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时纪拿着单子走出来。
可能是因为饿，她的步伐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上，感觉下一秒就要踩空跌倒。
同时又像在朝圣，她的心高高悬起，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你好。”
晏如斯坐着，微微抬头望着她，搭在木桌上的长指轻弹两下，一身骄矜的少年气焰叫人如沐春风。
“又见面了。”他坦然地笑着。
“是呀，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元时纪不大敢看他的眼睛，无力地挥挥手里的单子，问：“这、这是要打包吗？”
“在这吃。”
“好。”
元时纪回到厨房，才想起来忘记问他楚七禾怎么没来，也忘记问他为什么一个人点两份。
或许他现在和她一样，很饿，他又是男人，胃口大些，一份不够吃。
等元时纪煮好两碗牛肉面，原本的最后一桌客人已经走了，店里只剩下她和晏如斯。
再来客人吧。
不，别来……
元时纪心里一阵慌乱，原因不明，只确定不是因为害怕晏如斯是个坏人。
从第一眼见他开始，她根本没想过他可能是个坏人，目光更是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她先端了一碗牛肉面出来。
“另一碗等等再给你舀吧，我怕面坨了不好吃。”
“……另一碗？”
晏如斯似乎不清楚。
元时纪说：“你点了两份。”
晏如斯笑着，“是吗？”
元时纪问：“你都不看自己付了多少钱吗？”
晏如斯脸上笑意更深，也不回答她的问题，懒洋洋反问：“现在怎么办？两份我可吃不下。”
如果换了别的男人这么说，元时纪第一反应会觉得对方是来找事的，一定让他自己点的撑死也得吃下去。
现在，元时纪快速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颔首低眉道：“我给你退钱。”
晏如斯却像没听见她说的，自顾自说：“我想到一个办法。”
元时纪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什么办法？”
晏如斯正儿八经说：“让我请你吃。”
元时纪饿得脑筋快要转不动了。
厨房里的一碗面已烫熟捞起，只等放上牛肉和小白菜，再浇上滚烫的汤，洒上切得细碎的芹菜粒，立刻就可以吃上。
本来她吃腻了，煮了两年也看腻了，平时根本不想吃店里的任何一样，现在实在太饿，她一垂下目光看见晏如斯的那一碗，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本来该我请你的……”她羞愧地嘀咕，“再让你请我，我就欠你两个人情了。”
晏如斯望着她怅然若失的眼睛，从里面看不见半点生气，像一汪漆黑的死水。
“下午，如果没有我，你也有办法赶那个男人走，对吗？”
元时纪目光微动。
“所以是我自己要出风头，你并不欠我人情。”
晏如斯缓缓说道：“至于现在，是我自己不小心多点了一份，你也煮好了，让你退钱说不过去，我又吃不下，到底是浪费粮食。如果你愿意帮我吃了，是我欠你人情。”
“……”
元时纪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另一碗牛肉面端上来。
元时纪拘谨地在晏如斯对面坐下来。
隔着木桌，隔着热腾腾的雾气，晏如斯愉悦地看着她。
这一刻两人的身份像是互换了。
他气定神闲，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她羞赧飘忽，她只是来作客的。
“那个……可乐、雪碧、橙汁、椰汁、豆奶、菊花茶、冬瓜茶、凉茶，你想喝哪个？”
元时纪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忐忑地握起。
“我请你。”
晏如斯往店里的大冰箱看去，里面一样样饮料都摆放整齐，有必须在店里喝的玻璃瓶装，还有可以携带的罐装。
“椰汁，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
一句寻常的话，由这人大大方方说出来，落在元时纪耳畔，像羽毛般钻得发痒。
她连忙起身去打开冰箱门，冷气扑面，一颗心却像火在烧。
拿出两罐椰汁，元时纪回来坐下，利落地先开了一罐，插上吸管，刚想递给晏如斯。
“我的先不开。”
晏如斯轻笑，拿起未开的一罐椰汁放在桌子一角，和他自己的手机一起。
“小七……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今天走了不少路，应该累了，宁愿叫外卖也不肯再出来。”
元时纪低头吃面，没有话说了，也想不通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和他今天才认识，本应是萍水相逢的一面，就像她和许多来光顾的游客一样，但现在他又来了。
晏如斯慢慢吃着，沉吟问：“你的店通常几点关门？”
元时纪咽了一下，说：“差不多就现在。”
晏如斯庆幸一笑，“看来我赶上了。”
元时纪抬起头，不明所以，心里却有一股力量正蠢蠢欲动。
他赶上了什么？为什么要赶上？
心里仿佛有答案，可她不敢碰，不敢看，就怕上面写着自作多情。
晏如斯说：“下午的海鲜面很好吃，让人很想再吃一回，可惜刚才下单的时候看见售罄了。”
元时纪愣愣地点点头，“可以明天来吃。”
晏如斯说：“我正有这个打算。”
店外的街道上，接连不停都是轿车和摩托车驶过的声音，时不时有喇叭声夹杂，还有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争吵声。
外面的世界喧嚣无比，开着白炽灯的小店却沉浸在悠扬的寂静里，仿佛与世隔绝。
元时纪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心室一颤——
明天还能见到他。
“明天我请你……”元时纪说，“和小七。”
“我说过，你不欠我的人情。”
“但我还是要请你们。”
“为什么？”晏如斯问，好整以暇地等她回答。
元时纪不小心和他四目相对，目光立刻躲闪到别处。
幸好她总是被人说脸色苍白、面无血色之类的话，所以这种时候她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红了脸。
她自嘲地笑了笑，说：“下午那种情况，别人大多只会看戏，不然就起哄，让我顺了那个男人的意。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就是传统。所以我很感激你和小七。”
晏如斯闻言，微蹙眉头，不难听出来，她一定是被起哄过。
“就当交个朋友吧。虽然我知道，你们只是来旅游的，玩几天就走，再来的几率也不大。毕竟这里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吃的就只有海，别的地方也有海，并且更漂亮。”
像这样的小城市，大部分人往往只会来旅行一次，图个新鲜。除非是有钱有闲的人，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就会多待些时日慢慢感受。
不过元时纪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并不会觉得这里有什么风土人情，她早已厌倦。
“交个朋友？好啊。”
晏如斯轻挑眉梢，立刻拿起手机，长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随即推到对面。
元时纪看着屏幕上的二维码，呆了。
二维码下面是一行系统自带的小字——
“扫一扫上面的二维码图案，加我为朋友。”
见元时纪好像石化了，晏如斯无辜地笑着问：“怎么了？”
元时纪忘了呼吸，摇摇头，木然而又有条不紊地掏出手机点开“扫一扫”功能，心中已然锣鼓喧天。
顺利和元时纪加为好友，晏如斯还嫌不够。
“朋友，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像天上掉馅饼，掉了一个，砸到元时纪的脑袋上，把她砸得飘飘然，紧接着又掉一个，又砸在她的脑袋上。
元时纪乖乖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晏如斯顺便拨打了一下，他的号码就出现在她的手机上。
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后，两人继续吃牛肉面，若无其事地吃，不发一言。
店里的氛围忽然沉静得诡异。
那些车声、喇叭声、人声、风声，都像另一个世界的幻影，渐飘渐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吃饱喝足，大瓷碗见了底，预示告别的时刻悄然来临。
“怎么还没关店回家？”
元世界迈着潇洒的步伐走进来，手上提着面包店的塑料袋。
“这是谁？”他径直走到桌边，一个劲地打量着晏如斯。
晏如斯和他对视，乍一看，他就在他脸上看出元时纪的影子，当即清楚两人是兄妹，或是姐弟。
“他是……”
元时纪不知道怎的，说不出“朋友”两个字。
好像她心里有鬼。
晏如斯轻笑，比她大方坦荡得多。
“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
元世界把塑料袋放在桌上，里面是两个装好纸盒的小蛋糕。
他依然紧盯着晏如斯，“什么时候交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晏如斯坦诚笑道：“刚才。”
元世界一把拉过元时纪，拉到店外的步行道上。
“怎么回事？不会又是哪个媒人给你介绍的东西吧？这东西长得还怪能见人的。”
“……”
想到晏如斯的容颜，元时纪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夜风刮过，她又快速找回理智。
“不是媒人介绍的，就只是朋友，你千万不要在人家面前胡说，知道吗？”
把朋友丢在店里，姐弟两人跑到外面说悄悄话，实在不礼貌。
元时纪很快拉着元世界回来，草草介绍两人认识。
“他是我弟，叫元世界。
“他叫晏如斯，我朋友……”
元世界没听清，“叫晏什么？”
元时纪瞪了他一眼，轻声说：“晏如斯。”
晏如斯不经意地看着元时纪，自己补充道：“日安晏，如此的如，斯文的斯。”
元世界一愣，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真的假的？怎么会有男人的名字用‘如’字？”
他很震惊，认真地问：“加上你那个姓，你一个男人的名字里不就有两个女字吗？上学的时候不会被说娘娘腔吗？”
“……”
元时纪几乎傻了，完全没料到元世界的脑筋会这么转弯。
晏如斯面不改色地笑着，一点儿都没觉得被冒犯似的。
“是有人说过，被我打一顿，就叫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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