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眨眼就来到了除夕。
兰舟上的灵石、粮食都有限,岛上仍是青黄不接的温度,不能自给自足,阿蛮要定期乘小船去岸边采买。
从前湘夫人在,大家都有一口吃的,现在被应宁断了买卖,也就断了收入,只能先吃老本,奈何秋社统领整个云丘,明令整个云中仙府连口粮都不肯卖给兰舟,阿蛮气得和他们打起来,还好叶飞绝赶到,帮着抢了几船的粮食回来。
年底的团圆饭上,应宁为此敬了叶飞绝一杯酒。
“多谢霜妃子仗义出手,”她诚恳道,“论迹不论心,这辈子只看这一饭之恩,你与兰舟的恩仇就暂可搁置了,大家都知道你只恨谢寻,并无针对的意思,以后便化干戈为玉帛。”
明明是敬叶飞绝的,南门春陪坐在旁,却如主人般劝应宁道:“你大病初愈,饮酒又要头痛,还是先不要饮酒了吧。”
不过完全没人理他。
说来也是出乎南门春的意料,应宁这个病秧子还挺能撑的,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几副汤药下去居然真渐渐好了,对此,应宁的回应是,“凡人说脆弱,死得像纸,说顽强,也活得像草”,南门春只能继续忍着头痛。
叶飞绝是个千杯不醉的,举杯一饮而尽。
阿蛮则厌恶饮酒,滴酒不沾,还对应宁不客气道:“叶飞绝算是赎了点罪,不多,那你杀了湘夫人的罪过又何时偿命呢?”
应宁仍旧坦然道:“我不杀她,你们现在要被霜妃杀死多少,想过吗?知道你与阿湘感情深厚,不求你谅解,只要能容我到立春就行了。”
虽然这三个女人互有猜疑,但好歹算是和平,也没人在饭菜里下毒,就这么吃完了一顿年夜饭。
叶飞绝辟谷多年,只喝了杯酒,就独自到湖心上去修炼了。
阿蛮每顿饭都是忙忙碌碌的,吃完又去操劳底下的人。
应宁则只吃了半杯酒,就困得睁不开双眼,回到了她在地下的四人女寝里。
四人寝中,南门春回复了男子身,又无需睡眠,自然不在,另外两个室友还是当初那两个,一个是在茶肆里就遇见了的孕妇,唤做三娘,一个是在小船上也劝过应宁二人不要卖身的女子,唤做六娘。
南门春还曾与她们交谈过,只道“巧了,你二人都以数为名”。
六娘却取笑道:“哪有什么巧的,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女儿,按大小个儿排的,根本没有名字,仙界的凡人堆里再常见不过。”
见应宁还住在这里,六娘觉得他们亲切,时常同应宁搭话。
“殿下,”六娘见应宁回房,倒头就睡,立刻给她递上枕头,又给她盖被,劝道,“你有伤在身,也不要勉强自己,试剑输就输了,输给谢寻也算不得丢脸,我这些天听船上的人说,那个谢寻的天资实在吓人。”
应宁只闭着眼,并不回她。
六娘又絮絮道:“而且她们说,谢寻确实是同兰舟交好的,说不得只是这次生霜妃的气,以后这事过去了,料想秋社也不会太为难大家。”
应宁没睡着,脸颊埋在被子下,只无声冷笑。
三娘坐在对面的窄床上,手中补着一条护腕,闻言放下护腕,摸了摸自己六七个月大的肚子,叹了口气,道:“不可能的,谢寻不会再管兰舟。”
六娘轻声道:“可二楼的姐姐们说,谢寻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但从来没有瞧不起她们,以前也跟咱们兰舟同甘共苦,这次出事,他没出头,可能是有苦衷,心里应当是有打算的,不会真的不管我们。”
三娘只摇摇头,道:“我这次算是看清秋社谢氏了,他们之前一直宣扬,说天梯为殿下而修,殿下不在乎仙界凡人的死活,全是谎话。”
六娘低头,见应宁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在应宁腰间拍了拍,哄孩子般,道:“无论秋社如何,殿下绝对不会不管我们的。”
三娘扶着自己的肚子,起身将补好的护腕放在了应宁枕边,道:“只怕她有心无力。”
·
除夕过后,没几日就是立春。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谢寻身上还有伤,可叶飞绝也带伤,应宁更是有伤有病,他们面前还有一个难以逾越的不秋仙尊,怎么赢?
应宁早就想好了办法。
她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现在,能在南门春的眼皮子底下使用乾坤一掷。
每天入睡时,应宁都握着那枚骰子,进入梦乡的同时,也进入了一方自创的幻境。
在这幻境中,时间的流速变得极为缓慢,她不断地练剑,将上辈子练了十年的随风剑法练至化境,同时练习着构造幻境、假人、假物的能力,从阳关那把阿湘锁死的红轿子,到一片黑暗的吃人沼泽,再到兰舟湘夫人一团血泊的红屋子,被冰霜覆满的纯白“色海”……
最后几日,她已经能幻化出一整个云丘了。
繁华似锦的仙城,停泊数千柄仙剑的云中道,甚至,云中道尽头,高悬在凡人头顶的明镜台。
只是有一个诡异的小问题,应宁一直无法解决。
她踩在登仙道中的一柄仙剑上,左手持峥嵘,右手握骰子,双手与全身都缠满了难容的红线,左右打量。
上千柄仙剑,每一柄剑身上都滴着鲜血,好像刚捅死了谁。
她无论如何闭眼,在心中构建干净明亮的剑身,都无法抹去那些鲜血。
“好奇吗?”
一个熟悉的年轻女声问她。
“想知道怎么使用乾坤一掷吗?殿下,放我出来,我来教你。”
应宁漠然答道:“阿湘,你已死,就不要再操心这么多了。”
没有双脚的红衣女子趴在她背上,双手挽住她的脖子,用留着血泪的脸颊去蹭她,将她侧脸上也蹭得满是鲜血。
“这就是魔道,殿下,”阿湘以诱惑地嗓音劝说道,“你再走下去,会走火入魔的,就和阳关的那个我一样,某天突然就‘呼啦’一下……疯掉啦。”
应宁却只是笑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阿湘又飘到她正面,与她鼻尖对着鼻尖,道:“每个入魔的人,最开始都是这么说的,后来又有几个神志清醒的?清醒的人用不了乾坤一掷,你要彻底疯掉才行,如果你不想疯掉,那就让我来帮你用。”
一条红线将她轻轻推开。
“多谢美意,”应宁却只道,“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她向后伸出手去,右手臂被黑暗吞没。
“应有语!”
阿湘以为她又要抽身出幻境,急迫地尖叫起来。
“你赢不了无妄的!他是百年一见的天才,无论是修剑,还是修魔,都没有敌手,就算现在还未化神,他还有不秋仙尊护法,你若现在想杀而杀不了他,来日他必杀你全家!”
应宁却只是笑。
“有仙尊护法,我是杀不了他,”她问道,“若没有了呢?”
她并非是要离开,而是右手在黑暗中一扯,将叶飞绝拽了进来!
“这……”
叶飞绝被她从湖心硬生生拽进了一片幻境中,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试剑台上。
“这是芥子乾坤?”看到湘夫人后,她才定了神,俯身擦了下剑上的血,道,“怎么这么多血?”
湘夫人一见叶飞绝现身,显然心有忌讳,再不纠缠,立刻消失不见。
“不知道,”应宁坦言道,“我擦不干净,到时候只能劳烦你多杀几个谢家的人了。”
“那没问题,”叶飞绝一口答应,只是仰头看着顶上的明镜台,问,“但是不秋仙尊,你就准备用这个东西瞒过去?可不是我打击你,而是他心弦一绝,天下无出其右,谎撒得再逼真,也骗不过乐师的耳朵。”
乾坤一掷制造幻境,用的是谢寻的妄语道,首要条件是会口出狂言,听的人信了,才能达到“信以为真”的效果。
普通人是不得不信的,但乐师,还真就能不信不听。
这也是为什么,上辈子应宁到死,都不知道师尊师弟谁赢谁输的原因。
谢寻太强了,强到三界如他掌中核桃,任他盘玩,但不秋仙尊就是能死死地克制住他的妄语,一语建一城,一曲破一城,如此反复见招拆招,没完没了。
“你自己也是音修,心甘吗?”应宁幻化出一把箜篌,抱在怀中,拨弄了一下,道,“被我师尊重伤,就不想打回去?”
叶飞绝拒绝道:“我生前跟他比了百年,也没有比过,怎么死后就能出奇迹了?”
应宁把那箜篌立在她脚下,无名指和小指握着骰子,其余三指一抹,抹出一张洁白如玉的古琴来。
叶飞绝愣愣道:“梅梢月……”
它的琴池一侧刻着两方大印,一方阴文书“青天碧海”,一方阳文书“月佩风环”,轸上无弦,正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梅梢月——不秋仙尊的仙器,神器以下第一兵,天下第一琴。
“我怎么感觉,你对我师尊很是敬畏?”应宁却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梅梢月其实根本就不是兵器,而是医修专用的法器呢,还怕吗?”
叶飞绝狐疑地看着她,道:“我才被这张琴打到重伤。”
之前南门春已“诋毁”过馨烈侯,现在应宁又开始“污蔑”不秋仙尊,叶飞绝怀疑这两个人是在故意贬低叶氏仙门。
“我叶氏仙门,上有馨烈侯,下有不秋仙尊,都是三界第一化神修士,受人间香火的神仙,”叶飞绝不改倨傲,道,“馨烈侯是天下第一剑修,不秋仙尊是天下第一音修,我敬畏你师尊,那是应当的。”
应宁质问道:“你修仙是为了什么?”
叶飞绝答:“修道,当然求的是道法穷通……”
她答得很快,但也很快降低了声音,逐渐回想起了生前求仙时的目的。
“穷通的尽头,你达到了吗?”应宁看着她的双眼,耐心道,“霜妃子,不要被复仇蒙蔽了你的道法,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雌,你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女鬼。”
叶飞绝终于被她说动,垂手抚上了身边的箜篌。
“那你计划如何?”
“如有必要,”应宁指了指头顶的明镜台,道,“欺师灭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