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舟内刚死过人,又被拆了一层,此时无论男女,俱是哭天抢地,挤破头想下船的。
叶飞绝又说起谈生意的事,更加动摇人心。
应宁却抬起双手,向下按了按,继续朗声道:“诸位放心,我应有语在此,以我身家性命和难容起誓,兰舟不会出事,我绝不会用你们去换谢寻一人!”
女人们的哭声于是陆陆续续止住了,只剩下男宾们叫嚷着:
“我要下船……”
“放我们离岛!”
“阿蛮,”应宁给阿蛮使了一个眼色,仰了下头道,“别哭了,去给他们准备小船,送客人离岛。”
湘夫人一死,阿蛮从震惊到悲痛,已满脸是泪,本来恨透了应宁。
可她偏偏又是个极识时务的人,闻言只能藏起满心愤恨与疑虑,先指挥手下去放画舫。
叶飞绝自顾自走在前头,迈入开阔的房内,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低头看着原本窗边的梳妆台。
一盏茶的功夫以前,湘夫人还坐在这里梳头发。
“别乱动。”
应宁甩出难容,从满地破烂里拽出了一面小梳妆镜,提醒她道:“兰舟现在是我的地盘了,我确实还打不过你,但你也杀不了我,敢硬碰硬,我们就比比看谁的命更硬。”
如果想现在就对付叶飞绝,应宁确实没有能赢的主意,但她看得很清楚,叶飞绝目的明确,并不在乎兰舟的人死活,杀湘夫人,对她而言是“帮”不是“阻”。
有这个信心,应宁才能对兰舟上人夸下海口。
果然,叶飞绝没有动作,笑得吊儿郎当,抬起双手示意投降,道:“殿下真是好生霸道,不会还记恨着我上辈子的仇吧?”
上辈子……
这三个字又出现了。
南门春仔细听着,换左手扶住胸口,右手执扇一落,由清风送来数条散落的红绡,给整个三层撑起了一个简陋的帐篷,将这二人的话音隔绝在内。
叶飞绝又用剑柄一点南门春,调笑道:“殿下如今班师回朝,又添了这么个贤内助,我怎敢造次?”
应宁不屑道:“怎么?我还要谢谢你看了他的面子?”
“呵呵,”叶飞绝颇有些阴阳怪气,假意恭敬道,“不敢不敢,自然是看殿下面子,我还是那一句话,交出谢寻,别无他求。”
她低着头,抬眼看向应宁,眼神带着戏谑。
南门春不通人情世故,听得一头雾水。
就算这个叶飞绝是假的,应宁也拿走了她原身的独天下春、明镜与雨霖铃三样东西,又当着她的面杀了湘夫人,把金杯抛在她脚下,那句“保你兰舟一日沉一层,直到所有人全部填湖为止”,也直接被应宁当众一语驳回,可她却非但不动怒,还对应宁礼遇有加?
应宁也好整以暇,对着手中妆镜吹了吹灰,才道:“如果我说,谢寻根本就不在这岛上呢?你上辈子也找过他?结果如何?”
那妆镜与叶飞绝房中的大小相似,但不是圆形的木质梅花镜框,而是长方的金属镜框,被吹拂去灰尘与魔气后,才显现出覆满铜锈的杭菊浮雕。
南门春隔空以灵力探去,发现这竟然又是一面明镜!
梅花框的明镜,可以用独天下春展开,那么这个杭菊框的镜子,明显就是要百花杀做钥匙了。
叶飞绝是冬社的人,她手里的镜子,应该是神女叶肃肃的。
湘夫人听着像是谢寻的养母,那她的镜子无疑属于谢寻。
南门春虽然自称天道,现在看这情况却越来越觉扑朔迷离,似乎湘夫人、叶飞绝和应宁这三个鬼修都活过两辈子,对身前身后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他这个天道却一无所知。
重生……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叶飞绝也不避讳南门春,只咧嘴一笑道:“谢寻在不在这座岛上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岛上若不死人,他绝不肯出来。上辈子嘛,这船沉了一层的人,他才出来,可惜我时间不够,没能把他杀了,这一次……”
她说到这里,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一圈上唇。
此间鬼气之阴森,连南门春都感受到了。
“我只能给殿下一天时间了,”叶飞绝“嘿嘿”笑了两声,道,“独天下春、明镜、雨霖铃,都随你拿去,我不在乎,但谢寻……
“我杀定了。”
说到最后,她语气从轻松愉快陡然变作无比阴狠,眼神冰冷彻骨,如同在谈一个已死之人。
南门春终于看懂了。
这一套先礼后兵,格外诡谲,远比湘夫人更“鬼”。
一个半步化神的修士,成鬼后,鬼力与生前实力相当,用不着像湘夫人那样,四处寻觅香火,这就叫仙、凡有别。
阿湘毕竟是凡人,即使死后修成鬼身,算是筑基了,又回到仙界,修成湘夫人的鬼相,用尽办法,搜刮无数仙者香火,最终也不过是金丹期以上的实力,这就是卡在了天赋上,没有仙缘就是无法强求。
而叶飞绝呢?
她生前就冬社执事,神女还未长大,她就是冬社的第一人。
冬社以冰、霜、雪等灵根闻名,各个都是强劲的异灵根,叶飞绝是上品双灵根修士,极为罕见,一冰一霜,本就带着寒气,如今入了鬼道,白衣胜雪,缠着黑雾,周身唯剩黑白两色,死气沉沉,简直比南门春还冷。
不过应宁毫无畏惧,盯住叶飞绝,手中捏着那镜框底边,向上抛了一下,接住,还玩味地笑了起来。
之前她与南门春谈起这个“叶飞绝”,都说是“假的”,以为她真身已死,可现在看来,若非是真的,怎能有这种实力?反倒是当初死的那个,更像假的。
“叶飞绝,”应宁笑道,“三界尊称你一声霜妃子,我早就久仰你的大名了。”
叶飞绝警惕起来,挑眉道:“嗯?”
“师妹拜入夏社之前,一直在冬社学艺,你算是她半个师父,我听她说起过你,实力着实了得,”应宁笑问,“不过怎么……会死在一只伥鬼手下呢?”
叶飞绝顿时变了脸色。
她剑未出鞘,冰霜就已霎时覆满红绡,将整个三层染成霜白。
“应有语,”叶飞绝突然收起了之前的全部客套,面色阴冷道,“你话太多了,是否我给了你太大面子?”
阴气之重,连南门春都紧张了起来。
他虽然不怕任何人,但深知应宁还发着烧,怕她冻死,连忙幻化出一条厚厚黑裘,为应宁披在身上,遮住背后的伤口。
“你很给我面子吗?”
应宁笑着摇了摇头。
叶飞绝生前死得蹊跷,应宁只能倒推出一点原因。
从结果上看,叶飞绝若不死,阿湘无法修成正果,而且她不死,就可能拿走神武,这不符书中“天意”。
更何况《我死遁后,阴湿魔君火葬场了》是本爱情故事,除了男女主外,有名有姓的不是恶毒女配,就是痴情男配,叶飞绝实力再强,也是“长老”型的人物,哪来的戏份能分给这种小角色?
一人身兼数职,霜妃子如此,湘夫人也是如此,唯有鬼修有此便利,能胜此殊荣啊。
应宁不禁又笑了会,才道:“而且我可没有你话多。”
上辈子在四社会审时,叶飞绝嫁祸应宁的台词,着实生动。
……
“你窃取独天下春,就是窃取了神女命数,这是一罪!”
“神君爱的,是当初救过他的人。神君只知那是身怀寒梅之人,你让神君误以为此人是你,欺骗了神君的爱,这是二罪!”
“你不止嫉妒神女的容颜比你貌美得多、实力比你强得多,你其实也不爱神君,因为你并不尊重他自己的选择,掩盖了他对神女的爱,所以你真正爱的,只有你自己,这是三罪!”
……
这三桩罪状,听得应宁是目瞪口呆。
这是霜妃子会说出口的话吗?
为了骗取谁对谁的爱?
好稀罕吗?
应宁活了二十年,之前听过的责备,不是“实力难承天命”、就是“病体难登帝位”,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什么“欺骗男人的爱”、“插足别人感情”,而且还是在四社会审这样隆重的场合中!
堂堂第一仙门,汇集最强战力,居然是为了“打小三”!
而从此之后,这样“骂小三”的话,应宁居然一直听到了临死前。
起初她觉得可笑。
后来她觉得莫名其妙,很不对劲。
最后,她看着整个人间灰飞烟灭,只因为她这一个“小三”,听遍了仙魔两界的污言秽语,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小三”罪大恶极,那屠戮人间的谢寻呢?
他是男主,他入了魔,他身世悲惨,他被坏女人骗了,所以所有人畏他、惧他、恨他、甚至爱他,却唯独不审判他。
应宁记得自己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若非应有语窃取神女命数,欺骗那魔头的感情在先,魔头怎会迁怒人界?归根到底,都是应有语这个贱人的错。”
女配插足别人感情,所以是贱人;男主屠戮人间,但他是神人。
应宁就不信,三界无一人能分青红皂白。
一定是有什么细节,被她错过了……
果不其然,叶飞绝阴沉着脸,一句话就证实了这一点为真:
“我给你扣过许多罪名不假,但我冤枉你了吗?我两世所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谢寻。”
不是天下人全都偏爱谢寻这个“男主”、疯了似的为“女主”摇旗呐喊“打小三”,而是有些人只是看似如此,借机行事。
就像她应宁一样,也一度被人当成了“男主”的疯狂追求者。
“只要你不挡在他面前,我不会动你,但若像湘夫人一样不知好歹,我们就只能拼谁的命硬了,”叶飞绝说着,也笑了起来,“你也算是吃过了爱情的苦,现在应该不至于还对谢寻情根深种吧?”
哈……
应宁自己也笑。
她经历过的千刀万剐,叶飞绝都看在眼里,怎么不算是吃了爱情的苦呢?难怪对她如此客气。
“放心,我还没那么能犯贱,这次我不会拦你杀他了,”应宁道,“但我船上的人,我却是保定了。”
叶飞绝拔剑出销,道:“那么殿下也是要铁了心,想跟我硬碰硬了?”
“你要人,我也可以给你一层的人,只不过不在我的船上,”应宁轻抬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小船,提议道,“反正你只是想逼谢寻出来,不必非要沉兰舟吧?谢氏,他的本家,难道不是更合适?”
那是一船的男宾,谢晨正坐在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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