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时纪瞳孔骤缩,愕然地望着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年轻男人。
“她和你相亲?”蔡志新一头雾水,激动得语气都重了几分,“不是!谁介绍你来的?”
吝啬的人花了钱就会不停地想自己的钱花得值不值。
瞬息之间,蔡志新便怀疑黄娜这个媒人一鱼两吃,吃相难看。
年轻男人轻笑,眸底的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有没有可能我和老板早就认识了,用不着谁介绍?”
末了,他风轻云淡补充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话已至此,他不用再说什么,蔡志新就已经倍感羞辱了。
眼前这个人,论年轻、论容貌、论身材、论气质,方方面面都能轻而易举又悄无声息地将蔡志新狠狠弹进齑粉中。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走了过来,躲在年轻男人的身后,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蔡志新盯了盯女孩,突然想到什么,看一眼他们刚才坐的一桌,桌上还有两副碗筷。
这分明是一对小情侣多管闲事。
他顿时胸有成足嘲讽年轻男人,“你们早就认识,她知道你叫什么吗?你知道她叫什么吗?就知道‘老板’‘老板’,她都根本不是老板!”
元时纪缓缓站起身。
年轻男人面不改色地看向元时纪,目光温和。
“我当然知道她叫‘元世纪’,她当然也知道我的名字,不过——”
他顿了顿,温和的目光挪到蔡志新脸上陡然变得冷厉,沉声道:“你配知道吗?”
女孩附和说:“就是!”
这一刻,元时纪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足以支撑她站在年轻男人的身前,反过来护着他和那个女孩。
“第一,我没有托黄娜找对象;第二,我不认识你,也不打算认识你;第三,我现在要关门了,如果你还想赖在这里,我就报警了。”
蔡志新怒气冲冲地走了。
元时纪连忙走到门口,聊胜于无地关上玻璃门,挂上“休息中”的牌子。
“谢谢你们。”
元时纪郑重地朝两人鞠了一躬,“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用餐,给你们添麻烦了。今天这一餐算我的——
“不对,你们已经付了……”
她尴尬一笑,心想也不能直接退钱给人家,不仅显得小家子气,还像打发乞丐似的。
年轻男人笑着,“不用客气。”
女孩说:“对呀,老板,你不用跟我们客气的。幸好你不是真的要跟那个男的相亲,他真的配不上你。”
她越说越替元时纪抱不平,“真不知道那个媒人是怎么回事,居然没经你的同意就随随便便带个男的来找你!多危险的事呀!”
元时纪一脸羞愧,不禁低声慨叹道:“是交友不慎了。”
夏芸交友不慎。
两人重新入座,元时纪站在桌子旁边,女孩热情邀她坐下。
“姐姐,你的名字是叫‘世纪’吗?一百年一个世纪的世纪吗?好有趣的名字呀。”
元时纪克制自己不去看对面的年轻男人,垂眸轻笑道:“其实是‘时纪’,时间的时,世纪的纪。”
“元时纪。”
他像是回味一般念出这个名字,轻轻的,又像是一阵春风,带着美酒的香醇。
元时纪忍不住抬眸,再次望进那双浅笑的、黑曜石般的暗眸中。
“元时纪,真好听。”
女孩自我介绍说:“我的名字叫楚七禾,清楚的楚,数字的七,禾苗的禾。”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元时纪不禁放轻了声音,状似随口一问:“你男朋友呢?”
年轻男人轻挑眉梢,意味深长地看着元时纪,目光像一片薄薄的刀片,轻飘飘却很锋利。
元时纪不敢看他的眼睛了,莫名心虚,仿佛藏了什么心思一下子就被他看穿。
楚七禾微微红了脸,娇声说:“他、他还不是我的男朋友啦。”
两人不是情侣。
元时纪一个没忍住,目光又飘进那双幽暗的眼睛里。
他勾唇一笑,声线温润。
“我叫晏如斯,日安晏,如此的如,斯文的斯。”
下午三点后。
夏芸匆匆从家里赶到店里来,一进门就见元时纪坐着发呆,桌上两份碗筷还没收掉。
她扑过去,一看就知道是装豪华版海鲜面用的精致大瓷碗。
“世纪啊,怎么回事?黄娜打电话来骂了你一顿,说你不知好歹什么的。这招待得不是挺周到的吗?店里最贵的都拿出来了,黄娜怎么还说你目中无人呢?”
元时纪一动不动,也没有看夏芸,木然说:“这是客人吃的。”
“客人吃的?”
夏芸转而问:“你跟那个叫……叫蔡志新的,聊什么聊到黄娜那么生气,那么骂你?”
元时纪一眨眼,仍是木然地说:“我杀人了。”
夏芸大惊,“什么?”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夏芸捂着心口,翻了个白眼。
“你闹成这样,黄娜现在都不接我电话了。”
“挺好的。”
元时纪站起身,开始收拾桌子。
夏芸看着她就知道埋头做事的死气沉沉的样子,心中的忧虑不打一处来。
“我想办法叫黄娜来,你跟人赔个不是呗?”
元时纪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僵了两秒,手中的精致大瓷碗随即往桌上一扔,残余的汤剧烈晃荡。
夏芸冷不防吓一跳,站起身斥道:“你干嘛?跟碗发什么脾气?人家黄娜是好心给你介绍男人,都没收我们的钱。惹她不高兴,她不介绍了,你想挑都没得挑,以后怎么办?”
元时纪的目光缓缓向上,瞥了夏芸一眼,红唇一张一合,咬字轻而决绝。
“再弄这些事来烦我,我就不管你了。”
夏芸不禁愣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感到陌生。
她好像是第一次看清女儿的眼睛。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受到一股阴沉的死气,在元时纪漂亮的眼睛里氤氲。
元时纪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城的风都是海风,带着大海的咸涩,从耳畔呼啸而过。
虽然还是夏天,但炽热的阳光也敌不过海风的狂野。
元时纪一路疾走回家,对哪儿都不多看一眼。
过去两年多,她每天都在这条路上来回,风雨无阻,足有上千次。
感官早已厌倦了必须经过的每一栋房子、每一根电线杆和步行道上的每一块老旧地砖。
也早已厌倦了夏芸三天两头挂在嘴边的虚伪关心——
“……再过几年你就知道后悔了。”
“……以后怎么办?”
进了家门,元时纪的泪水便涌上眼眶,汹涌得像浪潮袭来,她只能窝在沙发上不停抽出纸巾一遍遍擦掉。
绝望、焦虑、暴躁的泪水,是咸到发苦的。
“咦?你回来了?”
元世界下了一大半楼梯,就发现元时纪不对劲,矫健的身子飞似的从楼梯上跳下来,用最快的速度闪到她面前。
“你哭了?”
元时纪显然没料到这小子还在,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妈去店里惹你了?”
元时纪低下头,咬紧牙关不出声。
她知道自己一出声,泪水会流得更肆无忌惮,而元世界不会安慰人。
“别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元世界说着,裤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电铃声,他一只手摸摸元时纪的肩膀,一只手接电话。
“知道了,刚要出门,就来。”
通话结束,元世界张张嘴,干巴巴哄道:“别哭了。”
元时纪的情绪稍稍平静,压着哭腔问:“你要去哪?”
“噢,就是跟那几人去海边野营,今晚会晚点回来。”
元世界在家里向来用“那几人”指代他从小到大的猪朋狗友们,元时纪也认识。
“小心点,别下海游泳了。”
“我知道。”
元世界不放心地看着她,“你没事了吧?”
元时纪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一脸漠然道:“能有什么事?”
门一关,这回家里真的只剩下元时纪一人,她可以尽情哭个够,但她没有,她只是躺在沙发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元世界和他的朋友们去玩了。
他从小到大都有很多朋友,并且友情都能持续下去,以前不会因为分班而分散,现在也不会因为在异地上大学而形同陌路。
元时纪没有朋友。
过往的朋友们,在离开学校的时候,因为轨迹不同,彼此便都不约而同把对方遗落在学校里了。
也许称为同学更合适。
总之现在,她想找个朋友一起去玩,也不知道还能找谁。
她闭上眼睛。
“我叫晏如斯,日安晏,如此的如,斯文的斯。”
下午五点。
家里只剩一缕夕阳在散发微弱的光亮,元时纪被手机的来电铃声吵醒。
是夏芸打来的——
“世纪啊,还不来帮忙?”
现在是暑假,小城的游客不少。
“元记海鲜面”在本地小有名气,又在网上被口口相传过,有些游客都会特意来吃海鲜面,假期有时是要排队才能吃上的。
元时纪赶过来时,夏芸一个人又煮又端,忙得不可开交。
她默默戴上口罩,系上围裙,洗了手就接过厨房里的工作。
“世界呢?怎么不叫他一起来帮忙?”
“他跟朋友去玩了。”
“老是这个样子。”
天渐渐要黑了,下午发生的不愉快,在这对母女之间像是隐匿了的沟壑。
夏芸问:“有吃完饭再来吗?早上带来的粥都没吃完,我给你倒掉了。你下午应该有吃吧?这么大个人了,每次就吃那么点……”
元时纪看着锅里咕咚咕咚的浓汤,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啊,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
夏芸百忙之中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确认了,懊恼说:“我怎么给忘了?今天早上都没给你煮个鸡蛋。”
和过年吃汤圆的传统一样,生日就得吃鸡蛋。
元时纪从小都有这个意识。
但不知道从哪一年的生日开始,有没有鸡蛋都无关紧要了。
那一年,应该就是她长大了的一年。
“我吃了。”
晚上八点后。
海鲜类食材几乎都用完了,客人减少,两人才能喘口气。
看见夏芸累得在扶腰,元时纪说:“你先回家吧。”
“好。”夏芸想了一下,“今天早点关店,回家休息。”
“知道了。”
夏芸走后,元时纪收拾厨房,准备等最后一桌客人离开就关店。
她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做饮食的,做到快要饿晕,想想她都觉得很好笑。
突然,打印机运作起来,出来一个新单子。
两份牛肉面。
元时纪抬眸,疲惫的目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向外看,看见晏如斯意气风发的微笑。
只有他自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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