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徵听到女使的叫唤,只做未闻,拉过刘不识:“走。”
“站住!你这下贱的叫花子,你给我站住!”
刘徵眉头倏尔一动,他面上分明没有其他表情,刘不识却敏锐捕捉到了其中的厌烦。“奇怪,他不过皱了下眉毛而已,我是怎么知道他现在很不耐烦的?”刘不识心里纳罕。
思绪间,女使已独自跑了过来,伸手堵住了她的去路,态度依旧傲慢嚣张,“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做贼心虚?我叫你站住,你跑什么?!”
刘不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在下耳聪目明,只是姑娘叫的是叫花子,我家主君与我皆非此道中人。”
女使这才注意到她身侧的人,见刘徵一身士族贵公子的气度,心下狐疑,又不见他开口否认,只好板着脸,语气生硬却稍有缓和:“我的钱袋在附近丢失了,你若是捡到,就快点拿出来还我!”
“才出门口,不曾见过。”
女使听她答得毫不犹豫,唯恐主家责罚,情急之下拔高了声线道:“早上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些,怎么会没瞧见?该不会是你伙同那商妇一并私吞了吧?既然你家主君也在,你最好交代个清楚,否则就别怪我报官了!”
“阿图,何故还不回马车里?”刘不识闻声望去,自不远处的黑色马车上,走下一个年轻女子。大瀚朝以黑色为贵,而马车又装饰豪华,想来她出身不低。
女子衣着精美华贵,身姿曼妙迤迤然而来,眉眼间有着动人心魄的艳丽。待她近来,女使阿图立刻换上恭敬面容,复述了钱袋丢失之事。
“不过是几个碎银而已,也值得当街叱闹?出门在外不要总跟下民计较,辱没了主家的身份。”她训斥着阿图,目光在刘不识身上打了个转,便不受控制地往刘徵身上挪去。她自小随母亲出入惯了士族间的宴会,却从未见过如此清煦温雅又俊朗的男子,一时间两抹绯红爬上面颊。
女子越过刘不识,款款对着刘徵行了个欠身礼,声音娇婉:“下人言行无状,不过是误会一场。今日唐突了公子,不知公子家住何处,改日我携礼登门致歉。”
刘徵颔首,答得疏离有礼:“公务在身,不便透露。”他向来习惯了女子的殷勤,也了然于她言语中的骄矜,不欲过多交集,便眼神示意刘不识离开。
刘不识刚迈出几步,却临时止了步伐,转过身道:“登门不必了,小姐有空不如多约束下奴仆,免得百姓以为河南郡饥荒久不见缓,都是因为太守驭下不严所致。不过,”她话锋一转,笑盈盈道:“听闻令尊在郡内只手遮天,想来可能也不大在意这些坊间流言。”
阿图听她一语道破她们身份,面上闪过诧异之色。
刘不识忙小跑着追上刘徵的步伐,不再去看年轻女子青白交接的脸色。
待走远了,刘徵有意放缓步子,问道:“你怎知她是河南太守之女。”
刘不识用一种“你不是明知故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回道:“他们的马车上刻着姓氏,卢姓本就少见,何况近日陛下要遴选家人子,河南太守卢英的女儿容貌出众,又恰逢年十八,正是参选的好机会。”
听她提及后宫选家人子,刘徵语气一滞,“此事是太皇太后一手促成,这是她第三次提议,再托推是为大不孝... ... ”
她故作讶然:“咦,公子怎么对宫闱之事如此熟知?”
马蹄声伴着车轮毂滚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刘不识略带遗憾止了话看去,刚才的领头士兵牵着租赁好的马车回来了,“公子恕罪,刚才来时,有个商户着火了,围观百姓把路堵住了,属下只好驾车饶了一小圈,耽误了点时辰。”
她随口问道:“着火了?”
领头士兵观察刘徵的神色,见他神色默许,才迟疑着答道:“整个店铺和后院都被烧没了!属下听了两嘴,说是幸而发现得早,没殃及毗邻店面,就是烧死了个傻子。”
刘不识回想起千灯阵中那场来也快去也快的熊熊烈火,脑海中又忽的闪过食肆中店家夫妇的对话,心头蓦然升起一股蹊跷之感。她掏出空空如也的囊袋在刘徵眼前晃了晃,露出讨好的笑容:“公子,我突然想起来,我这酒囊还没灌满,可否允我再去找一家酒肆?”
刘徵负袖,一副要与她同去的姿态,正当她诽谤这厮怎么如此难缠时,听得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借口,吩咐士兵道:“带路,去失火的商铺。”
她的表情空了一拍,挤出个毫不走心的笑容,心中则不断默念在外行走的法则:只要脸皮厚,尴尬的就永远是别人。
***************************************
失火的商铺是一座二进小院,前通闹市,后供起居。商铺位处中心,对比其他店铺鳞次栉比,共用一堵围墙,它独立于市,与左右两侧店铺均隔了条两三尺长的小巷。
一行人赶到时,官府的人还未到,围观的群众散了些,呈现半圆形稀稀松松围在商铺门口。
刘不识浅浅估算了下此处的位置,恰好位于整个石头镇的正中央。
她仗着身材瘦削,轻松挪到了最前面,眼前看到的画面触目惊心。门口正前方躺着一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散发着烧糊过后略带着苦的臭味,而五官被烧得一片模糊,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来了,从身形来看,依稀能看出他是个身形矮壮的成年男子。
“这... ... 这不就是那个逢人就笑的傻子吗?”
“绝不可能是阿傻!”一名当地居民出口否认,“我半个时辰前刚见过他,那时火势才刚扑灭不久,他就站在朱阿婆的摊位上买肉干,我看得真真切切!”
开始出声的那人质疑道:“阿傻买肉干?你定是看错了!他一个傻子哪里来的钱?”
“就是他,绝不会弄错!”那名居民斩钉截铁道:“他穿着平日里那身灰麻长袍,我看到背影就知道是他!当时他手里托着个绣茱萸纹的钱袋,我还寻思过是从哪儿偷来或捡来的。”
刘不识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讨论许久,突然插话道:“既然是同朱阿婆买东西,那直接去问这朱阿婆不就能真相大白了。”
“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这朱阿婆年纪大了,头脑不大清楚,眼睛也花,平日全靠相亲们照拂,问她哪能问得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刚才买肉干的人是阿傻,那眼前这具躺在地上,与阿傻身形相似被误认作他的焦尸又是谁?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女子的哽咽声打破了寂静,听声音还略有些耳熟,刘不识抬眼望去,正是刚才食肆店的老板娘。她似乎才赶到不久,站在一侧擦拭着无声落下的豆大泪珠。
“阿芜,你哭什么?”方才那名居民问道。
“他,他是阿傻... ...他必定就是阿傻... ... ”食肆老板娘捂住嘴,极力掩饰自己喉间的呜咽。她想必听到了众人方才的对话,指着焦尸的右腿,止不住的泣声让她的话断断续续:“他去年去偷屠夫家的肉,被发现后打折了腿,自那以后,右腿始终比左腿短上一小截。”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将尸体的双腿并在一起,众人望去,发现右腿竟然真的比左腿要短上几寸!
“这... ...”刚才声称自己看到阿傻的人也变得犹疑不定起来,“那刚才那个人是谁,他为何会穿着阿傻的衣服?!”
刘不识越过众人,径自迈入店内。店铺内的东西都已被烧尽了,偌大的商铺只剩下一个被烈火熏黑了的空壳子。她穿过前屋,来到了后面的小院中,第一眼就被正中间的槐树吸引了注意。
与阵中那棵高大荫郁的树不同,眼前这棵只剩下了干瘪的树干,枯萎得好似已失去所有生命力。即便如此,刘不识还是一眼辨认出,此树就是千灯阵中的那棵被烧毁的槐树。
“阵中的火,蔓延到了阵外么。”隔着胸前的布料,她轻轻摩挲着老道长留给她的树心,许是感应到了本体,树心有些略微发烫。她环顾了四周,凝神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理了好久,都没理出个头绪,刘不识不经意抬眼,突然望见刘徵仍站在前街上,身侧立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恭敬地低头汇报着什么,而他垂着眼睛,面上淡淡。
从这个角度望去,她才发现,其实刘徵的侧脸线条很锐利,只是他举止端静,硬朗的五官被温和内敛的气质所掩盖,才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
刘不识一个激灵,收回杂乱的头绪。她随即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脱离了刘徵和他手下人的监视范围,正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管它什么千灯阵万灯阵,后头找机会再回来便是,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她心里狂喜,只是腿还没迈出第一步,后脑勺及背上就挨了重重一下!钝痛的麻痹犹如北风过境,迅速席卷了大部分意识。
昏迷前最后一刻,刘徵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目光直直穿过整个前堂,向她望来。两人四目相对。
刘不识只恨眼神不能表达自己愤怒的万分之一。即便她想逃,他也不该不由分说就找人将她打晕!况且还来阴的,这都什么人!她心中忿忿,最后一丝意识被吞没在黑暗里。
***************************************
“小西,醒醒!小西!”
意识朦胧间,同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反复,不一会,刘不识感觉到有人在轻拍着自己的两颊。她勉强睁开双眼,只能看到女孩脸的轮廓,而她的面容却一片朦胧。
出千灯阵时,耳边萦绕的男童女童的争论声逐渐清晰起来。
“这哪是轻轻碰一下?后脑勺指节那么大的一道口子!你既比她大两岁,又通晓道理,怎好带她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好了好了,实在不行让我娘去请个医官来瞧瞧,你别再大声嚷嚷了。”随后男孩迟疑道,“人没烧起来呢,我娘以前说过,只要人没烧问题就不大。”
两人仍在喋喋不休地争吵,这次刘不识终于撑开眼皮,看清了眼前的两人。女孩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身着粗布深色裾裙,与她一起的男孩比她略矮一些,浓眉大眼,七八岁的模样,一席淡青色长袍,腰间用一枚琥珀色的玉佩点缀,看起来气度不凡,只是他现在皱着浓眉,一脸愁容。
她捂着头,只觉得脑袋里混沌不清。一种荒诞而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她在哪里,眼前这两个人又是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