌心皱成团,随即又松手,后颈红得发烫,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能不能…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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