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崇怜盯着那碗光可鉴人的空碗,震惊之余,腹中那阵难以忽视的空鸣再次清晰地响起。
他脸色微僵,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试图将那点狼狈压下去,但胃里火烧火燎的空洞感却愈发鲜明。
折腾那碗面耗费的体力远超预期。
李渡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稳稳地将那碟精致得如同冰雕玉琢的梅花糖糕又往应崇怜手边推近了一寸。
清雅微甜的梅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 宁宁,”李渡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味道可能不如在食膳阁里吃的。”
应崇怜的视线在糖糕上短暂地停留,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饭后,两人又在这幻境里的庭院中细细的逛着。
这小院其实不算大,可院里阁楼流水都精雕细琢,无不体现出原主人的家产应当还是不错的。
应崇怜真是要被这女妖回忆磨得没有性子了,百无聊赖的开口道:“渡郎,这里除了等他主动触发,就没有什么更快一点的法子吗?”
李渡思考片刻,回到:“有是有的,只是我不知道在这幻境里,你我灵力会不会正在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如果强行催动,这幻境也不知能不能承受,若是承受不住,坍塌了怕是要麻烦了。”
应崇怜听此只得消耗着自己剩余不多的赖心。
只是突然听到身旁李渡忽然开始笑着,说道:“还不出来?”
只见李渡衣角的一处三不像金绣……
似蛇似龙又似蛟的绣线开始“活了”起来。
在李渡的玄衣上流动着……
不一会就给应崇怜吓了一大跳……
李渡在他眼门前给他表演了一个“大变活小王”
应崇怜惊讶道:“渡……渡郎,你这这……是什么法术,小王怎么……”
小王又开始唧唧喳喳的说着什么:“哎呦,老大啊,你又没给我吩咐,我怕我出来打扰到你嘛……”
什么“天啊天啊天啊,憋死我了!一天没说话了!应公子你知道有多难受吗。”
李渡只把小王吵吵闹闹的声音当做背景版,看着应崇怜道:“这是我的族里的秘传,宁宁想学吗?”
李渡微微笑着,看着应崇怜。
可此时应崇怜真的有点惊讶,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招式,甚至带着一些惊羡开口问道:“那,渡郎这衣裳上的绣线都是你的灵仆吗……”
李渡似乎很受用应崇怜这样的眼神。
应崇怜眼睛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眼神亮亮的。
李渡嘴角更是上扬:“宁宁正是洞若观火,怎么样,宁宁想看看吗?”
话里流露出一丝引诱的意味。
可应崇怜此时哪听得出这些一味的沉浸在震惊里。
李渡微张双臂,站定不动。
笑着看着应崇怜。
应崇怜目光垂落,紧锁在他衣襟那片繁复的绣花上。
他看得极专注,几乎要埋进去。
“我可以摸摸吗?”
两人之间的氛围暧昧的简直要拉丝了。
应崇怜当然感觉不到。
李渡听见一声轻笑:“可以。”
应崇怜指尖抬起,轻轻点上那堆叠的绣线边缘。
先是试探的一触,随即指腹便陷进丝线细密盘绕的图案里,缓慢地游移。
指下是温软的布料,其上凸起的绣线带来一种奇异的、密实的感觉。
应崇怜的手指反复逡巡,捻过每一处微微鼓起的丝线轮廓,感受着指尖下微妙的起伏。
李渡依旧保持着姿态,目光投向虚无的前方。
他喉结难以察觉地滚动了一下,肩背的线条瞬间绷紧,又强自按捺下去。
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极力克制的异样。
应崇怜突然停了下来带着疑惑开口:“渡郎,你这处……也是你的灵仆吗?”
目光停顿之处是一支梅和一朵莲。似乎是视觉错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植物竟然是同根生。
李渡仿佛陷入了回忆。
随后李渡看着他:“这是吾心爱之人所绘。我命人绣上去的。”
听此,应崇高怜连连惊叹:“不错不错。”
小王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叫一声:“喂!你们干嘛啊!我还是小孩子啊!!!”
李渡随即递来一记刀眼:“首先,你不小了,三百岁了,其次,我和宁宁之间只是正常探讨,你嫌不好玩就滚回衣服上来呆着。”
小王讪讪的闭了嘴。
过了这个小插曲,话题又回归正题。
应崇怜说着,说想试试李渡刚才说的法子。
…… ……
应崇怜的小臂内侧的伤口在滴血,顺着手流下来,有些低落在他脸上。
他恍若未觉,只是将染血的手掌再次按向半空,与身旁的李渡一同向这片虚假的天穹输送灵力。两人的衣袖在无形的气流中翻飞,灵力化作淡金色的光缕,如蛛网般向上蔓延,试图撕开幻境。
"宁宁,好了可以了,我自己来。"李渡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绷紧的弦音。
语气里几乎带着求人的感觉。
应崇怜没有回答。
他的伤口在灵力的反噬下不断撕裂,鲜血已经浸透了半截衣袖,在袖口凝成暗红的、甚至有些妖异诡谲的血色纹路。
每输送一分灵力,伤口就狰狞一分,但他只是微微蹙眉,仿佛这具正在反噬的身体与他无关。
天空开始变色。
原本澄澈的蓝像被某种无形的污秽浸染,逐渐淤积成暗红色。
云层扭曲着,边缘泛起紫黑的**色泽,如同溃烂的伤口上凝结的血痂。这污浊的天光沉沉压下,给整个庭院刷上一层令人窒息的、令人无法喘息的感觉。
死寂笼罩着他们。
然后,声音从虚无中渗出。
起初只是极细的丝,一缕,两缕,从四面八方不可知的虚空中渗出。
分不清是叹息还是轻笑,湿漉漉地贴着耳廓滑过,带着阴冷的甜腻,直往耳道深处钻去。
那声音被风撕碎了,断断续续着,让人听不真切
“夫……君”
“我好爱你啊……”
紧接着,那丝丝缕缕猛地绷紧、拉长。
化为尖笑。
尖锐得毫无实体,却像千针入耳,破碎又疯狂。
凭空炸裂,疯狂地穿刺着凝滞油腻的空气。
它并非来自某处,而是弥漫着、膨胀着,填满了每一寸被污浊天光笼罩的空间。
“宁宁,别分心。”李渡就在他身侧,声音却像隔着一块厚重黏腻的油脂。
笑声未绝,哭嚎骤起。
“夫……君……”
“夫君!我不要……做庙女!我不要!”
凄凄沥沥。
那女子是一种被活生生抽筋剥髓般的凄厉,拖着长长的、泣血的颤音,与尖笑死死绞缠在一起。
哭腔里渗着笑,笑声里滴着泪,两种妖异的声音在淤血色的天幕下翻滚、撕咬、彼此吞噬又疯狂滋长。
它们无形无质,却比有形之物更令人胆寒,冰冷的音波像无数细小的毒虫,钻进骨缝,噬咬着庭院。
庭院在污浊的光与妖异的声浪中扭曲变形。脚下的青砖传来阵阵虚浮的震颤,仿佛地基正在融化。
那堵白墙在暗红天光的映照下,表面竟诡异地流动起来,像隔着一层滚烫的油脂,扭曲了自身的轮廓。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腑,带着铁锈与**的腥甜。
而那无处不在的哭与笑,已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裹缠上来,冰冷地舔舐着皮肤,钻进颅骨深处。
躲在暗处的小王大喊道:“老大!婚房是中心地!”
“宁宁!走!这幻象已经彻底异化了!”
“我们去中心地!这种类似的幻象我曾经经历过,中心地是受保护的,不会异化!”
身后的声音连绵不断。
三人已坐在婚房里。
刚来这回忆幻境时,这婚房精致的不行。
现在床头的龙凤喜烛仍在燃烧,烛泪却泛着诡异的幽红。
顺着鎏金烛台缓缓爬下,在桌面上凝结成某种类似脓疮的形态。
空气中飘荡着甜腻的腐香。
梳妆台上的铜镜蒙着一层雾气,镜面不时泛起不自然的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镜中渗出。胭脂盒里的朱砂不知何时化作了暗褐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
应崇怜知道,这女妖的怨念太大了。
这中心地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开始有一些后悔这个提议,若是像之前一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熬着也比现在好。
门外凄凄沥沥的声音仿佛化为了实质,框框作响。
她拍打着大门:“夫君!开门啊……”
“哼哼哈哈哈哈哈……”
“夫君啊!妾身很想夫君……”
门外声音不断,应崇怜知道,越是这时越要冷静下来,理清楚这女妖身前经历过什么……
似乎是……
她的丈夫将她活活封进金泥里做成了庙女供奉!
门外疾风骤雨。
一声声幽怨地、缠绵的戏词顺着门缝溜进来,直抵骨髓。
“郎心易变情难守,妾意如磐恨不休 。”
没有时间了!
“宁宁!”李渡的呼唤撕开裂帛般的空气,
却只撞上应崇怜骤然涣散的眼瞳——
他身形一晃,无声地软倒下去。
再次睁眼,应崇怜如刚刚进来的那天那样坐在喜床上。
门外觥筹交错。
李渡推门进来道:“应兄,不必紧张,是我。”
应崇怜灵识响起李渡的声音:宁宁,不必犹豫。
杀了我。”
应崇怜留下一滴泪。
抬手拔出发髻里插着的流云簪子,狠狠的、深深的……
刺入了李渡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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