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正在直播新闻报道。
往卧室走的脚步停住。
她转身。
大雨倾盆,女记者拿着话筒在雨中采访警官。
在现场勘查的警官身上穿着雨衣,但仍可以看出他全身都被雨浇透了。
郑警官用手抬起挡住视线的雨衣帽子,尽量让自己面对镜头露出全貌,恳切道:“希望广大群众不要信网络传言,一切要以官方报道为准。对于死者遗体的具体情况,我们无法详细告知大家......”
“用舌尖血写下自己的罪孽与不甘,就是以反哺的方式让递归女士回收自己的灵魂,以求得递归女士对仇人的神罚。从另一种角度上来讲,所谓的请神降罚,就是和自己的仇人同归于尽。”图望德拿着茶杯沉声,“就算真有人有这么大的怨气,又有几个人能完全意识到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做到真正的忏悔。”
图恩眨眨眼,呼吸平稳。
嗯。
确实挺难的。
站在卫生间和客厅中间的走廊,她的眉宇间有一种与父母的热切完全相反的沉稳。
“什么请罚,就是糊弄人的!但是你说这警方,死者的具体情况不说,凶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哪儿人也说不出来。这让我们怎么警惕!”秦时月愤愤道:“不让我们信谣言,你倒是拿出点儿证据来啊!”
眼前的图像越发模糊不清,从一开始的直播重影,到现在父母的身形和沙发融为一体,图恩知道,自己的视力在迅速下降。
拎在咖啡袋上的手微微用力,她眼神空洞地看着沙发的方向,尽力掩饰自己的慌乱,“爸,妈,我有点儿累了,先回屋了。”
“去吧。哎别忘了,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那个杀人犯被抓到再出去,听到没?”
图望德的声音沉闷、中气十足。跟所有拥有掌控欲和保护欲的父亲一样,他放下的命令,绝不容许忤逆。
“知道了。”图恩敷衍着,压下门把手,就进了离家门口最近的房间。
缓缓靠在门板上,她用右手按住眼窝。
蚀骨的灼烧感让她无助的低下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进屋后还没有开灯。
现在也不用开灯了。
因为她的视觉,又一次消失了。
常年的眼盲让她对家里物品的摆放位置了熟于心,手抬多高能碰到水杯、进门走几步就能直接坐到床上,都不用思考,有肌肉记忆替她完成。
闭眼不看,视力急速下降的眩晕感就可以微微减轻。
她伸手,动作流畅地打开靠近房门这边的衣柜门。
衣柜里面没有特别分区,只有一个长隔板将衣柜从中间一分为二,上下两层的空间甚至足够两个成年人坐在里面下棋。
手指伸进塑料袋里,当指尖触碰到第十二罐咖啡时,冰凉的金属表面突然变得滚烫,某个女人在雪夜捶打阳台门的哭喊声在耳膜炸开。
图恩神态自若地慢慢地把它推到衣柜一角,和之前攒下的几瓶排列整齐。
习惯性地确定咖啡数量,她从最外面一个新的,一个一个的摸到靠在衣柜背板的那罐。
一罐、两罐、三罐......
十二罐。
十二罐?
图恩皱着眉,又一次从最里面那罐摸到最外面这罐。
一罐、两罐......
十二罐!
纤细的双手从衣柜隔板边缘开始向里摸,因为担心自己把可能靠近边缘的咖啡罐扫到地上,她将双手的移动速度放到极慢。
十根手指一点一点的在隔板上拍着,从左到右、一点点向衣柜背板摸去。来回两三次,都没有摸到剩下的那一罐咖啡的踪迹,她慌了神,瞬间睁开空洞的双眼。
不!
不对!
十三起案子,就应该是十三罐咖啡啊!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恐惧自心底蔓延开来。
金币没有出现,咖啡罐也消失了。
所以自己才又回到了眼盲的状态吗?
她在脑海中不断回忆自己这些天来什么时候打开过衣柜,自己是不是给咖啡换了地方,或者拿它干什么了。
已经完全失去视觉的图恩一把拉开房门,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妈,你是不是动我的咖啡了?”
还在刷网上对连环杀人案的讨论的秦时月抬头,似乎在回忆,“没有啊,你那咖啡有的都买一年了,怕不是都过期了。”
“爸,你呢?”图恩眉心的惊慌不比便利店的人得知又有凶杀案了的时候小。
图望德端着底部刻有金色天平花纹的茶杯,懵然放下,“我不喝咖啡。”
那是怎么回事?
图恩愁眉紧锁,想要回屋去看咖啡上的生产日期,看看到底是缺了哪罐,又想到自己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妈,给我讲讲网上的小道消息。”她疾步走到秦时月身边,急切道。
图恩越长大越独立,就像是拼尽了力气要向全世界证明自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她都可以做到似的。
她能自己做的,绝对不会开口求人。
突然之间她需要妈妈了,秦时月自然当仁不让。
穿着黑色秋裤的秦时月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唤醒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递归女士的神像照片。
她侧身对着双眼呆滞的女儿,拿着手机一边翻一边念,“古渡市自去年三月至今,连续发生十三起凶杀案,平均一个多月一起。据警方调查,每名死者身上都至少背了三条人命,却因为各种原因逃脱罪罚。”
“十三名受害者死法如出一辙。作茧自缚、金色天平,都是递归女士审判罪罚的标志性象征,故而,有理由猜测是一群人、在有组织有预谋的请神罚罪。据悉,近一年来,原本因为漠视人间界悲惨、从未兑现神罚而信徒数量几近于无的递归……”秦时月女士震惊道:“递归女士信徒数量暴增!”
斜坐在沙发上的图恩对此并不关心。
因为这十三起审判都是她起早贪黑干的,和递归一点关系都没有。
近一年来递归女士的信徒数量暴增?
看到没,实习生就是这样被上司抢走功劳的。
图望德扫了她一眼,“递归女士是创世神,人间界的人们就应该以她作为自己的信仰。”
“信仰?你是说覆灭了的那些国家曾经不是把她当做母亲看待的吗?”要说这个,秦时月可就不服了。
“妈,还有呢?”图恩现在是真的没时间听他们拌嘴,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不仅第十三枚硬币失了踪影,就连咖啡也少了一罐。
自己的视力骤降为零,是不是和第十三枚硬币没有出现有关。
“我看看啊。”秦时月把注意力放回手机上,右手拇指点开实时讨论。
“有一个人说他家里人就是负责这个案件的,他说......”秦时月一惊一乍地拍了图恩的腿,她尖叫,“警方发通告了,说第十三个案件的受害者没死!抢救过来了!”
没死?
图恩的记忆被拽回到三个小时之前。
16:44分,狂风大作。
厚重的乌云遮挡住晴空万里,黑压压的好像要压到人的头顶。
飓风席卷树叶,13号便利店的灯牌迸射火花,“营业中”三个字“滋啦”一闪,“行刑中”代替其上。
空荡荡的便利店,明亮的仿佛不该属于这个狂风肆虐的黑色世界。
店里正中的两排货架中间,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男人身着破衣烂衫,勉强蔽体。
不足一指长的花白头发打了结,竖在头顶,仿佛寄生虫的乐园。
此刻,他正扬着那张满是胡茬和褶皱的脸,眼神绝望地仰望着面前的人。
他两眼含泪,双手合十,悲伤和忏悔压弯了他的脊背。
嘴里面只会重复着这两句,“我求您,求您宽恕我。”
喉间的哽咽暴露出他的苍老,声音也没有年轻人那么清亮。
老树皮一样的颈间皮肤抽动着,似乎有数万条蚯蚓在皮肤下面游走。
“萨图恩。”
咒语一般的声音从图恩的红唇吐出,那双冷静镇定的眼睛望向苦苦哀求着的男人,没有一丝温度。
涂着黑色甲油的小拇指尖生出数条闪着金色光芒的丝线,刹那间,丝线蜿蜒而出,将男人从四面八方死死捆绑,从头到脚,无一遗漏。
“不,不要......”他哀嚎着,想要摆脱丝线的缠绕。
不想听他发出来的任何声音,图恩执着黑色的雨伞,转身悠悠踱步。
视线落在身旁的货架上。
本该摆放着商品的位置,现在陈列着的,是她身前这位名叫张建国的男子的罪证。
第四排货架:摆放着2007年被他折断肋骨的妻子的CT片。
冷藏柜里:摆放着2021年女儿“失踪”前最后脱落的一颗乳牙。
收银台......
图恩在收银台后面驻足,双手撑在收银台面,认真看着正在显示2035年,他在养老院拔掉父亲氧气管的瞬间的显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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