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业举起怀里的东西,问对方收不收这个。
王也记得他说要送人。
她不清楚,于是带他们去见她妈妈。
泥胚房角牵出根绳,绑在不远处的电线杆子上,绳上晾着衣物。
从敞着的门能看到房间墙角摆着唯一不带泥土色的菩萨像。
木门上挂着老式日历,纸张廉薄,日期下绘有卦象,并配文字:诸事不宜。
“哪挖的老虎姜?可惜我们养蜂的,不收药材。”
女儿摘了帽子去清洗槐花,养蜂人在门边的灶台点着火,擦擦手站起来。
“我亲戚好像认识有人收,我给问问吧。”
“不麻烦了。”
未业随手往旁晒着种子的簸萁上一搁。
“拿不动了,就扔这吧。”
宜忌根本就是日历厂家随机印刷的吧?
王也忍不住暗自矫正卦象的错误,一时不查,未业竟已在跟女主人到蜂箱中聊着天干活了。
他没用任何防护措施,起先女主人还心惊胆战,后来不禁奇道:“你这孩子胆子倒很大。今天蜜蜂也温顺。”
早在他们来前,她们就做了一半,在未业帮助下,天尚且亮着,女主人便熟练麻利地将所有蜂蜡都刮进桶里。
王也凝眉看未业跟女主人作业,相谈甚欢。
难道他只有跟我不好好说话吗?王也越想眉头越紧。转眼注意到女儿这会儿在屋头和面。
“张嘴。”
未业过来,指头上是块蜂蜡。
他的手总显得异常洁净,不染尘灰,王也依言张开了嘴。
那根指头刮在嘴角,短暂又用力,让王也感觉自己是只开口垃圾桶。
柔软的触感粘着舌头,带着独特芳香的甜蜜味道化开,扩散至整个口腔,甜味强烈而柔和。
“干嘛有吃的光往我嘴里塞?”
“吃出茧衣和蜂尸了没?”
“……”
就当没有吧,王也咽下了。
女主人将满满一大桶蜂蜡拎到灶旁就去揭锅,拿过洗好的槐花焯水,然后再添柴,让水保持沸腾,她去用另一口锅炒鸡蛋,用来拌槐花馅。
无需交代,女儿便洗了手上的面,去将蜂蜡用锅里的热水过滤。
蜂蜡桶相较于她过于巨大了,热水将她年轻的脸蒸成另一片晚霞。
王也过去帮她,被警惕盯了一眼。
她宽大外套兜口露出美工刀一角,在槐林相遇时还没有。
“还在上学吗?”
“大学放假。”
她对道士明显有探究和好奇,却轻易不开口。
蜂蜡二次过滤成黄蜡,放置晾凉时,女主人已独自包好了饺子,再添一把柴,等水滚开下锅。
女主人搬出桌子放在院前,摆出四副碗筷。他们自然就留下吃了晚饭。
吃饭时未业碗筷不动,只与女主人聊天。
话语中没有透露他分毫底细,倒是知道了女主人丈夫在别省务工,而她身怀有孕,但王也通过她的气脉走势看不大出来。
女儿大学即将毕业,年近五十还要生,王也想,左不过还是那些司空见惯的理由。
也是谈到这茬,王也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分外沉默,机械地进食,眼神空洞,弄得他也食不知味。
“你是,什么契机想要修道?”
她抬头问,王也一怔。
“命中因缘吧,很难说清。”
她一开口,母亲就不说话了。
“女生做这个的不多吧?”
“嗯,很少。”
“听过这类故事吗?丈夫突然离家,为了出家、独居、追梦之类的,他的妻子儿女不理解,再三哀求他也不回来。《月亮与六便士》、济公……高中时阅读理解还做到一篇。
“故事里丈夫代表自由、叛离,人性的复杂精深,妻子儿女代表凡俗尘世束缚他的阻力。故事中心思想,大概就是人脱离现实苦海的孤独与艰难……大道触及魂灵的离奇吸引力?
“可我只觉得妻子各种方面都太可怜了,凭什么她就总是庸俗的代表,是丈夫要承受的压力,为什么出走的不是她?出走的女角色当然也有,往往下场惨烈,该说真是尊重现实逻辑么。”
母亲默默地看她,无声指责她的不礼貌和极端言论,而她有意破坏气氛。
“男的被整个世界期待着、捧着、纵容着,做什么都有转圜的余地。女性接受的社会规训更严苛,渗透到方方面面,被紧紧困锁尘网中,远比男性要不得脱身。无路可走,无道可修。”
“如果不是你说,我想不到那去。”王也放下筷子,向她颔首,“受教了。”
这个结果不在她预想中,令她不知所措。
“这类故事可以有别种解释。”未业忽然说。
女儿迟疑地看向未业,出于某种直觉,她一直不大敢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未业则再次扭头,把问题递给了王也。
“这种故事模式一再重复、流传……我感觉,叛世修道之心也成了可以赏玩的一种东西。”
她点点头,盯住未业便不肯挪眼:“那你呢?”
母亲低头慢慢吃着,如果不是偶尔毫无感情地瞥桌上的人一眼,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听见女儿这句话,她惊愕地抬起头,发现是女儿问别人的。
她文化不高,听得云里雾里,却跟其他人一样有点好奇未业的解释。
不想看过去,碰上未业的注视:“这个馅的饺子好好吃。”
“我再包点给你们带着。”
“不用不用。”王也忙摆手,又质问未业,“你吃了吗?答不上来就转移话题……虽然是很好吃。”
女儿怔了怔。
故事和解释之间,未业看到了被忽视的母亲。
“真的很好吃,在学校一直怀念。”她说。
母亲讷讷笑了。
女儿知道,她这样是不好意思了。
饭后,天见黑了,他们坚持离开,女主人象征性地挽留,强硬地塞给未业一盒东西。
“就是白天热,黄蜡恐怕会化,注意盒子有没有封严。”
女儿在母亲要求下送他们上大路。
一路无话,临要分别时,未业问她:“你爱你妈妈吗?”
女孩抿嘴不言,眼中光芒烁烁。
“去医院查查吧,是假孕。”
走远了,王也捏住他后领。
“你瞎说什么?”
“你不也看出来了。”
“我不确定,倒是你说得一锤定音。”
未业径直往前方有粗矮树木的林子走,带着领子脱离王也的手。
“又是凑上去蹭饭,又是问那些没界限的问题,怎么那么自来熟?”
“我不也自来熟攀上的你吗?”
“……”
“我搭讪她们不合适,搭讪你就正常?”
王也哑口无言。
他潜意识好像真的如未业所说。
初见时不觉得,越相处越感到和这个人好像认识很久了。
“不对,我说你,”王也紧跟过去,“你问她爱不爱她妈妈也太奇怪了吧?”
“就像被阅读理解、赏味的道心,很多人的感受都不是原发的、独特的,而她的感受不同。”
“现在是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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