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陈留时,丞相季燕得知她醒来失忆,特意寻来几十副画像让她一一辨认,免得哪天奉诏回京,因为不认得人闹出什么笑话来。刘徵作为新帝,自然也在其中。
目光挪到刘徵的画像上时,季燕又开始犯了唠叨:“纵使陛下宽厚,王上也不可如先前般心存怠慢。陛下登基已有一年,四海臣民,无不归心,正是威仪正盛之时。下次面圣,您行礼时务必要恭敬周全,陛下顾念手足之情,从未计较,郎中令手下那批议郎可不会笔下留情。”
“我?对之前的太子,现在的皇帝怠慢?”刘不识一头雾水。她很快找其他人旁敲侧击了一番,得出了一个十分痛心疾首的结论:她和新帝,目前站在大瀚权利顶端的人——不和已久。何况大瀚自开朝起便有铁律,藩王无诏私自入京,罪同谋反。
此情此景看到他,无异于山中遇虎,半夜见鬼。
她心里一惊,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结果起势过猛,重心乍失,整个人往前跌了出去。就在即将摔倒在地时,一个手臂将她捞了起来。对方的动作并不轻柔,只堪堪止住了下跌的势头。刘不识被磕得生疼,没好气地看向他,却意外撞进他黑沉的眼眸里。
欣喜、震惊及她看不懂的其它情绪在他眼底一一闪过,刘徵望向她,深邃的目光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这么瞧着我做什么?莫非认出我来了?”她脑海中闪过疑惑,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刘徵仍紧抓着她的右臂,力道之大,旧疾的位置都隐隐作痛。刘不识皱眉,下意识便要躲开他的掣肘,却见刘徵触电般松开了她,神情晦涩。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脚步声传来,几名士兵尾随而至,为首的士兵疾步走来,“公子,此地鱼龙混杂,不明来历之人繁多,公子还是谨慎些。”说罢觑了眼刘不识,好似她就是那条混在群龙里的鱼。
半响,刘徵才恢复了神态,如常道:“无需杯弓蛇影。”声音端的是温润低沉,却透露着上位者的从容和不怒自威。
士兵上下扫视了刘不识好几次,确认她没什么威胁,才低下声道:“公子,我们已搜巡了两个时辰,镇上也不见行踪。那女子死前所言,许是故意诈我们的。奔波至今,您一夜都未合眼,先找家客栈歇下吧,若有所得,属下必及时禀报。”
“不必再寻了。”
士兵不敢多问,请示道:“那属下这便去赁一辆马车,如此我们即刻返程,您也能在内小憩。”却见刘徵的视线在刘不识脸上停留了片刻,才微微颔首。他想起方才后脚赶到,两人稍有拉扯,又联想到皇帝久不立后的传闻,忽然福至心灵,问道:“那此女?”
“带回去。”
士兵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连带着看刘不识的眼神都和善不少。
刘不识闻言,险些跳起来:“这位公子,我与你素未谋面,如今也不过赶路恰好路过,公子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要把我掳走,恐怕有违大瀚律例吧。”
刘徵未应话,面上喜怒不辨,墨黑的眸子仿佛透过她看向了别的什么。少顷,他才缓声道:“我观先生方才举止颇有风度,应是个有才之人,想请先生去我府上做幕僚,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几名士兵一头雾水,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不识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下,觉得这厮简直是在变相骂自己,他刚刚分明看到了自己瘫坐地上的狼狈模样。
“我出身乡野,自知才疏学浅,难堪重任。况且,我听闻世家大族聘用幕僚,均以上宾之礼待之。哪怕是当今陛下,昔日为太子时也特地赴往泰山,心诚之至才打动嵇公出山。公子觉得我有才,却不用对待上宾的礼数待我,那我又如何能用我的忠诚和才华报效公子呢?”
领头士兵闻言,喝道:“放肆!轻狂竖子,怎配与嵇大鸿儒相提并论!”
刘徵嘴边竟泛起了一丝笑意:“先生方才提到大瀚律例,某印象里,掠夺良民的确是为重罪。先生不愿入我麾下,是有其他想要效力的主君?既如此,先生身上可有文引?某在西京士族间勉强能说上几句话,可代为举荐一二。”
文引,有倒是有,她托人伪造过一份,似乎就放在锦囊里,昨夜千灯阵中寻水囊时,被她随手扔了。
刘不识噎了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咬牙切齿道:“我观公子,亦是言行异于常人,必成大器。在下一介粗人,承蒙您不弃,那便去公子府上叨扰几日好了。”
眼见着他们要准备启程之事,她探出个头:“在下不进谷米已过一日,饥饿难耐,公子看起来不像苛待下属之人,应该不介意在下去买个饼充饥吧。”
他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柔和,点头道:“善。”
一行人往前走了百步,眼前出现了一块竖立着的大石,上面赫然用朱红色油漆描着“石头镇”三个大字,越过石碑望去,是镇内街道,两侧房屋排布,一应陈设,竟和她昨夜在阵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刘不识径直迈入最近一家食肆,入内就拿起了食案上的饼饵,倚在一旁兀自啃起来。店家是名四十多岁的微胖妇人,看起来面容和蔼,见她进食颇快,替她倒了杯水。
此时店中客人只有刘不识,她与刚从庖室出来的丈夫随口说道:“都快辰时了,那阿傻今日怎么还不过来取朝食。”
那汉子将一盆冒着热气的饼饵抬到食案上,随手擦拭了下额间豆大的汗水,不在意地道:“许是今日睡过头了,饿了自会来的。你对一个傻子如此上心作甚。”
“我是怜他是个痴傻儿,又自幼失去双亲,唉,也不过跟我们大郎一个年纪。”
汉子看了眼虔诚吃饼的刘不识,边往庖室走边道:“客人还在呢,尽说这些做什么。”就此止了话头。
待腹中略微好受了些,她拍了拍身上的细屑,指着那一摞刚出炉的饼饵,道:“老板娘,替我包两个带走。”
话音刚落,还不待妇人应答,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就紧接着响起:“把这些刚出炉的饼饵装起来,我全都要了。”
她侧头望去,来人是一个年轻女使,扎着双髻,上身穿着一件红纹镶饰的白色交领,下身则是一件淡黄色半身襦裙,衣着到配饰无不精致,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的女婢。只是她此刻鼻孔朝天,与这一身穿着实在不搭。
女使见妇人为难地望向刘不识,久久不见动作,脸上更添跋扈之色:“我叫你把这些饼饵都装起来,你耳朵聋了吗?”
“让给她吧,一会再替我装也无碍。”
女使目不斜视,似乎多看刘不识一眼都能污了她的眼,“哼!没有眼力见的老妪,难道分不清谁贵谁贱吗?”
刘不识恍若未闻,自若等在一旁。
妇人不敢吱声,手脚利索地包好东西,双手递到女使手里,弓身低眉道:“略有点烫,您小心些。”
女使一把接过,随手丢了一小块银子到食案上,“喏,多出来的赏你了。”银块轻快地在案上弹跳了两下,滚落在地,妇人赶忙弯腰去拾。
那厢女使环抱着包好的食物,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她“啊”地惊叫一声,整个包裹怦然掉落,包裹中的饼饵散落了一地,“下贱的东西,这么烫的东西你要我怎么拿!”骂完人,她犹嫌不解气,泄愤般踢了一脚最近的饼,又实又烫的饼不偏不倚,恰好砸在妇人的右脸上。
妇人的手紧紧捂住脸,全身无声地颤抖着,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刚被拾起的银块滚了一个轱辘,重新回到了女使脚边。女使见她神色痛苦,转怒为喜,笑嘻嘻捡起银子,指着刘不识道:“我看你是没这福气赚我的钱了,还是卖给她吧,叫花子不就刚好配吃地上的东西么。”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妇人的丈夫此刻才闻声而出,蹲下身去询问啜泣的妻子,得知缘由后,他一脸怒容往外走去,却被妇人一把拉进了内室。
刘不识没再留意两人,将银子放在了案上,俯身去捡地上的饼饵。这些饼零零散散落了一地,有些已经裂成了两三块,她一点也不嫌弃,用袖口擦拭了下便放进了随身的食袋里。
“我还以为你会替商户训斥那女婢。”
她知道刘徵一直在门外,因而头也未回,“士农工商,商从来都是最底层。那个女婢衣着不俗,如果因为我的一时口舌之快,她再寻上门来,岂不是平白再让他们遭一次欺辱。”说罢,她走到门口,随手递给刘徵一个刚刚拾起的饼饵。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个饼摔得尤其歪瓜裂枣,看起来毫无食欲,而后者竟也毫无异色地接下了,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刘不识微不可见地弯了弯眼睛。
正当两人欲走时,刚才那个女使的声音复而在不远处响起:“喏,就是她,钱袋必定是被她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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