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周四的月考像一阵骤雨，把整个高一年级冲刷成十二条细流，我们高一年级一班到八班是理科班，九班到十二班是文科班。而七班八班是理科班中的重点班，九班则是文科班中的重点班。
此次月考直接按上次月考成绩排考场。前五十名集中到一班,甑好上次年级前50，班级第4，自然进了一班。我则被划到七班考场，是重点班的教室。
一脚迈进那间刷着浅蓝墙漆、座位比我们五班更紧凑，空气里仿佛都带着卷子的粉尘味的重点班教室时，心里难免一阵唏嘘：第一次踏进“尖子班”，竟是以考场身份——有点像借住别人客厅，客套又局促。
考完三场下来，我唯一能说得上“稳”的是数学：大题思路打开，卷面写得密密实实；至于语文、英语，只能听天由命了，尤其英语阅读，行间仿佛一层雾，句子越读越漂。
周四傍晚最后一科铃声落下，全楼道瞬间沸腾。回到五班时，天边残霞正被暮色吞没。吃完饭我慢悠悠进教室拿水杯，罕见地没看到甑好，人影稀疏，想来连学霸也要透口气。
七点铃响，晚读开始。考后的疲惫让大家只是低声翻书，纸页声稀稀拉拉。我趁间隙敲了敲甑好椅背，压低声音：“考得怎么样？”
她回头，额前碎发被灯光镀上柔影：“说不上来……待会儿他们要对答案，对完大概就心里有数了。”
晚读铃一停，课代表们像起落的梭子往返办公室，带着答案鱼贯而入。数学、语文、英语等六门的标准答案依次爬满黑板，粉笔在石板上划出焦躁的沙沙声，一下子点燃了整间教室
先是零星的轻呼，紧跟着此起彼伏的长叹：“完了完了！”“哇我蒙对了！”欢呼、哀嚎交错，像六月雨夜的蛙声。
我把卷子摊在膝上，从选择题开始核：数学十二个选择和填空错了四个，光这一块就拿下六十分，心脏跟着稳了一节拍；可英语对到阅读理解时眼前发白，连错十几道，粗算只有六十出头。
“尽力就好。”我低声给自己找台阶，笔尖却无意识在草稿纸上画圈。
甑好安静得像一小块月色，落在前排角落。她用红笔点勾自己的卷子，眉尖皱而不紧，那副从容让我心里忽然痒痒。
我倾身小声问：“你怎么样？”
她停笔，望向黑板，淡淡道：“都在我预料里，失分点差不多也是预想的。”
“果然学霸还是学霸。”我苦笑，把卷子扣回桌面。灯光从她侧脸滑过，睫毛影子轻轻一颤，却没再说话。
她翻完自己的卷子，忽然反问：“那你呢？整体感觉？”
我叹了口气，把英语答题卡翻到最醒目的那两块红叉：“数学还算能看，英语算是崩盘……估计六十出头。”
她的眉心动了动，似乎想宽慰，却又没说出口，反而低声道：“我这次最差的大概是数学。”
我们对视一瞬，都有点意外——她以为我稳在英语，我以为她拿手数学。空气像被不约而同的错位轻轻拨乱，接下来突然沉默。
那份沉默里，或许我们同时想起周末公交上的那句“以后一起回去”，也想起深夜那道互相求解的题。原来，我们各自的短板，正好是对方想要努力填补的缺口。
可彼此都没有点破，只是把卷子重新叠好。教室里仍嘈杂，有人抱头感叹，有人私下比较分数；而我们的安静像插在喧闹中的一枚书签，悄悄标记下一个约定
也许，下次月考之前，我们可以一起自习。
我合上笔帽，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她是否听见。
一晃又到周五放学。这一次不是巧合，而是最后一节下课前说好的。 “等下下课一起。”可真正并肩走出校门时，气氛却微妙得仿佛初春迟开的栀子。
甑好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步子比平常快，我缩着肩低头跟在后面，鞋底踩在石子路上发出轻微碎响。好不容易等到 51 路进站，竟意外找到并排的空位。我先坐下，拍拍旁边座椅：“这边没人。”
甑好微顿，却把书包放在过道另一侧的空位，声音压得很轻：“不太好吧……”
我急忙摆手，尽量让语气自然：“都约好一起回去了，还在意这些？”
她支支吾吾，像在找措辞：“我说的一起回去，只是顺路——没说一定要坐一起……”
但是她犹豫几秒，她还是收起书包，轻轻在我旁边落座。窗外的晚霞被楼群切成碎片，照进车厢，把她额前湿热的刘海染成淡金色。她抬手整理发丝，我抬眼，恍惚被那道侧影定住，多看了两秒。
或许是余光捕捉到了，她也转过脸来。四目相对，时间像被压薄的玻璃，隔着一点慌张的静默。
她率先转移话题，挑最寻常的日常：“你家有兄弟姐妹吗？”
我脱口而出：“没有。我从小爸妈就不在身边。”
她愣住：“那你妈妈呢？”
“在上海工作啊。算起来，这十五年里我们真正相处，大概就一两年。”我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话音落下，公交掠过立交桥，窗缝卷进一阵带沙的风。我下意识伸手揉眼，她急忙侧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的——我不知道……”
我眯眼笑：“没事，真的是沙子吹进来了。”
她仍带着内疚，小声重复：“你真的没事吧？我以后不问了。”
“我没事。”我看向窗外，余晖最后一抹光被云吞没，只剩城市灯火一盏盏亮起。
不知是谁先轻轻呼了口气，车厢里的尴尬像窗上的雾，被晚风一点点抹开。她怔怔望向远处，又像对自己保证般呢喃：“我知道了。”
公交继续摇晃，座椅间的距离却悄悄缩短。指节不经意擦过彼此，像夜幕初上的星火，微弱，却足够点亮下一段静默里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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